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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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月过半,至此将除去故旧而更新矣。

    临安城的百姓已经开始着手新年正旦的事了,逢人便能瞧见喜上眉梢,巴巴望着到月尾。

    与百姓相比,宫里头就冷清了不少,短短数月发生了不少的事,莫其他,单只这半月以来,恰逢太子大丧,皇上病重,故而也没人在殿前提及此事,只好一切从简。

    自太子去后,承德帝便未上过朝,大事尽数交给了瑞王处理,百官拿不定承德帝这番用意,私底下吃酒时也会谈及此事,纷纷觉得,这储君之位怕是要定在瑞王头上了,更有甚者,已然觉得,要不了多久,瑞王便是新皇了。

    一时之间,瑞王风头越发大,接手的事务也办的极其漂亮,叫人挑不出一点刺。

    可任由外头如何腥风血雨,依旧没对季思没有任何影响,他既不巴结李弘煊,也不讨好李弘煜,安分守己做着自个儿的事。

    承德帝许是为了弥补如今该称国姓的李念,又知晓李念并不想见他,便时常让季思进宫李念近况,落在旁人眼中倒显得季思极受宠一般。

    从宫里出来时好巧不巧遇见了李弘煜,隔着一段距离,二人的视线相交,季思率先有了动作,几步上前朝着人行了礼,“见过王爷。”

    李弘煜颔首回了礼,“季大人这是从皇上宫里出来?”

    “却是刚从皇上那儿出来,这不正要出宫呢,瞧王爷这方向,可是也要出宫?”季思装作好奇的模样,轻声道:“不如一道儿?凑巧有些私事想向王爷讨教讨教。”

    这人眼神瞧不出丝毫算计,满是真诚,李弘煜瞧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却有了算,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润如玉的假象,轻笑着:“季大人有何不解,直言便是。”

    “既然是私事,总归得声些,”季思压低了声音,“不如,下官请王爷吃酒,就是不知王爷可赏脸?”

    季思眉眼生的极好,含笑望着人时,自带三分柔情,下垂眼本是显得不大好相与,可自下往上望时,流光潋滟,满是风情,李弘煜一时之间看的有些恍惚。

    无可厚非,季思这张脸处处生的和他心意,无关性别,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对他另眼相待,如今再次凑近了瞧,依旧合他心意。

    恍惚只是一瞬,转眼间李弘煜便恢复了正常,可哪怕只有一瞬,却足以让季思肯定,季大人同秦王之间,不仅私交紧密,甚至比之旁人更是不一般。

    秦王如何想的他并不确定,可季大人唯独对他才会有的那份悸动,真切而又清晰,当中夹杂的恨意,使得他极其矛盾,快要被这份爱恨逼疯。

    何必呢!

    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

    李弘煜眯了眯眼睛,随后展颜一笑,“既如此,也不好拂了季大人面子,请!”

    来也实在凑巧,二人寻的这间酒楼,正是当日李弘煜同季思饮酒的那家,同样是在窗边落了座,季思侧眸扫了眼底下行色匆匆的百姓,再回过头来时,二已经将酒菜送了上来,连菜色都同之前无二。

    他挥手示意人退下,待关门声响起,雅间便安静了下来,随后执起温好的酒壶起身,弯腰横过桌面替人斟酒,轻笑着,“这外头天凉的紧,王爷饮杯酒暖暖身子。”

    “季大人有心了。”李弘煜点了点头端起酒杯饮了口。

    二人都盘算着对方用意,不好贸然开口,还是季思想了想出声,“唉,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这太子去了实在令人唏嘘,陛下龙体也未有好转,下官无能为力不能替陛下分忧,好在还有王爷掌管朝务,如若不然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不敢邀功,”李弘煜笑了笑,“朝务之事大多是瑞王负责,我不过是帮衬了些,管管宫里一些琐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欸,这就起王爷过谦了,”季思皱着眉一副不认同的模样,“自王爷回京以来,皇上交托的事哪一件不是办的极其漂亮,这能力如何也是有目共睹的,莫朝中官员了,皇上心中也是明白,要不然今个儿也不会同我提及王爷……”

    话到这儿,季思好似想起不大妥当,又连忙住口,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急忙端起酒杯遮住脸,装作饮酒的模样。

    “哦,皇上提到我了,”李弘煜笑意加深,可却未达眼底,只是唇角扬起的弧度变大了些,“不知都了些什么?”

