第147章 下辈子,我不愿生在皇家。

A+A-

    临近正旦节,可宫里却显得十分冷清,短短一年间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再加之承德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的御医一筹莫展,生怕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得跟着遭殃。

    可这瞧来瞧去也未查出什么病症,根本无从下药,只得见承德帝一点点衰弱下去。

    起初还能清醒一二,后头昏睡的时日越发的久,孙海在一旁伺候的时候,唯恐他就这般在睡梦中没了气息,每每唤人是都胆战心惊。

    承德帝自个儿的身子他比旁人更为知晓,虽有不甘却担心如此下去会毁了大晋基业,不得不放了权,让秦王和瑞王一同暂理国事,安心休养。

    朝中官员纷纷觉得,皇上这是要在二位王爷之中选出储君,一时之间秦王府和瑞王府门庭若市,热闹不已,各方谋士和客卿争先恐后递上拜帖。

    任凭外头如何腥风血雨,承德帝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自己困在这宫殿之中,心中却早已有了盘算。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伴随着承德帝沉闷的咳嗽声,他未抬头依旧操持着这个姿势执笔在圣旨上写着什么。

    孙海将药碗放在一旁,轻声:“陛下,该喝药了。”

    “放着吧,”承德帝虚弱道:“你去将朕的玉玺取来。”

    “陛下可想好了?”孙海有些犹豫,还是未忍住出了声劝阻,“此事非同可,事关江山社稷,还望陛下多加深思。”

    “孙海,”承德帝停了笔,抬眸量着眼前这人,语气淡淡地问:“你跟着朕也有些年头了。”

    “却是有些年头了,”孙海笑着应答,“陛下还是太子时老奴便伺候陛下了,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这么多年。”

    “三十几载了,”承德帝有些眷恋的回忆往昔,“足以让你猜透朕的心思,同样的……”

    他停顿下来,直直望着孙海,压低着声音将后面那句话完,“朕也能猜出你的心思。”

    孙海脸色骤然一变,笑意僵在脸上,语气有些慌乱,“陛……陛下……”

    承德帝咳嗽起来,端过药碗仰头饮尽,口中的苦涩久久不散,他捂着心口坐回椅子上,像是随口一问般出声,“朕记得宛妃身边那个宫女是叫月芽没错吧。”

    闻言,孙海猛地一下抬眸,瞳孔如地震般震动,浑身止不住的战栗,急忙跪地求饶,“陛下,老奴知错了,求陛下饶命啊!”

    “此事你是否知晓?”

    “老奴……老奴……”孙海本欲多加辩解,可余光瞥见承德帝扔在桌面上的一块月芽形状得玉佩,这玉佩他眼熟的紧,无数个日夜都会拿出来看上一看,甚至连边缘缺损的一角都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明白再多的解释如今也是无计于补,整个人僵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你好大的胆子啊!”承德声音从喉咙中挤了出来,含着森森怒意,“瞒着朕这么多年,朕就觉得奇怪,何人有这般能耐能将一个未到出宫年岁的内侍,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宫去,却独独忘了你!”

    “陛下……”孙海出了一声冷汗,连话声都带着不自觉的颤音,“老奴只是一时糊涂,老奴本想同月芽结成对食,还未来得及同陛下,宛妃便出了事,老奴只是帮她将那人送出宫,其余之事一概不知,也是近日才知晓五皇子尚在人世的消息,陛下,老奴所句句属实,还望念在老奴伺候陛下多年,饶了老奴一命。”

    承德帝将喉咙腥甜的铁锈味咽了下去,声音低沉粗粝,像是含着一块咽不下去的浓痰一般,“若不是知晓你对朕未有二心,你当真以为朕容得下你吗!还不滚过来!”

