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微臣恕难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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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德帝双手攥紧衣袖,脸上神情十分慌乱,目光混浊充血的盯着严奕,发出的声音嘶哑粗粝,像是被沙石摩擦的一般,“你……你受何人指使……”

    “陛下当真不知晓吗?”严奕未答反问。

    只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让承德帝呆愣住,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出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名字,“秦王!”

    他从未正视自己这个三儿子,一是因为秦王文不成武不就,难担大任,二是因他出身低微,注定同储君之位无缘。

    未曾想却是看走了眼,这哪是任人摆布的羊,明明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思及至此,承德帝挣扎着起身,又重重摔了回去,喘着大气呵斥,“尔等乱臣贼子,以下犯上…朕必要你们不得好死!”

    这人是强弩之弓,严奕自当不放在心上,而是冷冷量着,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对人道:“陛下怕是还不知道吧,自始自终你只是中了毒,这毒是西羌秘药,名为一绝,无色无味,不教人察觉,服下的人起初会渐渐上瘾,随后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最终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呕血而亡,陛下如今可深有体会?”

    承德帝嘴唇抖动,满面惊恐,发现自己确如这人所言,五感失灵,四肢酸软,五脏六腑像是被烟熏火燎般烧着,疼的他满头大汗。

    一旁的季思闻言,也抬头望来,神情自是讶异万分,他知晓李弘煜觊觎皇位,却从未猜到这人心狠至极,不仅勾结敌国还杀兄弑父。

    这二人怕是早有准备,才如此肆无忌惮。

    许是瞧见了季思眼中复杂的情绪,让严奕起了逗乐的心思,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陛下待臣不薄,虽立场不同可微臣却并不想让陛下的命,不如这样吧……”

    他停顿下来,在怀中摸索了会儿,掏出个瓷瓶在手中扬了扬,“这便是一绝的解药,陛下现在服下,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那个瓷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承德帝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目光死死落在严奕身上,身子幅度的抽动着。

    后者见状,缓缓走了两步,随后却又停了下来,“微臣身上寒气重怕惊扰了陛下,不如这样,就由季侍郎将解药送过去。”

    罢,他调转方向走向季思,将手中瓷瓶递了过去,眉头一挑,轻声而言,“有劳季侍郎了。”

    季思顺着瓷瓶抬眸,目光同严奕相交,心中思绪翻涌,种种念头浮现,最终只是接过瓷瓶侧眸看了眼龙榻上的一国之君。

    在众人眼前抬腿走去,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抿唇的唇同他紧绷的神情一般,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哒哒的脚步声最终在距离龙榻还有三步时停了下来。

    二人离得不算近,却足以让承德帝瞧清季思眼中情绪,有些难以置信,双手攥紧床单,微微直起身子,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哑着嗓子出声,“你恨朕?你为何恨朕?”

    这是个注定得不到回答的问题,无人知晓季思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许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冷静的望着承德帝,脑中想了过往种种,可却又仿佛一片空白。

    “陛下,”他开口沙哑的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清了清嗓子,方才继续,“微臣,恕难从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严奕皱了皱眉头,连承德帝也微微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季思这是在对他刚刚下的令表态,他不愿除掉祁然,哪怕是虚以委蛇也不愿。

    若是此时,他还当这二人没有私交,便是当世第一蠢人了!

    承德帝脸色铁青,口中发出牙齿摩擦的咯吱声,那目光恨不得从季思神情咬下一块肉来,胸腔急促的起伏,喘息不匀的低声厉吼,“你……你……”

    季思目光未变,依旧带着些许平静和冷漠,在众目睽睽下,抬手扯开瓷瓶的封口,手腕微微偏斜。

    仿佛知晓他要做什么,承德帝变得急躁起来,人到绝境之际,倘若能有一点希望都不愿放弃,于承德帝而言,这便是他的生机。

    猜中季思意欲何为,他瞳孔猛地放大,眼珠像是要瞪出来一般,嘴唇抽搐的异常严重,只是不住的重复着同一句话,“不要……不要……”

    一旁的严奕倒是看的有趣,嘴角噙着笑,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悠,觉得这出戏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彩几分。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季思并不想去猜测他们所想,只是瞧着承德帝慌乱的神情,心中难得的畅快舒适,那些蔓延在心底身处恶意和阴暗,一直被他压抑着,此时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快要将他吞噬掉。

    神灵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们比凡人多了神性,何为神性,便是不悲不喜不恨不念。

    季思只是俗人一个,哪怕他对祁然不怨不恨,实际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都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头,然而他从来也不是什么菩萨,做不来什么低头。

    故而,手腕缓缓翻转,瓷瓶也随之倾斜,里头白色的粉末的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不,你不能这样,解药,朕的解药!”承德帝双目通红,整个人陷入了疯魔,挣扎着起身,疯了一般扑下床,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

    “嘭!”