    “这……”季思一脸为难,眉头皱得死死地,好似万般懊悔自己先前的那番话,一会儿后,却像是下定决心般将酒杯重重搁在桌面,长叹了口气,“不瞒王爷,皇上却是提到了王爷。”

    李弘煜并未接话,只是抬眸望了过来。

    季思继续道:“皇上虽在休养,可却心系天下,朝中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储一事,自是瞒不过皇上,下官今日进宫时皇上便同下官起了此事,听着像是也有了立储的算。”

    语毕,季思停了下来,量着对面之人的神情,见他端着酒杯神色并无半点变化,心下一沉,只好将问题抛了回去,“王爷可知皇上是如何想的吗?”

    “但闻其祥。”

    “皇上同下官:瑞王心思纯良,却优柔寡断了些,做事总是少了份狠,少了一位君主必备的果断和狠心,能成一位仁君却并不是一位明君,而恰恰大晋此时要的便是位明君。”

    “瑞王性子却是良善了些,人若不犯他,他自也不会犯人。”李弘煜缓缓出声。

    “王爷就不好奇皇上是如何你的吗?”季思再次将问题抛了过去。

    果不其然,李弘煜掀起眼帘将目光望过来,有些瞧明白季思这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了,随后笑出声,“季大人今日,吃酒是假,怕是有备而来啊。”

    “王爷的哪儿的话,”季思也勾唇笑了笑,“难不成下官还能特意在王爷出宫的路上堵王爷不成吗?”

    李弘煜笑了笑没话。

    季思也不着急,慢悠悠的酌着杯中酒,侧眸看了一眼窗外街道,声音挺起来有些悠远,“皇上,看不透王爷,王爷瞧着将淑嫔娘娘不争不抢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可实际上如何,怕是只有王爷知晓吧。”

    这番话季思的半分真半分假,本就是想探探李弘煜虚实,怎奈这人未有一点慌乱,连脸上笑意都没变过。

    思绪翻涌,季思将视线收了回来,望着面前之人,温声而言,“王爷当真不求那个位置?”

    “季大人怕是有些醉了,还是慎言的好。”

    闻言,季思不予置否,只道:“王爷是聪明人,那下官也便直了,如今皇上将五皇子安置在祁府,的什么主意王爷应当清楚,这坊间都在传储君之位已是瑞王的囊中之物,可下官却不这般认为,以下官看,皇上想立的储君应当是五皇子。”

    李弘煜笑意消散,目光有些冷淡,炉子上温着的酒冒出氤氲热气,将他脸上神情遮的有些模糊不清,“季大人今日所言是何意思?”

    “是何意思?”季思玩味的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下官还以为已然的很清楚了,五皇子若想继位,最大的阻力便是瑞王,瑞王身后有平北将军府,听闻郭敬义吃了安德鲁送来的解药已经清醒,若是争起来,谁能是瑞王的对手?”

    “五皇子如今还能仰仗皇上,可皇上能护得了多久?到那时莫五皇子了,连下官都得被牵连。”

    “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早早想好退路。”

    “那以季大人完,我便是你的退路吗?”李弘煜挑了挑眉,“真是如此的话,季大人也未免高看了我,我既无外戚显贵,也无半点人脉,文不成武不就,便是这般平庸,季大人还望我做些什么?”