    “谢陛下,谢陛下,”孙海长长舒了口气,也顾不上磕头磕出来的伤痕,慌里慌张爬了起来,捻着袖子拭去满头的薄汗,转身将玉玺取了过来,躬着身将其双手奉上。

    将这人神色看在眼中,承德帝面色阴沉,眼中闪过几丝寒意,凛声而言,“孙海,朕待你不薄,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朕赐予你的,平日里你有些动作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一旦做了那便是要掉脑袋的,宁愿杀错不可放过,只是将一点可能扼杀住,才能确保稳妥,此次朕暂且饶你一命,再有下次可不是这般容易了,你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孙海心头一慌,知晓承德帝话外之意指的是不单单是自己,却也明白不该多问,只是连忙应了声。

    承德帝接过玉玺,看着面前笔墨未干的圣旨,陷入沉思,没人知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瞧了许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将玉玺落下印了章。

    “宣旨吧。”

    孙海捧着圣旨领着一群内侍同侍卫到冷宫时,曹玉菡一身素衣脸上未施粉黛,没有精致的妆容和繁冗的宫裙,瞧着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只是较普通百姓而言保养得体了些,虽有岁月痕迹,却瑕不掩瑜。

    当日在朝堂之上,随着一桩桩旧事被揭开,她像是认命了一般,诉了不少罪责,无论是残害宫人,还是陷害梁王,都板上钉钉,甚至有心之人再次将秦王夫人中毒产一事翻了出来,可曹玉菡对此却是不认,旁人只当她毒蝎心肠并非放在心上,有的没的罪名尽数都认为是她所为。

    呈上去的折子写的清楚明白,这所犯罪责罄竹难书,实在令人发指,引起了轩然大波,纷纷递上不少折子,好似这般才能同皇后党派划清界限。

    都落魄凤凰不如鸡,曹玉菡对此不予置否,无论什么罪名她都认下,却一口咬定同李弘炀没有干系,再加之她从未让李弘炀介入其中,哪怕别有用心之人也找不出一丝问题所在。

    从她杀了第一个意欲爬上龙床的宫女开始,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听见脚步声时停下了手中动作,抬眸扫向来人,许是在梦中设想过这个场景,恍惚之间有些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直到孙海开了口才猛然清醒过来。

    “老奴见过娘娘。”

    “孙公公这大忙人怎的有空来这冷宫?”

    二人心中明白,面上却一派祥和,好似那些个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这儿也不是什么凄清荒芜的冷宫,依旧是象征一国之母的栖凤宫。

    孙海脸上挂着笑,微微颔首,“奴婢是奉陛下之命来宣旨的。”

    “哦,是吗。”曹玉菡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后低下头继续做着手中的事,并没有要起身接旨的算。

    好在孙海也不在意这些,自顾自摊开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不长,不过短短数语,不过是皇后德行有失心思歹毒,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念在操持后宫多年,免了其余刑罚赐死,也算是顾全夫妻情分,彰显皇上天威。

    宣读期间,曹玉菡双手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尖锐的针尖刺破指腹,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她细眉颦蹙,却只是用拇指将血珠抹开,任由血渍干涸,在白嫩的手上显得格外惹眼。

    “娘娘,”孙海合上圣旨轻轻唤了句,“陛下念着娘娘这些年的情分,娘娘若是去了也是入皇室陵寝,至于王爷,娘娘莫要担心,王爷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自是不会迁怒王爷的,娘娘该上路了。”

    闻言,曹玉菡依旧未出声,只是继续将手中的最后一针缝完,这才掀起眼帘望着孙海,放下东西起身,从端着匕首和白绫的内侍身前有过,捻起那块白布用指腹摩挲着,有些粗糙的质感,勒在人脖颈之上时,定会留下道道红痕。

    她将白布放回托盘之中,勾唇笑了笑,“陛下呢?”

    “陛下……”孙海有些支吾,“陛下龙体不适,实在不宜送娘娘最后一程。”

    是不宜还是不愿她并未追问,而是放低了语气轻声道:“不知,我可能见一见延安?”

    “这……”孙海有些犹豫,此事虽是情理之中,可却并非他能决定的。

    见状,曹玉菡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满是无奈和难过,“我若是去了,延安在这世上便没什么亲人呢,我虽千错万错,可延安却是无辜的,孙公公,你也是看着延安长大的,请你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我见一见延安吧,算我求求你……”

    罢,曹玉菡作势便要下跪,这可惊住了孙海,神色满是慌张连忙搀住人双臂将人扶起来,“使不得,娘娘这是做甚,老奴这等身份怎敢受娘娘如此大礼!”

