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此扇为证,今生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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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用了半日的功夫,李弘炀的死讯便传遍了临安的大街巷,朝野上下,震惊不已,都对为何料想到此事的走向会是这般一个结局。

    天彻底亮了起来,一道人影匆匆忙忙的走来,凑近一瞧,却是李弘煜身边的阿鲁。

    他步子迈的极大,穿过回廊到了书房,进去时李弘炀正在吃药,苦涩的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一口饮尽,好似在喝茶水一般。

    一直等人放下碗,阿鲁才凑上前去,躬身行了礼,“主子。”

    “如何了?”李弘煜抬了抬下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宫里头现在是乱成一团,镇国公连夜进的宫,至今还未出来,怕是……”阿鲁压低了声音,“怕是凶多吉少。”

    他完这番话便抬眸望向坐在案桌前的人,却见这人凝眉思索着什么,一会儿才出了声,“李弘炀就这么死了?”

    语气有些难以置信,像是询问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鲁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应答,却好在李弘煜像是随口一而已,并不是真想要一个答复,而是起了别的要事,“本王那个五皇弟如何了?”

    “还在祁府呢,”起此事,阿鲁也是万般不解,“既然真相大白,也昭告了天下,宫里那位为何不将五皇子接回宫中,而是继续留在祁府呢?明眼人都看得出祁府如今失势,怕是在难东山再起了,五皇子留在祁府又是意欲何为?”

    这一点李弘煜也未想同,承德帝虽然病入膏肓,可他却从未敢看这人,虽不知用意留个心眼总是没错,便吩咐了句,“你派些人盯着,此事定有蹊跷,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看来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阴鸷的眼神透露出狠辣之意,同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大相庭径,连阿鲁都不由得为之一颤。

    与此同时,李弘煊那头也知晓了李弘炀的死讯,摇晃折扇的动作一顿,神色变得极其复杂,好似有许多话要,却最终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斗也斗了,争也争了,这么多年过去再回想起来,却是一无所有,老大被贬边外,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到临安了;老二呢更惨,连命都给斗没了;而我也没讨到几分好,唯一一个亲舅舅都不知能不能捡回一条命,算来算去倒是老三聪明,就为了那个位置,为了那个位置啊。”

    “王爷……”见人情绪低落,宋呈玖不由得唤了一声。

    李弘煜合上扇子,放松了身体靠着椅背,仰着头用扇子遮住有些发红的眼眶,声音轻的好似自远方而来,“虽这些年来,本王同他们算计来算计去,可始终没想过要他们死啊,本王母妃去的早,父皇待我宠爱有加,又加之我年岁最,谁都乐意逗一逗我,少时一同在崇书院念书,老大得了新奇的玩意儿也会同我分享,被罚背书时老二也会偷摸给我声提醒;老三虽性子冷淡却也还算相安无事。”

    “那时李汜还在,我同他互不对付总爱架,”李弘煜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后才继续道:“如今倒也算的上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了。”

    宋呈玖安静的听着,待人完方才出声,“王爷,事到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眼前梁王远在边外,齐王又没了,只有秦王一人能同你制衡,可无论是百官拥护还是声望能力,秦王都远不及王爷,王爷难得真能眼睁睁见到手的鸭子飞了吗?一朝辛苦付诸东流,王爷当真甘心?”

    他情绪有些激动,李弘煜不由得挪开扇子看了两眼,语气有些模糊不清的问:“呈玖,我所争所求就一定是对的吗?做皇帝就一定快乐吗?我们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皇帝后我也会同父皇那般,兄弟阋墙,夫妻反目,众叛亲离,真正成了个孤家寡人吗?呈玖,你希望看到那样的我吗?”

    连着几个问题,让宋呈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跟在李弘煜身边多年,远比旁人更知晓这人是何脾性,若这皇室中人谁还存有良知仁善,那便是他眼前这位主儿了。

    突然间宋呈玖有些不知该些什么,从一开始这个皇位便不是李弘煊主动去争,为了家族,为了母妃,为了舅舅,唯独没有为了自己,无论是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

    明明自己是看着他的为难和无力的,也知晓他多想远离临安的种种,更明白他有多身不由己,却能出那番话,那同那些人有何不同?