    “进可玄武之变,退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能成之事并不少,”季思替人将空的酒杯斟满,轻轻推回原位,抬起眼眸,“主要是看王爷是如何想的了。”

    “怕只怕季大人一片盘算要落空了,”李弘煜将酒杯推了回去,“我比无心皇位之争,亦不想掺合其中,季大人今日所言便当做没听见,往后莫要再提了。”

    未曾想季思听着这番话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下官失态了,人各有志,不便强求,王爷何等风光霁月,怕是这皇位送到王爷面前,王爷也能转身离开,不像我等俗人满身名与利,在王爷面前实在是自惭形愧。”

    他语气十分诚挚,听不出半点嘲讽,李弘煜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抿紧唇,却未接话。

    季思咧开嘴乐道:“便不这些,听闻王爷过了正旦便要回曲定了,算来也就半月了,今日就算提前替王爷饯别吧。”

    “何人同你我要回曲定?”李弘煜不明所以的反问。

    “王爷不知晓,”季思有些讶异,“前不久听皇上提及此事,是淑嫔要求的,还以为……”

    话到这儿戛然而止,季思反应极快,连忙顾左右而言其他,“许是我听错了,听错了。”

    他并未听错,也是有意在李弘煜面前提及。

    果不其然,后者脸色阴沉下来,随后又恢复了正常,轻笑着:“季侍郎有心了,那今日便不醉不归,听闻漳州喜甜,也不知这些个吃食可还合胃口。”

    “王爷有心,下官敬王爷一杯。”

    二人心思各异,吃了几杯酒后李弘煜便寻了由头离开,到门口时季思却出声将人唤住。

    他止了步,回首朝着季思笑笑,“季大人可还有事?”

    季思单手撑着头,有些微醺的目光落在李弘煜身上,好似醉的有些糊涂了,还了个酒嗝,声音极轻的,“王爷同下官当真以前未曾见过?”

    这话的模棱两可,李弘煜眼神微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却讶异的摇头,“季大人怎会这般想?”

    “王爷也知晓我伤了脑袋,总觉得忘却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每每想起便头疼欲裂,”季思指了指脑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可近日却时常梦见一个人影,这实在是巧,刚刚瞧见王爷背影,竟有三五分相似,才有此一问。”

    “世间相似之人如此之多,也并不为奇,”李弘煜故作轻松道:“不知这人同季大人是何干系?”

    “是何干系?”季思摸着下巴沉思了会儿,朝着人展颜一笑,“瞧着像我重视之人。”

    李弘煜心头一震,未有防备的被这句话了个措手不及,千算万算没想到季思会这般直接将此事出,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正欲开口时,季思又噗嗤一笑,“王爷莫不是当真了?下官笑而已,既然王爷还有事那下官便不多留了,王爷慢走。”

    这人口中所言像真亦像假,真真假假让人难以确定,李弘煜深深看了季思一眼,眼中所含情绪复杂深沉,教人看不透,最终也只是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季思端起酒杯却未饮,只是拿在手中把玩,余光瞥见从酒楼走出来的李弘煜,也未移开,直到人消失在视野中,才仰头将酒饮尽起身出了酒楼。

    季思探究的目光不掩丝毫,李弘煜能清晰的感知到却未回身,直到走远了些那道目光才消散。

    秦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不远处,见人走近便迎了上来,转眼间便驶出了这片街道。

    阿鲁坐在一旁,望着对面闭目不语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主子神色不大好看,可是那季不言了什么?”

    罢,像是又想到什么,连语气都变得慌张起来,“莫不是他想到了什么?”

    李弘煜掀开眼帘,目光深沉,远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儒雅温和,倒像是一块儿严冬的冰石,连语气都未带一点温度,“你一个人若是伤了脑子,可是会连习惯和爱好都有所改变?”

    “属下不知,但世上也有大病一场后,彻悟过来痛改前非之人,许是伤了脑子也会如此吧。”

    听着这番话,李弘煜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好似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当真是我猜错了?季思还是季思?”

    话的没头没尾,阿鲁知其本分并未多言,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听着,在李弘煜缓缓他时才出声。

    “让你问的事如何了?”

    “自太子去后,皇后便是疯疯癫癫的模样,皇上虽留了她一命,实则却由着她自生自灭,凝香姑姑,她在冷宫过的不大好。”

    “凝香,”李弘煜念叨着这个名字,“除了让你问的,她可还同你起别的吗?比如要本王回曲定?”