    “孙公公,求你可怜可怜一个母亲想见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此次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曹玉菡泪眼婆娑,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落在人眼中好生可怜。

    “罢了罢了,”孙海叹了口气,“老奴去帮娘娘通传一声,见得见不得还得由陛下了算。”

    “有劳孙公公,”曹玉菡连忙俯身答谢,无人知晓她低下头时唇角扬起的笑。

    宫里的消息传到齐王府之前,李弘炀正同晏怀峥在吃茶,以往静不下心来细品的茶,如今再饮,却是不同的滋味,茶未变,变得不过是人的心境罢了。

    晏怀峥放下茶杯,透过氤氲的热气望着眼前有些飘忽的人,沉声问,“王爷往后有何算?”

    李弘炀动作一顿,抿紧唇想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争了多年谋划了多年,一朝辛苦,如今瞧来却是两手空空,经此一事我倒是想明白了不少,也许那个位置于我而言也并非想的这么重要,不过是我执念过深不愿落于人后,想要的不过是证明自己不比何人差,与其求那些得不到的,我只盼着往后能安生些。”

    他停了下来,又提起了一人,“前几日季思来寻过我。”

    “季思?”晏怀峥重复了一遍,“他同王爷了什么?”

    “……”

    话还未出口,府中下人急匆匆跑来,是宫里来人传话,唤王爷速速进宫。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纷纷涌起了不安。

    许是母子连心,李弘炀似有所感,一路上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的,唯恐听到或是见到什么噩耗,直到踏进冷宫瞧见坐在桌前低头缝制衣衫的曹玉菡,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双腿一软被绊了个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听见声响曹玉菡抬起眼眸,一如往常的训斥,连神情都未有丝毫不同,“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教你的规矩莫不是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李弘炀喘着粗气,双目泛红,步履沉重的走近,余光瞥见内侍托盘中的东西,像是要哭了出来,愣愣望着盛装扮的曹玉菡,自从吃斋念佛以后,已经极少能见到她这般扮,今日更是美艳夺目,好似整个人都美的教人移不开视线。

    可这副扮落在李弘炀眼中,却让他从心底升起一阵绝望,整个人战栗不止,嘴唇翕动,哑着声念叨,“我去求父皇,我去求求父皇,定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罢,他转身便要往外而奔去,却被人唤住。

    “胡闹,”曹玉菡低声斥责,“皇上是金口玉言,这圣旨已下又岂能随随便便反悔?也不怕传出去教天下人嗤笑。”

    “你便这般狠心,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妃死在眼前吗?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李弘炀猛地回头,通红的双眼让曹玉菡心头一颤。

    她心中何尝不难过,可一生好强,越是难过越不想在旁人面前示弱。

    这世道弱肉强食,一旦你有了软肋,一旦你比旁人低上一等,那是人是鬼便都能踩上一脚,只有权势和地位才是你手中的不败的武器,这是在曹家学到的道理。

    一个庶出的女儿,若非她处处算计,事事谋划,又怎可能又如今地位,从一个不起眼的妾室走到一国之母。

    哪怕落得如今地步,曹玉菡也从未觉得后悔过,那些宫人该死,徐令仪该死,包括那个孩子也该死!

    她悔便悔在心肠还不够恨,没有将曹为远除掉,以至于落得满盘皆输。

    天下人都她曹玉菡坏事做尽,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可却不知面对自己儿子时依旧会有担忧,担忧自己若是去了,延安可会受人欺辱;新帝可会容得下他;可会过的孤苦无依。

    思及至此,曹玉菡将口中酸涩咽了下去,侧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孙海,语气温和道:“可否有劳孙公公在外稍等片刻,我同延安几句贴心话,孙公公若是觉得不妥,也可在一旁听着。”

    “娘娘言重了,有什么话儿可得抓紧些了,老奴就在外头候着。”孙海脸上挂着笑,能在宫中多年便是因为知情识趣,也乐意卖个面子搏个好,事宜端着托盘的内侍跟着他走了出去。

    待人脚步声走远,曹玉菡这才放轻了声音,难得带了点笑意,“听闻今年寒冬难熬,天冷的紧,你整日在外忙碌怕是会受寒,这件冬衣母妃做了许久,你来试试可还合身?”