    不,许是更可恶些,王爷远没有视那些人自己为知己好友。

    两人间沉寂了下来,隐约能听到外头的狂风吹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宋呈玖上前一步有些后悔的轻声唤了句,“王爷……”

    话还未完便被李弘煊挥手断,“你出去吧,让本王一个人静静。”

    罢他将扇子开遮挡住脸,一副不愿多谈的抗拒。

    宋呈玖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没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待脚步声走远,李弘煜将扇子拿了下来,侧头透过窗户望向院中,白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远远瞧着竟有些像飘散在空中的纸钱。

    一阵风吹过,叹息声融在了风中。

    枝丫上的雪压弯了树枝,被吹得抖落了些许,刚好从四四方方的窗外落下,祁然背着手透过这扇窗量着外面,看的格外仔细,逆着光的原因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仅能瞧见抿紧的薄唇,此时身后传来了声响。

    祁然回首望去便见杨钦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走来,人还未到声音却先传来过来,“阿珩,我来看你了!”

    送杨钦过来的人恭谨的朝着祁然行了礼,随后才转身离开,像是压根不担心他同祁然些什么做些什么。

    就连杨钦脑子转的再慢也瞧出了古怪,隔着栅栏万般不解,“你不是重犯吗?怎么也不派个人盯着?就不怕我带你越狱?”

    这其中的事并非三言两语能清楚,祁然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许是瞧着你不像有那个本事吧。”

    “看你在牢里待着惬意的,也不缺什么少什么,我还是走吧。”杨钦啧了一声作势便要离开。

    可同他设想的相差甚远,他都走了几步也未听身后这人出声劝阻,一时之间走不得退不得,进退两难,没好气的扭头问:“你真不唤住我?”

    “嗯,”祁然盘腿坐下,连头都没抬,“慢走。”

    见状杨钦算是明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没好气的走了回去,也不瞎讲究学着人席地而坐,虽有些气恼还不忘将食盒轻轻放置一旁,认命的将食盒中的东西拿出来,“兄长和你阿姐本是要来的,但祁家如今是什么个情况你也明白,他们来总归不合适,便托我走这么一趟。”

    祁然低头扫了一眼,都是些他喜爱吃的点心,一瞧便是祁熙亲手做的,怕是废了不少心思。

    他喉咙一紧有些难受,连忙问,“外头如何了?”

    “不如何。”提及此事杨钦就头疼不已,三言两语将这几日发生的的种种简要了一遍,他的有些乱,想到什么什么,好在祁然能从中挑出要点听的明白。

    “太子死了?”祁然对此讶异不已。

    “就昨儿个的事,我听到这消息也是吓了一跳,皇后丧子之痛如今疯疯癫癫,皇上还未醒来,宫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我爹连夜进的宫,这不我来大理寺了他都还未从宫里出来。”

    闻言,季思眉头紧锁着,又问起了另一件事,“念……五皇子呢?”

    “在祁府呢,”杨钦补充了句,“本来是要安置在宫中的,可五皇子哭闹的紧,皇上只能先暂时安置在祁府,你皇上这是何用意?”

    承德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估计只有他自个儿知晓,祁然沉思着未接话。

    杨钦也未追问,而是环顾四周以手掩面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的问,“问你件事,你真当着百官的面儿你心悦永安王府那个王爷吗?”

    “嗯?你问这做甚。”

    “你这事做的属实过分了些,”杨钦板着脸,语气中满是对祁然所作所为的不认可,“你若是钟情王爷,我自是万般祝福,可他命短了些,也算是你俩有缘无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糟蹋阿言的一片心意,你许是不知晓他待你情深意切,这些日子夜夜以泪洗面,对月哭泣,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人样了。”

    虽不知杨钦又是哪根筋不对,可祁然却明白这人却在胡八道,稍稍想了想季思以泪洗面对月哭泣的矫情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惹得杨钦更为不悦,想了想又絮叨了几句,“要我,这王爷也去了这么多年,你若是忘不了他那就同阿言清楚,咱们大老爷们儿的好聚好散,省得他为你寻死觅活的;若是你待阿言情意不假,那便忘了过去种种,莫要辜负他,情爱讲究的是一个两情相悦,切勿朝秦暮楚。”

    “我记住了,”祁然使劲憋着笑意,侧头咳嗽了两声,“他待我这般情真意切,我断然不会负他。”

    “这便是极好的,年少时那点儿事总归是过去了,珍惜眼前人才是应当的,”杨钦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个信封递了过去,“阿言给你的。”

    祁然接过看了看,脸上笑意渐渐消散,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副模样让杨钦瞧出了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信中所之事过于复杂,远远超过祁然原先猜想,他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才回,“此事有些复杂,你若想知晓回去后让季思同你便是。”

    见状杨钦也明白季思这封信,定是不似他猜想的那般,相反则是关系重大,连连点头,“我虽不如你们聪明,也不知这里头写了什么,但若是我能帮上忙的话一声便是。”

    “你可有带笔墨?”