    虽不知李弘煜为何这么问,阿鲁却认真的摇了摇头。

    得到了答复,李弘煜露出一抹苦笑,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她,当真在逼我。”

    话中这个“她”阿鲁好似知道是谁,垂下眼眸不好接话。

    李弘煜隐忍蛰伏多年,喜怒收放早已炉火纯青,失态不过转瞬间便恢复了正常,冷声道:“你派人去舅舅那边传个消息,就局势有变,皇上已经算让本王回去曲定,此次若是回了曲定,要想回临安怕是再不容易,那件事需得提上日程,不能再拖了。”

    此时寒风吹起了帘子,透过露出来的那点缝隙,李弘煜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也能感受到繁华下的几分热闹,语气带了几分势在必得,轻声而言,“等来年开春,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他想的极好,可才到王府时,便被赵老武一句话乱了阵脚。

    赵老武像是早早便等在王府,瞧见来人,焦灼万分道:“王爷,听风轩走水了!”

    闻言,李弘煜脸色顿沉,阿鲁也明白事情重要性,忙问,“情况如何?火势可有控制下来?”

    “发现的早并无太大的损失,也将火势控制了下来,可是……”赵老武有些怕李弘煜,见他黑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开口,被阿鲁连声催问着才咬着牙颤颤巍巍的:“盘查时却发现秋月不见了。”

    阿鲁皱了皱眉头,明白过来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压低声音问:“主子,此事定定然不止这么简单,可要派人去查一查?”

    “不用,”李弘煜抬手制止,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与此同时,赵老武话中这人出现在了季府。

    听雪秋月两姐妹相拥而泣,未语泪先流,好似有千言万语都不如哭上一场来的明白。

    哭了一会儿,听雪替人擦了擦了泪水,牵着秋月的手朝着杜衡跪地一拜。

    “这是做甚?这般大礼我可受不得,快快起来。”杜衡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可她二人却是非得行这个大礼,并不起身,实在没招儿只能退后一步。

    “杜大人,我姐妹二人今日还能相见多亏了杜大人,这礼大人自是受得。”听雪哽咽出声。

    “这……”杜衡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个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出了绵薄之力,你们若是要谢应当是谢季大人。”

    顺着杜衡抬眸的方向,听雪转头望去,便见季思抬腿走来,瞧见这副景象,挑着眉趣,“都跪着干嘛呢?还未到正旦节便巴巴望着讨赏了?”

    罢冲着一旁的初一抬了抬下巴,“还不把人扶起来。”

    得了令,初一急忙上前将哭的泣不成声的姐妹俩搀扶起来,又乖巧的站在一旁。

    听雪心中五味杂陈,她明明是受命监视季大人,哪怕是身不由己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可大人不仅没有要她性命,还让她们姐妹二人团圆,自责和惭愧在她心中弥漫,恨不得将这条命偿还给大人。

    思及至此,面向季思再次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死不足惜,大人这份恩情奴婢今生无法偿还,往后这条命便是大人的,大人若要奴婢死奴婢绝无怨言。”

    “唉,”季思叹了口气,躬身将人扶了起来,“什么死不死的,听着晦气,再了我要你这条命做甚?”

    “季大人,”秋月出了声,“若是没有你,我同姐姐怕是再难相见,你是我们的恩人。”

    闻声,季思将视线投了过去,这姐妹二人明明是双胎,可性子却相差甚远,秋月温顺听雪稳重,笑着回了句,“可别给我盖高帽儿。”

    着他寻了个位置落座,自顾自斟茶,头也没抬道:“听雪虽是犯了错,可你二人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她也并未泄露我太多事,之前我同祁然的关系她就瞒了下来,这功过相抵,作何还得多添条人命?我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与其谢我不如谢你们自个儿,若是真触及到了我的雷点……”

    季思收敛了笑意,抬起眼眸扫向二人,冷冷开口,“我有的是法子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雪被他眼神看的心慌,整个人僵在原地,丝毫不怀疑,若是当初将这人同祁子珩的关系传出去,自个儿怕是会死的极惨,顿时有些后怕,话声都远不如先前那般自然,“无论如何,总归是奴婢欠了大人的。”