    弹弓击中飞鸟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十分清晰,那穿着官服的几个哨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字里行间满是即将要升官发财的得意,殊不知周遭危机四伏,他们一言一行早早落入旁人眼中。

    不远处山坳上,几个人影借着半人高的草丛掩身,紧紧贴着地面注视着下方动静,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他们身上,反而成了得天独厚的遮掩,不凑近瞧丝毫看不出有人的模样。

    最先忍不住的是个身形娇的姑娘,她了个哆嗦,抬起头来,却是本应在蜀州的朱雁雁!

    她虽是被冻的不轻,却半点没发出声响,只是咬着牙强撑,随后身上突然盖下来一块银白色的披风,让她身子多了些暖意。

    “你不应该来的。”身旁的人出了声,白雪的光反射到他的脸上,正是祁然!

    “我求了阿爹许久才让他允我同你一道来临安的,咱们来先锋,赵叔他们大军随后就到,能出什么事,”朱雁雁也学着压低了嗓子,盯着那些哨兵不解地问,“祁然,你不是皇上要传位给五皇子,怕有人借机生事,这才让你去蜀州调兵,可下面这群人明显是在守城,不让其他人马进到临安。”

    “嗯,”祁然抿了抿唇,紧皱的眉头泄露出他的不安,“这便明临安出事了。”

    “临安出事了?”朱雁雁瞪着圆圆的眼睛,像是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可我瞧这排兵布阵的方式,不像是大晋将士。”

    “此话怎讲?”

    “瞧见那笼子里的號鸟没。”

    祁然眯着眼睛量了会儿点头。

    朱雁雁瘪了瘪嘴,好似极其不待见这种鸟,“这种鸟我在天启八营见得多了,西羌军营中专门训练来做侦查和巡察的,你可别瞧了去,那只杂毛畜牲眼力见儿极佳,比人好使多了,夜里尤甚,那哨兵挂在脖颈间的哨子也是用號鸟骨头特制的,只要哨兵一吹哨,它们便能发出一种呜呜的声音。”

    “这种声音我们听着没什么问题,可號鸟之间会有感应,那其他人便能知晓有埋伏,好早早做出应对,我天启八营的将士,以前没少在这种鸟身上吃苦头。”

    “依你所言,我们若是冒了头便会被察觉?”祁然问。

    “按理来是这样。”

    “雁雁姐既的是以前,那便明如今有了解决的法子。”

    “你这人当真聪明,”朱雁雁话中不掩对人的赞赏,挑着眉有些得意的:“其实哪儿来那么多法子,那鸟既会叫,杀了它不就叫不出来了吗。”

    未曾想祁然沉思了会儿摇头,“不行,这鸟不能杀。”

    “毁了那骨哨?”

    “也不行。”

    “那你想如何?这雪越发大了,再待下去咱们都得冻僵,更别进城了。”

    祁然左右张望,探查四周地形,思虑再三沉声道:“让他们来不及吹哨便可。”

    “什么?”朱雁雁不解。

    闻言,祁然并未接话,而是眯了眯眼睛望着那几人。

    风雪呼呼的刮着,冻的人四肢颤,落在外边的耳尖泛红,麻木的没有知觉,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掉下来一般。

    哨兵搓了搓发僵的手,最终不住咒骂道:“这破天冻死老子,这**里的宝贝儿都快冻掉了。”

    “再忍忍吧,等今夜过去有的是享受的机会,到时候找个娘们儿暖被窝,美的很!”另一个满是络腮胡的哨兵调笑着。

    “的是,”又一人出了声,“我这留了口烧酒,哥儿几个都喝一口暖暖身子!”

    “快快快,先给爷爷喝一口。”

    酒囊在几人间传递,到了最后一人手中时,他刚仰头,余光却见对面山坳出有一道黑影闪过,心下生疑,还未等定睛一看,便见铺天盖地的雪球自对面山坳砸来。

    雪球数量太多,里头包裹着石头,砸在人身上钻心的疼,几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砸的没有反手的余地,待想起吹哨时,却见一人从天而降,刺眼的冷光闪过,长剑速度极快,未瞧见人影便感觉脖颈一疼,温热鲜血涌了出来,落在地面便又变得冰凉,几人瞪大了双眼,满面惊恐的往后倒去。

    朱雁雁急匆匆领着人冲到祁然身旁,探头看了眼那几具尸首,又看了看身旁之人,声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祁然一身煞气,衣衫和鬓角都沾着血,面容极冷,剑刃上的血珠滴答滴答,落在白雪上,像是朵朵盛开的红梅。

    他目光落在那只號鸟身上,冷声而言,“教他们有来无回!”