    “啊”

    “眼前正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祁然直直望向人,二人视线相交,带着些许大事将至的不安。

    寒风凛冽,白雪纷纷。

    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各种吃食摊位热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油滚烫的味道,青烟袅袅,满是人间烟火气。

    面摊前围坐了不少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震惊朝野的大事,什么皇后被废,太子自缢,七年前死在火海中的五皇子死而复活……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侃侃而谈,仅凭一些只言片语便能的热火朝天,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季思垂着眸饮茶,突然间一道人影在对面的位置落了座,他抬眸一看,便见杨钦自顾自斟了杯热茶,也不饮就这么捧着暖手。

    “如何了,”他问,“可有见到祁然?”

    “那是自然,”杨钦有些洋洋得意,“也不瞧瞧我是谁,这大理寺总归给我几分薄面吧。”

    是给你爹面子吧。

    勾唇笑了笑,季思在心里头补充,转念又问,“他,可还好?”

    杨钦脸色骤变,让季思心头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却听这人压低了声音,故作紧张开口,“好的不得了,我瞧着大理寺那些人对他毕恭毕敬的,半点没有怠慢,可你他一要犯怎会有这般待遇?我觉着这其中定是有诈,”

    本以为季思聪明,定能瞧出其中端倪,却不料对面这人听完,只是语气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就不觉得蹊跷?”杨钦仍不死心追问了句。

    “嗯。”

    “……”

    这人敷衍的态度让杨钦没了脾气,也明白过来祁然被扣押在大理寺这事,远不是自己以为得那般,怕是另有深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疑神疑鬼,索性懒得多言,从怀中摸出张薄薄的纸递了过去,“你自个儿看吧,你们这些事我也懒得掺合,下次莫要寻我帮忙了。”

    季思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杨钦这人心性脾性赤忱通透,真诚仗义,次次这般,可真有事相求却比谁都积极。

    只是拿起那张纸垂眸看了起来,眼睫遮住了眼中情绪,让人半点也窥探不到。

    “怎样?阿珩信里头了啥?”前脚还不再掺合的杨钦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听见询问,祁然将纸张沿着折痕叠好,动作轻柔的放在怀中,抬眸冲人笑了笑,执起茶壶便要替人斟茶,殷勤道:“这天这么冷,云川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莫要冻坏了。”

    杨钦连忙用手盖住杯子,往后一挪避开了茶壶嘴,十分警惕的盯着人,“有事直,别笑的这般瘆人。”

    “瞧你这话的,十足不知好歹,”季思将茶壶放回原位,嗔怪着人,“我这不是心疼你吗,怪我,忘了,你哪稀罕我心疼啊,怕是只想要祁二姐的心疼吧。”

    果不其然一提及祁熙,杨钦就有些扭捏不自在,嘴上着“莫要胡”,实则乱暼的眼神已经泄露出了他的慌乱。

    虽不知这二人如今算是怎么一个关系,又到了什么地步,但季思还是在心中叹了口气,祁熙那般聪慧的人,若她真心放下身段去讨一人喜欢,杨钦又岂会是她的对手,更不论这人满心满眼都是她,怕是祁熙心悦于他,他都能欢喜上半天。

    季思觉得自个儿如今的心态,有些担心自个儿傻儿子被坏女人骗身骗心的老父亲,当真是操心的紧,生怕傻儿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他这头操起了老父亲的心,却听傻儿子傻乎乎的开口,“我给阿珩了。”

    “吧吧。”季思还沉浸在自己年纪轻轻便有一个好大儿的心思中,压根没听见杨钦了些什么,只是顺着人的话附和了两句。

    “阿珩:你待他情真意切,他断然不会负你,什么李汜张汜的,只是少年时的一场悸动,做不得数的,让你莫要放在心上。”

    后头这几句自然是杨钦自个儿加的。

    听到这儿季思算是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忙问,“你同他了什么?”