    “母妃,”李弘炀哑着声开口,“你同我去求求父皇,求求父皇收回成命,流放也行收押也可,只要你我在一块儿便什么都不重要,咱们不要了,什么皇后之位太子之位了,都不要了,事已至此错了便是错了,所有什么责罚儿臣一人承担,只要母妃好生好生活着,好生活着便成。”

    未曾想曹玉菡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厉声吼道:“你在胡八道什么?我好不容易将你摘的干净,你莫要胡来,这般没有出息,我又未必为你筹谋多年,若不是我你能当上东宫太子,能受万众瞩目?如今再错与对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没有错,我何错之有?”

    她怒不可遏的将手中衣衫重重扔回桌上,冷笑了几声,“旁人能争的东西,我为何不能,她徐令仪能当皇后我也可以,我要所有人知晓哪怕我曹玉菡只是曹家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也能压了她们一头,我儿子要做也只能做人上人。”

    “延安,”她缓缓起身,动作轻柔的将李弘炀额前有些杂乱的碎发拨至耳后,整理着衣襟,温声而言,“母妃不怕死,母妃也不后悔,母妃唤你来只是想让你记住,母妃是为何而死,将那些仇人一个个记在心中,有朝一日要记得替母妃报仇,教那些人付出代价,将今日所受苦楚悉数讨回来,你可记住了。”

    李弘炀双手握拳,无力的垂在身侧,语气中满是疲惫和自嘲的笑意,“母妃眼中,只看得见大业,看得见仇恨,看得见其他人,独独看不见儿臣。”

    闻言,曹玉菡皱了皱眉,却是不语。

    “自幼儿臣便不讨父皇喜欢,可实际上儿臣也不在意,父皇有这么多的孩子,每人能从他那儿分到的疼爱少之又少,每到这时儿臣便会安慰自己,没事的我还有母妃,”到这儿,他缓了缓,待情绪平复下来方才继续道:“儿臣将母亲当成至亲,可母亲当成什么?不过是一个争权夺利同人攀比的工具罢了,用来满足母妃自己心中私欲,同李汜比,同李弘煊比,同所有人比,母妃心目中的儿子太过完美,无论儿臣怎么做也永远无法得到母妃的认可,既如此,母妃又何必生下我……”

    “啪!”

    话音未落,便被一巴掌断。

    曹玉菡浑身颤抖,双目泛红的望着眼前偏着头的李弘炀,瞧见他脸上渐渐浮现出红肿的痕迹,刚刚了一巴掌的那只手还残留着疼痛,有些战栗,她只得将手握紧拳头放在身后,沉声:“也许你得对,当年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那样我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一句话摧垮了李弘炀所有的坚持,他瞪大着眼睛,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也不出口。

    “爱比恨长久,延安,”曹玉菡轻轻唤了一声,“你要记住这种恨意,成大事者不拘节,一切能成为你软肋的人与物都应该除掉,这盘棋并不是输赢已定,只要储君一日未定你还有机会,即便只有一点筹码,一旦压对了宝依旧能翻盘。”

    她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却未瞧见李弘炀整个人双目混浊,整个人绷得紧紧的的,瞧起来像是没有生气一般。

    这时,孙海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娘娘,时候到了,不能再耽搁了,老奴还得回去禀告陛下。”

    着那几个端着托盘的内侍陆陆续续走进了屋,孙海见到李弘炀恭敬的行了个礼。

    后者抬眸迟缓的扫过来,声音哑的像是许久未进水的旅人一般,难听至极,“孙公公,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他像是在黑夜中抓住了仅余的一点烛火,把希望寄托于此,孙海终是叹了口气,眼见这抹火渐渐消散,“王爷也莫要怪陛下,陛下也是万般为难,此事影响颇大又是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儿定的罪,这几日恳请陛下严惩娘娘的折子堆成了山,若是陛下有心偏颇,怕是那些个陛下昏庸公私不分的折子,便会铺天盖地的呈上来了,自古情义两难全,虽走到如今地步,可多年情分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抵消的,陛下心中难受不比王爷少,还望王爷莫要记恨上陛下。”