    “这些年来,府中大事务都是你在操持,若你当真想害我,怕是我已死上千百次了,”季思抿了口茶不急不慢的,“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好,提拔你为管事不过是想将你放在人前,看你何时露出马脚,再顺藤摸瓜找出你身后之人,你瞧,我待你也并不是十分真挚,抛开其他你我不过主仆而已,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大人……”

    “那些个话就别了,也没多大意义,”季思抬手断听雪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继续道:“话虽是这般,可规矩还是要有的,你既卖身入了我府中,便要守我府中规矩,同旁人暗中勾结也算是有了二心,季府终究是留你不得了,你我主仆情分便到此为止吧。”

    完,他将听雪的卖身契放在桌面上,其中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大人。”听雪猛地跪下哭喊着,哭声哽咽不出话来。

    “临安你们待不了了,听风轩走水他们怕是已经发现端倪,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动身的好,我已筹备妥当,你们今日便出城吧,往后,就莫要再回来了。”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长长叹了口气,“临安要变天了。”

    这天却是变得突然,夜里骤然下起暴雨,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屋檐和地面上,伴随着电闪雷鸣,惊的人有些害怕,萦绕在心口的不安更是久久不散。

    夜里能见度本就极地,更何况雨夜下笼罩了一层雨雾,目之所及皆是黑黝黝的山林。

    一辆马车在雨夜中穿梭,车轮碾过泥泞的水洼,泥水四溅,除却呼呼作响的风雨声,只能听见马匹喘气的动静。

    听雪姐妹二人相拥坐在马车中,紧握的双手不难看出她俩的紧张,苍白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害怕。

    “阿姐,”秋月颤着声音开口,“我有些怕。”

    “莫要怕,”听雪冲人扬起笑,轻轻将额前碎发撩至耳后,柔声道:“过了今夜,我们便将在临安所有都忘了,阿姐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嗯。”秋月咬着唇点头应下。

    外头的暴雨越下越大,坑坑洼洼的山路极其难走,车夫理了理斗笠,突然间,黑夜中响起轰隆隆的雷鸣,重重在心口,惊的人心跳骤然加速,没忍住惊呼出声。

    紧接着天边闪过一道白光,让原本黑漆漆的天突然间亮堂如白昼,细长的闪电好似要将整片天撕裂开来,晃的人有些失神,眨眼间,又是一道闪电亮起,远比上一道更为迅猛,直直朝着马车这处劈了过来。

    “嘭!”

    闪电直直劈中一棵几人高的樟树,树冠从中间被劈断,顿时起了火星。

    眼前所有一切仅仅就在眨眼间发生。

    车夫慌了心神,眼见马车即将冲上前去,时迟那时快,只见车夫急忙勒紧缰绳,逼着马掉转方向,马匹被惊扰了般将前蹄高高扬起,在半空中虚划了几下,车身剧烈摇晃起来,撞的马车中的二人头晕眼花。

    摇晃维持了一会儿才渐渐平稳下来,听雪刚将秋月扶起,便听车外头传来一声怒吼,“什么人”

    话音还未落下,又一阵痛呼传来,紧接着马车外便安静了下来。

    秋月浑身止不住颤,紧紧扯住听雪衣袖这才缓解了几分害怕,哑着声问:“阿姐,外面……外面怎么了?”

    听雪没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马车车门,松开秋月后侧眸叮嘱,“我出去瞧瞧,你留在这儿。”

    罢,她一把推开车门,寒风和冰冷的雨水扑来,刺骨的冷。

    那驾车的车夫不见了踪影,外面一片漆黑,能看见的范围极其有限。

    突然间!一道闪电亮起,轰隆隆的雷声紧跟其后,天地都为之撼动,虽只有刹那却依旧照亮了四周。

    看清马车旁双目圆睁,被割去舌头死相惨烈的车夫,听雪眼睛猛地一下瞪大,浑身颤抖不止,直接瘫软在原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

    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直接冲回马车中,神色慌张道:“快走,快走啊!”