    “我告诉他,你因他钟情李汜一事,整日里以泪洗面哭的不能自已,更是起了寻死的心,让阿珩好生待你,莫要再惦记那只剩一堆白骨的李汜了。”

    完,杨钦眼巴巴的望着季思,像是在期待人的夸奖,若是背后有尾巴,指不定摇成何样。

    季思笑意妍妍的望着人,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干得漂亮。”

    入了夜,宫里格外冷清,巡逻的巡察卫在宫门中穿梭着,手中提着的灯笼仅仅能照亮一块儿地方,却见几行色匆匆自暗处走来,头上戴着斗篷,瞧不出面容。

    内侍宫女守在殿外,未有一人出声,听见脚步声,承德帝掩唇咳嗽着,抬眸望向被孙海带来之人,苍白的脸上满是病气,哑声道:“你来了。”

    声音极轻,却足以让殿中人听见,他随后又开了口,“朕等了你许久。”

    孙海身后那人上前一步,掀开斗篷,露出里面的面容,赫然便是应该收押在大理寺衙门的祁子珩。

    寒风呼呼刮着,吹得殿外的树枝摇曳,沙沙的声响听的人头疼不已。

    季府处处点着烛火,显得格外亮堂,下人们放轻了声音,不敢高声吵闹,有条不紊的做着手中的事。

    自从赵全死后季府的大事宜都交由听雪负责,众人碍于季思的面儿不得不接受,可实则心里头是瞧不上的。

    一个女人当管事,在大晋也是极少见的,府中众人本是着看笑话的心思,不料听雪却做的极好,便让所有人都感到服气,一来二去也认同了她祁府管事。

    故而她端着托盘一路走来,不少下人都纷纷行礼问安,未有丝毫懈怠。

    她样貌未变,可细细一瞧却发现气质有了些不同,嘴角含笑的模样也满是神采奕奕,路上遇见相熟的丫鬟,也由着她们趣,“听雪姐姐又去给大人送药啊,这把我们的活干了,我们可没脸留在府中了,看来还是早些出府嫁人得了。”

    “净胡,”听雪笑着回怼,“大人身子不好,初一开的方子对火候又要求极高,多一刻少一刻都不可,假手于人总归不放心,还是我自个儿稳妥些。”

    笑间,她穿过回廊走到季思那处院落,季思喜静,显人多吵闹的紧,府中下人都被遣到别处去了,就留了一个初一在身旁伺候,若无重要之事听雪也极少过来。

    往日里只需将药交给初一便是,可今日她走进院中却未瞧见人,又担心天凉药冷的快,便只好亲自送药,刚走到院中却听里面突然传来一道惊呼,“什么?”

    这声音有些大,满含着难以置信,吓得她一激灵,想了想才回忆起来,应是杨府那位大公子的声音,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还未待心跳平稳下来,便听季思严肃的声音自房中传来,“你声些,都此事切勿声张,你这一嗓子吆喝是怕没有人听见吗?”

    “我这不是被你这番话吓住了嘛,”杨钦也知晓此事非同可,声音立马压低了些,“那严神医当真是西羌早就死了的圣元太子燕宜吗?”

    听到这个名字,听雪瞳孔猛地瞪大,握住托盘的手有些轻微的战栗,她明白自己此事应该转身离开,做下人的应当恪守本分,莫要好奇过重,更何况主子的事又岂是她能听的。

    可实际上,她却放轻了脚步,凑近了房屋,侧身躲在一颗树后屏住了呼吸,高度集中精神去探听房中二人在些什么。

    紧接着季思有些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是猜测,我在喀什时被一群人追杀险些丧命,后头发现这群人同西羌有关系,便暗中托人调查,你当真以为祁然去曲定吗?他实则去了趟蜀州,为的便是这事,再三询问,天启八营的朱将军这才透漏出燕宜许是没死的消息,不过此事他也没有确切证据,故而才一直未上报京中。”

    “那你又从何知晓严奕便是燕宜的?”杨钦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若我亲眼所见,你可以信?”

    屋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听雪涌起阵阵不安,不明白里头的二人为何不出声了?莫不是发现自己了?亦或是出了什么事?