    “行了。”曹玉菡冷冷出声,她实在不想听承德帝如何如何为难伤神,若情分,那也只是年少时那点欢喜,可帝王的欢喜太多了,她所分到的不过沧海一粟,这么多年过去未到互看生厌的地步便是最大的情分了。

    这般想着,她再次将那件衣衫攥在手中起身,行至李弘炀跟前,心口本有千言万语要,可话到了嘴边却是硬生生拐了个弯,变得冷言冷语,“这冬衣你若是要便留个念想,不要随意找个角落扔了便是,若是病了冷了,也自个儿受着。”

    她将衣衫往李弘炀的方向推了推,随后缓缓起身,每一步都迈的不卑不亢,好似不是去赴死,而是走向一个新生。

    再次走到那几个托盘,曹玉菡心性有了些不同,垂眸思索着该选哪个好些,最终停在了那杯鸩酒前,好似喃喃自语,“自刎太疼,怕是要脏了本宫这身衣衫,白绫上吊模样未免丑陋了些。”

    着,她抬手将头发撩至耳后,正欲端起那杯酒时,突然间出了变故,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还未等众人反应,从一旁伸出一只手将那杯酒抢了过去。

    眼前局面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也从未有人胆子会这般大,便没有人有所防备,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就连曹玉菡都未反应过来,眼睁睁让李弘炀将那杯毒酒拿在了手中。

    局势骤然间变得诡异起来,曹玉菡这才慌乱心神,厉声吼道:“延安……”

    她这一声惊叫让其他人清醒过来,孙海亦是脸色难看,整个人险些站不住,幸而被人搀扶便免了出糗,忙吩咐去唤承德帝。

    “王爷……”孙海颤颤巍巍迈了两步,朝着人伸手,“快快将鸩酒放下,莫要……莫要胡来啊!”

    “延安,”曹玉菡声音带着哭腔,远没有先前那般冷静自持,眉头紧锁着,连语气都不自觉的放低了些,“听母妃的话,将鸩酒放下。”

    同旁人的慌乱震惊相比,李弘炀显得十分冷静,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浅笑,语气淡淡地:“儿臣自幼便听母妃的话,母妃想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儿子,儿臣努力去做;母妃想要儿臣当太子,儿臣便竭尽所能做好这个储君;哪怕母妃用儿臣当棋子排除异己,儿臣也可以既往不咎,儿臣还不算听话吗?”

    不过一句质问,却让曹玉菡红了眼,强撑着身形顿时矮了几分。

    “父皇整日忙于朝务,是母妃陪着习武认字,夜里替儿臣扇扇,冬日里为儿臣制衣,不教儿臣受一点委屈,”李弘炀哽咽出声,“儿臣都记得。”

    “别了,别了,”曹玉菡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微微躬身,整个人看起来是那般瘦,浑身战栗不止,尾音甚至破了音,“延安,往后母妃都依你,母妃不会再逼你了,你莫要……莫要……”

    话还未完便被压抑不住的哭声给掩盖。

    “母妃生我养我,儿臣无以为报,只盼着母妃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也好尽一尽孝道,如今看来怕是……怕是没机会了,”李弘炀望向孙海,未有丝毫犹豫道:“孙公公,我知晓我母妃残害了无数人并不无辜,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她以死谢罪,她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为人子又怎能眼见至亲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若需得一人以死谢罪才能了却此事,那便由我替了我母妃。”

    “不要!”

    伴随着曹玉菡声嘶力竭的哀嚎,是空的瓷杯应声而碎发出的声响。

    “延安,延安……”曹玉菡跌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四肢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连滚带爬紧紧将浑身抽搐的李弘炀抱在怀中,哑着声哭喊,“延安,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快吐出来,吐出来啊!”

    孙海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几乎难以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得咬了咬舌尖,刺痛使得他发出的吼叫尖锐而又怪异,“快去,传御医,传御医!”