    秋月不明所以,被扯了个踉跄,待出了马车瞧见那车夫死相,直接叫出了声。

    二人才走两步,听雪却突然停了下来,浑身颤抖的盯着前面。

    又是一道闪电逼来,这次较之之前更为亮堂,足以让她二人看清,站在现在正前方的一群黑衣人,领头之人赫然便是赵老武。

    “瞧这俩娘们儿被吓得脸都白了。”赵老武歪着头乐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赵老武亮了亮手中的刀,刀刃在黑夜里发出一丝冷光,他露出狰狞的笑,盯着眼前之人的目光像是在看猎物,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主子料事如神,便算到你们定会连夜出城,季思那性子谨慎,从官道改走路,若不是我们早早便有安排,怕是真得让他如意了,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选错了路。”

    “武哥,”秋月脸色苍白的喊出了声,“我们什么都没,真的,什么都没,你就放过我和我阿姐这次,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饶我们一马。”

    不料,赵老武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出声,不屑的嘲讽,“夫妻?就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贱人也配吗?怕是不晓得同多少人做过夫妻了。”

    秋月整个人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不出。

    这时,人群中有一人提议道:“武哥,听闻这听风轩的姑娘床上功夫了得,弟兄们忙了一夜是不是也该犒赏犒赏了,嘿嘿。”

    话中淫邪之意不言而喻,更是得到了不少附和。

    “二两肉都管不好,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赵老武趣了句,又望向眼前被雨水湿衣衫,紧贴在身上,露出曼妙曲线的姐妹二人,目光带了些不怀好意,舔了舔后槽牙,“总归是要死了,不如先伺候伺候我们。”

    闻言,秋月脸上血色退的一干二净,睁大的双眼无声流出泪来。

    “与其选她,各位不如选我,”听雪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我还是处子之身,不比她来的可贵吗?”

    “阿姐!”

    听雪侧眸冲人一笑,“当年本应是阿姐入青楼的,你替了阿姐,阿姐今日为何不能替你。”

    “有意思,”赵老武摩挲着下巴,淫邪的目光丝毫不遮掩的在听雪身上扫视,“不如我们玩个游戏,你若是能忍到天亮之前,在我和我弟兄们手下挺下来,那我便不动你妹妹,如何?”

    目光扫过赵老武身后,听雪看的仔细,约莫十五个人,她咬着牙点头,“一言为定。”

    被压在马车中时,听雪透过窗棂愣愣的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同那片绝望的黑相比,身上的疼痛好似都不算什么。

    骤然间,白光亮起,听雪混浊泛红的双目猛地瞪大。

    是天亮了吗?

    电闪雷鸣,狂风怒吼。

    刺眼的白光让季思顿了顿手上动作,窗子被支杆撑着,寒风涌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光影也变得起起伏伏。

    初一端着汤盅进来,瞧见便是那呼呼作响的风声,急忙忙走过去将窗子合的严实,这才安心,看着季思哀怨道:“大人身子才好没几日,又不放在心上了,这要是染了风寒由你受得。”

    着,初一将甜汤放在季思手边,探头看了一眼桌上被罗列出来的不少人名,被一条条线串联,关系看情况来十分复杂,他看的头痛便收回了视线,眼神满是幽怨,“自祁大人被收押在大理寺后,大人就没好生休息过,祁大人让我好生看着你,莫要让你磕着冷着,可大人你这性子,除了祁大人谁能劝的动,若是祁大人出来了,我都不知该如何同他交代了。”

    听见祁然的名义,季思有一瞬间的恍惚,细细回想,才想起二人已有半月未见了,将眼中情绪收好,抬眸含笑趣,“交代什么交代,我还怕了他祁子珩不成?”

    这话估摸着也只有的人当真,初一只是瘪了瘪嘴,又问:“这都半月过去了,祁大人何时才能出来啊?不审不查,就这么关着算怎么一回事?”

    “快了,”季思看了眼面前梳理的所有关系,脑海中隐约有了一番筹划,只是语气淡淡地重复,“就快了。”

    初一知他心里难受,懊悔提及此事,便将甜汤推过去,笑了笑,“见大人这几日都睡得不大好,凑巧前不久招了个陇西来的厨子,便托他熬的点漳州甜汤,大人趁热尝尝,可还合心意?”