    她思索着种种可能,一会儿后才听杨钦有些急切道:“我虽仍觉讶异,但你的性子我也是清楚,断然不会拿此事笑,可兹事体大,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做主,需得禀明皇上再做定夺。”

    “无凭无据的,陛下怎么信你我?”季思反问,“怕是还得狠狠治我们的罪。”

    “那你该如何?”

    屋中又安静了下来,侧耳去听,隐约能听到些许轻微的脚步声,听雪猜想季思定是在来回走动,他平日沉思时也会有这个习惯。

    脚步声格外轻,需得认真听才能听到些许,未响多久便停了下来,只听季思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有法子了,你附耳过来,我细细与你听。”

    再后头的声音一点也未传出来,听雪咬了咬唇左右衡量了一番,终是阴沉着脸放轻脚步转身出了院落,心绪不宁的朝着原路返回。

    先前那几个丫头还在院中,见她神色不安的走来,手中还端着药,顿觉有些怪异不由得多问了句,“听雪姐姐怎回来了?可是大人未在房中?”

    “在的,”听雪强撑着笑意,“只是这药有些凉了,我去给大人换一晚。”

    罢便急匆匆走远,惹得几人面面相觑,却未好多问。

    回到自己房中,听雪整个人有些脱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她此时脸色煞白,嘴嘴唇被咬出了一道齿印,有些不安的搅动着衣袖,脑中思绪翻涌却未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余光瞥见桌上的镯子,终是咬了咬牙有了取舍。

    她翻出纸笔,研磨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封装好便寻了个由头出府,并未注意到她前脚刚出了府,后脚便有人将此事告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听雪神情凝重的自府外回来,回房的路上不知为何心头总是涌起股不安,思来想去只当今日这事给她带来震惊不,便想着早早歇下,尽快将此事忘却便好。

    推开房门,里头未点灯,显得十分昏暗,听雪左右瞧了瞧在黑夜中摸索着,刚触到桌沿,探出怀中火折子正欲点灯时,突然间,房中的烛火骤然亮了起来。

    刺眼的光使得听雪不得不用手背挡住,待适应后才放下手,待看清房中之人时,脸上的神色已然可以用恐慌和害怕来形容,血色尽数褪去,惨白一片,双瞳猛地瞪大,嘴唇开合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么晚才回来,去了何处啊?”季思就坐在桌前饮茶,语气格外淡然,同往日里无二,若不是身旁站了一个御史台的杜存孝,丝毫让人瞧不出是故意等在这儿一般。

    他连头也未抬,只是低头吹了吹热气氤氲的茶水,茶水蒸腾出来的热气,显得那张脸有些模糊不清,可听雪却整个人僵在原地,从脊背升起一股强烈的惧意,浑身止不住颤,整个人如坠冰窟,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怎么?不能?”季思掀起眼帘冷冷瞅她了一眼,眼中不带一点温度,好似寒冬腊月的冰雪,凉的刺骨,“莫不是我还问不得你了?”

    “咚”一声,听雪直直跪了下来,听声响怕是双膝定是青紫一片,可她顾不上其他,只是满头大汗的望着季思,双手紧紧握拳,张了张嘴却只是模棱两可的给了个答复,“奴婢……奴婢只是……只是出去走了走……”

    “哦,”季思拖着长长的尾音,“那你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大人……”听雪满面震惊,不知从何起,她本就不善言辞,在季思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更是慌的不行,直急的出了一身的汗。

    季思却未受她影响,他待人好那是基于真心换真心,若从一开始便是算计和欺瞒,又谈何的真心,作为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听雪于他而言却是有些不同,可当这不同危及到自己甚至是祁然时,那余下的也不过尔尔。

    “你不便我便替你,”他抿了口茶,缓缓道:“你去了西大街的尚武馆,找了一个叫赵老武的武夫,随后交给了他一封信,还交代务必亲手送到,如何我的可对?”