    刚刚还呆若木鸡一干内侍,像是突然反应发生了何事,纷纷扔下手中托盘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去。

    场面乱成一团,可孙海却无暇顾及,他神情紧张,短短几步还被自己绊了个踉跄,有些狼狈的蹲下身,紧张道:“王爷……再等等,老奴……老奴已经去传御医了,还有陛下……陛下也在来的路上了……王爷莫担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将每一句话都重复了两遍,好似这般就能服自己,也能服李弘炀一样。

    鲜血不停从李弘炀口中涌出,湿了衣衫,脖颈和下巴处变得一片狼藉,四肢抽搐。

    曹玉菡不停用手兜住那些鲜血,没一会儿功夫便浑身变得脏污,泪水和血渍混在一起,瞧不出一点往日神采,而是一位无能为力的母亲,“怎么这么多血,延安可有哪儿难受……”

    她的声音很重,哭声响彻房中每一个角落,却未有一点传进李弘炀耳中,而是将双手握的死死,双瞳开始泛白,如同大多数将死之人的模样一样,渐渐的从消散的意识中找到了一点理智,半睁着眼睛,喑哑的声音像是一点点从喉腔中挤出来的一般。

    “孙公公……”他用沾着血的双手死死攥紧孙海一侧的衣角,“我母妃所犯过错……确是要给天下人一个法……由我一人承担……还望孙公公替我告知父皇……求父皇放过她吧,放过我母妃吧。”

    “是母妃错了,是我错了……”曹玉菡咬着唇哭喊着,“我知道错了,我罪孽深重,我该死,该死的人是我,我儿是无辜的,有什么报应都应该报应在我的身上啊!”

    “母妃,”李弘炀虚弱的开口,“莫要哭了……”

    许是如今就吊着一口气的缘故,每一句话便要稍稍停上一会儿,“往后儿臣不在您身边,您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您身子不好,要多加注意,儿臣……儿臣不能尽孝了。”

    曹玉菡哭的不出话来,只得逼着自己将声音挤出来,以至于挺起来有些刺耳,“延安,是母妃错了,母妃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权势,地位,统统都不要了,母妃……母妃只想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便好,也从未后悔生下你,若是没有你,母妃活着还有何意义,你让我往后怎么办,你是母妃的命啊!”

    “儿臣知晓……”李弘炀用尽了浑身的季思抬起手来,轻轻用指腹抹去泪痕,反倒在眼角留下一道被泪水晕开的血痕,“记得幼时,宫里冷清极了,父皇又从不来看望……儿臣每每睡醒都能瞧见母妃……端着一碗温热的梨汤守在身侧,儿臣有些累了,怕是要睡上一觉,这一觉许是要睡上许久,待睡醒后还想尝尝那碗梨汤,”

    “下辈子,儿臣不愿再生在皇家……”

    “不要睡啊,”曹玉菡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延安,你睁开眼,你不要睡啊,母妃从未想过会害你至此,母妃错了,是母妃错了,延安你醒醒,你让母妃一个人怎么活,来人啊,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啊!”

    仍由她再如何哭喊哀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弘炀缓缓闭上玩偶,轻碰着脸的手渐渐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最终无力的落在身侧。

    “王爷?”孙海脸色苍白,轻声唤了一句,却未得到一点回应,有些紧张担心的抬眸,望向对面这人,心翼翼开口,“娘娘,王爷……”

    曹玉菡僵在原地,泪水无意识的往外涌,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着下颌砸在李弘炀的脸上,她嘴唇翕动,却像是骤然失了声,一个字也不出来,终是紧紧抱住怀中之人,失声痛哭。

    哭声哀怨,声声泣血,好似含着千般绝望和难过,落在人耳中让人鼻头一酸,为之动容。

    承德帝被人搀扶着赶来时,见到的便是眼前这幕景象,他瞳孔猛地瞪大,身形颤了颤,好似要昏厥过去,一旁的内侍急急忙忙两人扶住,担忧道:“陛下……”

    仿佛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承德帝摆了摆手,松开搀扶住自己的内侍,有些步履蹒跚的走近,他走的极其缓慢,死死盯着眼前这副画面,双手战栗不止,耳边萦绕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刺耳挠心。