    他掀开汤盅的盖子盛了一碗甜汤放在季思手边,后者不喜甜,也不好浪费初一一片心意,只好点头应下,“有心了,我待会儿喝。”

    “来也怪,若不是知晓大人是漳州人士,我定看不出来。”

    “嗯?”

    “陇西饮食偏甜和淡,尤其是漳州那一块儿,可大人恰恰不大喜甜,我瞧了许久,发现大人对带甜味的菜能不碰便是不碰的,”初一摸着下巴回想,“一点不像漳州的习性。”

    “你倒是观察的仔细。”季思没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乐了,放下笔端起了那碗甜汤。

    “明明是大人自个儿不注意,亲近些的人都能发现。”初一没好气道。

    不过极其普通的一句话,季思脸色笑意却骤然消散,搅动甜汤的动作一顿,猛地抬眸,眼中情绪翻涌,神色凝重,沉声问:“你刚刚什么?”

    他这副神情有些瘆人,初一心头一慌下意识将那话重复了一遍,“亲近些的人都能发现……”

    亲近些的人都能发现。

    李弘煜同季大人算是亲近吗?

    季思在心中自问。

    乱成一团的思绪拨开那层遮天蔽日的迷雾,好似一点点显露出后面被他忽视的真相。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片段,初见时李弘煜:百闻不如一见。

    在酒楼相遇时,那一桌漳州风味的菜肴,每一道都同在季康府上的一模一样。

    季康什么来着?

    他那是按着季大人口味做的。

    还有昨日,李弘煜的那番话,他道:“听闻漳州喜甜,不知这吃食可还合口味?”

    从一开始李弘煜便知晓自己内里换了一个人,他知晓自己不是季思。

    头疼欲裂,手中瓷碗应声而落,甜汤溅了一地。

    初一连忙扑了过来,忧心呼喊出声,“大人!你怎么了?”

    季思眼神微动,愣愣看着地面上的瓷片,一直被丢在角落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见季大人死前的景象,一直在耳边响起的那道声音,来自于李弘煜。

    那张被雾气遮掩住的面容露了出来,眼中的冷意让人为之一颤,与此同时涌出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这份悲伤来源于季大人,疼的他攥紧心口衣衫,眉头皱得死死地。

    这副模样吓住了初一,连声哭喊着,“大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错了,”季思喃喃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呆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后突然间想起什么,摇晃的站起身,厉声道:“出事了,快,让马车回来!”

    屋外风雨声怒吼着,落在房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雨未停,天也未明,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曙光。

    雨下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渐渐去,只余下牛毛细雨。

    季思在书房呆坐了一宿,眼底一片青黑,却好似感觉不到疲惫一般,双眸一片清明,脑子更是比以往清醒许多,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也在这一夜有了改变。

    杜衡推门进来时,屋里没点灯显得有些暗,适应了会儿昏暗的环境,才在窗边瞧见了人,快步走过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夜未眠,季思的声音有些沙哑,“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杜衡神色复杂,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听雪……你自己去瞧吧。”

    虽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瞧见下人抬上来的两具尸首,他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两具尸首安静的躺在哪儿,一具面容安详,一具浑身赤/裸,身上布满青紫的痕迹,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死前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浓浓的绝望和不甘心。

    画面过于震撼,季思双腿有些脱力,却还是强撑着蹲下身替听雪将双眸合上,脑海中闪过不少念头却只是抿紧唇一言不发。

    见状,杜衡偏过头不忍再看,而是沉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二人不是已经离开临安了吗,怎会变成这样?”

    这问题季思不知该如何回答,告诉杜衡李弘煜知晓不是“季思”吗?

    那他是谁?

    真的季思去哪儿了?

    一股无力感和疲惫自季思心中浮现。

    若是祁然在就好了,他在就好了。

    他在心中想到。

    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想着祁然了。

    *

    作者有话要:

    明天还有一章

    正文完结倒计时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