    听雪不如季思聪慧,却也算不上傻,听到这儿已然明白这是一场局,一场针对自己的局,什么严奕燕宜都是诱饵,故意诱自己露出破绽,可此时明白却已为时已晚。

    明知局势于自己不利,听雪却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咬着牙回,“那赵赵老是……是奴婢同乡……奴婢有一钟情之人,虽相隔千里却仍心心挂念,这信便是送给他的……”

    “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年方几许?”话还未完便被断,“你这两年替祁府也操劳不少,不如悉数告知我,我在府中替他某个差事,派人将他接过来,也好过过媒人的瘾,成人之美。”

    “姓……姓……”听雪脑中一片空白,明明随口便能出来一个字,可想了许久却半点没有思绪。

    见状,季思脸色越发难看,握紧手中茶杯用力摔在地上,瓷杯应声而碎,里头的茶水和瓷片四处飞散,湿了听雪衣衫的下摆,她无意识了个哆嗦,四肢发软。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赵老武,不知道听风轩吗?我如此待你,而你呢,你又是如何待我的?”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及了听雪,再抬眸时她双眼婆娑,欲语泪先流,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大人……奴婢……奴婢……”

    季思侧眸同杜衡对视了一眼,虽未出声,但二人都明白对方眼中所含之意。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杜衡开了口,“我早早便同你此人不可信,你到好,还让她做了季府的管事,这便是引狼入室。”

    “我以友相待,从未将她看做下人,”季思声音有些哽咽,两分真八分假,但从他嘴中出来却愣是变成了十成十的真,“却不想是自作多情。”

    “你将她视为友,她却同旁人算计着如何要你死,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杜衡又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不是的,大人,不是的……”听雪止不住摇头,哭的泣不成声。

    “不是什么?”杜衡步步紧逼,不给人留一点喘息的机会,“你受人指使监视是真!将季府情况传给你主子是真!同旁人谋划害季大人一次次命悬一线是真!居心不良蓄谋已久亦是真!如今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又是做给谁看?”

    “存孝,算了,”季思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我知晓她定是有所苦衷,是我识人不清怨不得她,让她走吧,往后我季府就算没这个人。”

    “你若是今日放她出了这屋子,他日她便能同那群人要你性命,那群人来者不善,次次想要你的命,”杜衡皱着眉极度不认可,“莫要放虎归山啊!”

    这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配合的天衣无缝,直把听雪的心神不安,自责不已,想到这些日子同季思相处的种种,更是久久不能平息。

    跪着上前两步,哭喊着,“大人,奴婢有罪,大人待奴婢如何奴婢都记在心中,这辈子都无以为报,事到如今奴婢再什么也无计于补,可奴婢从未想过要害大人啊。”

    “你你从未想过害我?”季思俯身凑近人,“你暗中监视我,将我的一举一动告知你背后的主子,我做什么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季府怕是早就被你们掌控住了,我成了你们掌中之物笼中之鸟,想要我性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这般也算从未害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听雪连声否认,“奴婢却是受命监视大人,若是发现大人有何不对劲之处,便去西大街的尚武馆找一个叫赵老武的人,奴婢知晓大人是个好人,不愿因一己私利害了大人,每次送出去的信都是些无关紧要消息。”

    “若是奴婢当真想害大人,大人同祁大人有私情一事,怕是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无论大人信不信得过奴婢,奴婢都从未想过要害大人!”

    季思同杜衡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心中盘算着这番话有几分可信度,后者眯了眯眼睛追问,“你既不愿,为何不坦言相告,需得这般遮遮掩掩,今日这传出去的信中又了这么?”

    “奴婢……”听雪愣了愣,犹豫支吾起来,整个人明显变得十分慌乱,她咬了咬唇最终也未出口,只是重重的了磕个头,“大人待奴婢极好奴婢自知有罪,无颜再见大人,愿一死来偿还大人这份情意。”

    “你死了与我而言有何好处吗?”季思反问了句,“我知晓你的性子,这般受制于人怕是落了把柄在人手中,什么把柄值得你这般在乎?容我猜猜,挚爱?故友?还是亲人?”

    他没一个字,听雪的紧张越发明显,到最后是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肉眼可见的恐慌。

    将这人情绪看在眼中,季思勾了勾唇问:“若没记错,你是蜀州人士,不知可还有什么兄弟姊妹?”

    “奴婢……”

    “不急,想好了再,莫不是忘了你家大人任的是哪个侍郎?”