    在还有几步距离时,承德帝眉头紧锁,喉咙骤然收紧,随后涌起一股腥甜,在众人眼前喷出一口血来。

    身子直愣愣的倒下时,承德帝听见耳边想起了各种嘈杂的声响,局势乱成一团,他望着倒在曹玉菡怀中的满身血污的李弘炀,意识渐渐消散,最终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黑夜未明,只余天际点点微光,光芒有限,目之所及都显得暗淡无比,却依旧能听见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渐渐逼近。

    不知是否心绪不宁,在睡梦之中亦是万般难受,紧锁着眉久久未舒展,好似陷在梦靥之中,猛地一下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

    房中未点灯,黑的让人瞧不清楚,仅靠从窗户透进来的一丝微光视物,外头的天应才蒙蒙亮,四周万般安静,只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坐在床上的季思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人吓得一激灵,急忙转头望向房门,清了清嗓子问:“何事?”

    初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挺起来有些着急,“大人,杜大人来了,瞧着像是有要紧事,”

    闻言,季思翻身下床披上外袍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后开了门,杜衡便站在门外,神情凝重,瞧见季思后便开口了一句话,“齐王死了。”

    “齐王?”季思睡得有些迷糊,乍一下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有些没想到此人是谁,少顷明白过来,脸色骤变,难以置信的问:“李弘炀死了?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御史台才收到的消息,本来晚些时候皇上下了道旨,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便下令赐死皇后,这鸩酒都到了嘴边,皇后又突然间想要叫齐王一面,内侍通传后,皇上许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便也同意了……”

    “先进来再。”

    季思断道,他见杜衡迎着风雪而来,也不知在外等了多久,此时耳尖都变得通红,便让初一去沏壶热茶,自己同人坐下商谈。

    “在场的内侍皇后同齐王了一会儿话,瞧着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儿,谁料齐王突然将鸩酒抢了过去,是要替皇后恕罪便将那杯酒饮尽,等御医赶到时,人已经没气了,”杜衡又继续道:“皇后自从齐王喝了鸩酒,神志便有些不清,只是死死抱住齐王不让旁人靠近,皇上气火攻心呕血不止,这会儿怕是还没醒过来。”

    完杜衡又补充了句,“镇国公和杨大人都连夜进了宫,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话间初一沏好热茶走了进来,替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见季思脸色极差也知晓事情严重性,便乖巧的待在一旁不出声。

    透过氤氲的烟雾,季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指骨,他虽同李弘炀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极瞧不惯这人脾性,可李弘炀会落得这么一个地步,依旧让他觉得诧异不已。

    若要怨,又该怨谁?

    怨他自己?怨曹玉菡?还是怨皇上?

    事已至此再深究这些已是没有意义,不如看看眼前发生种种,李弘炀这一死,承德帝身体日渐衰弱,大晋怕是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他沉眸许久,久到让杜衡正欲询问时,才缓缓抬眸,目光直直望着对面这人,一字一句开口:“我知道燕宜是谁了。”

    杜衡没料想到季思会突然提及这事,愣了愣还是顺着问了句,“是谁?”

    季思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想到刚刚做的那个梦,梦中景象同之前的并无什么不同,瘦骨嶙峋孩浑身都是青紫的痕迹,神情呆滞麻木,好似未有什么反抗之心。

    他知道那是季大人对于少时的记忆,随后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个人,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可依旧看不见那张脸,季思用尽了全力却未有丝毫改变。

    突然间那个孩子直直望了过来,好似看见了季思,二人视线相交,季思有些慌乱的退后一步,目光却落在另一处。

    将回忆收了回来,季思沉声道:“严奕就是燕宜。”

    话音落下,风雪拍窗。

    *

    作者有话要:

    剧场:

    帅气的作者:你好,你有一份死了吗盒饭到了,请你查收。

    李弘炀:好我当皇帝呢!!!

    帅气的作者:【抠鼻子】凡事问配。

    李弘炀:滚!!!!

    ps:

    又发了一份盒饭,顶锅盖跑。

    李弘炀的确不是啥好东西,但对皇后却是实实的孝顺,曹玉菡更是坏事做尽,所以比起让她这么死了,不如让她生不如死。

    驼驼一直盼着太子死,现在终于死了,嘻嘻嘻。【驼驼,快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