    户部侍郎,掌管天下户籍财税。

    大晋人口众多,幅员辽阔,想要核查一个人户籍身份并非一两日能做的事,这些日子各种琐事繁杂,季思压根没空去核查,不过是抛了个饵,诈她一诈。

    果不其然,听雪抖如筛糠,哭红的眼睛瞧起来格外可人,可却半点激不起屋中二人的怜悯之心。

    “听雪,”季思起身将人搀扶起来,捻起袖子轻轻替人拭去眼泪,温声而言,“我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不过是活着罢了,你可明白?”

    “大人……”听雪颤着声开口,“是奴婢错了,奴婢对不住大人……”

    杜衡在一旁瞧着,万般觉得季思拿捏人心的手段确是极高,三言两语间便能让这丫鬟松了口。

    趁热铁,季思压了压听雪的肩膀让她坐下,斟了杯热茶轻轻推了过去,语气温柔的让人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我知你有自己的苦衷,也不想为难于你,可别人欲取我性命,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求人不如求己,自保方为上策,我来问你毋须多言只用摇头或者点头,如此可好?”

    听雪低垂着头沉思许久,终是弧度极的点了点头。

    季思侧眸看了杜衡一眼,开口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严奕,可是西羌薨逝多年的圣元太子燕宜?”

    他等了一会儿,却未见人点头亦或是摇头,眉头不由一皱,却听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奴婢……并不知晓……”

    这回答到是在二人预料之中,却听雪当真知晓燕宜诸多事宜,是整件事的核心人物之一,也不会这般容易三言两语被动,许是在这里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罢了。

    “他们要你监视季大人?”杜衡问了一句,见对面的姑娘微微颔首,便又追问,“为何?季大人与他们而言有何用处吗?”

    “我不知道,”听雪依旧是同一个回答,却又多了几句,“奴婢并有意瞒骗,他们只是让奴婢盯着大人,其余再未多。”

    “嗯,”季思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了别的,“你先前宁死也不愿,可是因为被他们拿捏住了软肋?至亲至爱?还是挚友?”

    “是……妹妹……”听雪声地应答,“奴婢却是蜀州人士,祖母去后便同妹妹相依为命,错信于人便落到了伢婆子手中,那伢婆子本要将我二人一道卖入曲定的青楼中,这时一辆马车出现了,那人我二人中只需一人入青楼,让我们自行定夺,我妹妹便先出了声,随后我二人便被带到了临安,没过多久我便入了季府,再后头的事大人便知晓了。”

    “何时的事?”

    “承德二十三年。”

    那就是据此五年前,季思在心中盘算着种种思绪,杜衡倒是听出了其中要点,忙问,“你细细描述一下坐在马车中的那人是何样貌?有何特征?”

    却未曾想听雪摇了摇头,“那人自始自终未露过面,奴婢也只同他隔着马车见过一次,之后都是赵老武出的面儿,实在不知他是何样貌。”

    杜衡眉头紧锁着,凑近季思耳边低语,“你那人可会是孔令秋?”

    孔令秋?

    季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按照目前所知,孔令秋却是有很大的问题,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何处是被自己忽视了,总有一处空缺填不上,重新回想了一番听雪的辞,有了大胆的联想,沉声问:“你妹妹,可是叫秋月?她所待的那个青楼是不是听风轩?”

    听雪并未回答,可猛然瞪大的眼睛已然能够明了一切,季思勾了勾唇,好似明白了些什么,青楼这种地界儿,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却是一个最好不过的遮掩。

    “最后一个问题,”季思笑了笑,“我受伤前是否认识那人?”

    这是季思想了许久,他总是在季大人脑海中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目光更是追随着那人,不像是燕宜,应当是别人。

    “是的,”听雪扣着手指叹了口气,“大人却是认识那人。”

    话音落下,季思脑海中骤然闪过零星片段,所有画面都只有一个人,或笑或愁或喜或悲,头疼欲裂,仿佛千万根针刺穿脑海,一点点摧垮他的意识,疼的他浑身止不住战栗,四肢抽搐,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季大人!”杜衡慌乱了起来,连忙扑过来扶住人查看,“季大人,你怎么了!”

    一旁的听雪被吓得待在原地,万般担忧哭喊着。

    季思疼的跌坐在地上,额头青筋爆起,双目充血,面目狰狞可怕。

    意识消散那一刻,他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柔声而言:“我知你情意,心中亦是如此,此扇为证,余生定不负你。”

    定不负你。

    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

    作者有话要:

    还有几章正文就要完结了,下周可能会加快更新频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