    风声鹤唳,光影重重。

    昏暗的烛火在季思脸色,他看着匍匐在地面抓着那些粉末往嘴里塞的承德帝,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像是个垂死挣扎的可怜人,眼中无悲无喜,万般沉静。

    这出好戏逗乐了严奕,他大笑出声,面目狰狞的踹了承德帝一脚,只把人踹翻在地,口中发出濒死呜咽声。

    “啧啧啧,”严奕摇了摇头,“陛下应该好生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有多可怜,这毒性已蔓延到你的五脏六腑,这解药也是无计于补了。”

    “你……”承德帝抖如筛糠,指着人的手战栗不止,喉腔一紧,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溅洒到四周。

    “陛下!”孙海呼喊声传来。

    承德帝浑身抽搐,双目泛白,意识渐渐消散,恍惚间他瞧见了许多画面,幼时,少时,初登帝位时,他为了这个皇位付出了太多,一路走来更是不见得多光彩,时至今日若论后悔与否,早已没有多大的意思。

    还看见了不少人,看见了李汜宛妃,甚至瞧见了去了多年的先帝,往日种种如走马灯般浮现,已是油尽灯枯的时候,承德帝却强撑着一口气,趴在地上,拖着无力的身躯匍匐,用尽浑身力气攥紧季思衣摆,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人,他嘴唇开合,鲜血不停从口中涌出,隐约能听见在念叨的一个名字,“念儿……念儿……念……”

    话音戛然而止,承德帝双瞳猛地放大,手指用力收紧,死死攥紧手中衣摆,好似抓住的是条救命绳索,像是不甘,亦像是透过季思看向了谁。

    可无论他如何挣扎,已是大势已去,下一刻却无力的垂下,四周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季思冷着脸,眼中情绪翻涌,身子有些颤,只好咬住牙才不让自己退后半步,

    殿中众人都未料到局势发展会是这般,一代帝王这般死在他们面前,纷纷呆愣在原地,眼中惊恐不掩丝毫。

    孙海更是瞪大了双眼,满是难以置信,有些心翼翼的轻声唤了几句,“陛……陛下……”

    话未完,便忍不住痛哭流涕。

    严奕蹲下身,用手探了探承德帝的鼻息,确认无误后露出抹冷笑,起身回首扫过众人,朗声而言,“陛下旧疾缠身,以无力回天,因心系大晋,于驾崩前特传口谕,曰:秦王温良恭俭,品行有德,仁孝有义,深受朕躬,上敬天地宗亲,下爱护天下子民,承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特传位于秦王,即日继位。”

    他停了下来,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皇上金口御言,各位可都是见证。”

    众人未出声,深深明白这话中警告之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孙公公,”严奕换了副嘴脸,亲热忧心的将人搀扶起来,“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这的话自是比旁人可信,先前可听见皇上传位于谁了吗?”

    孙海脸色褪的一干二净,捏住自己双臂的手用了十成十的力,仿佛错一个字便会丟了这条命,他浑身颤抖不止,四肢发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清楚,“传……传……传位于……秦……秦王……”

    “嘭”一声,殿门被人推开,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个激灵。

    季思闻声望去,只见李弘煜披着件黑色的毛领大衣走来,外面的雪下的极大,可他的身上却半点未沾,只是脸色被风雪吹得有些苍白,才走两步便有低声咳嗽声传来。

    殿中十分安静,李弘煜不急不慢的走近,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最终停在了承德帝身上,他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像是在看自己父亲的眼神,倒像是瞧着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此时,严奕迎了上来,忙道:“有劳孙公公再将陛下薨逝前的口谕复述一遍。”

    孙海本就被惊吓的不清,六神无主的模样怎会记得,张着嘴支吾半天,急得出了满头大汗,“陛下薨逝前传位……传位于秦王,即日继位,立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应人。”

    “这般可不行,”严奕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明日在百官面前,还望孙公公莫要多生事端,于你我都好。”

    罢,他转身面向李弘煜,掀起衣衫下摆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他开了头,殿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行礼,齐呼,“吾皇万岁千秋。”

    所有人中,只有季思依旧站在那儿,一身绯色的官服衬的整个人芝兰玉树,也显得同周遭格格不入。

    二人视线相交,李弘煜率先挑眉,露出抹胜券在握的笑,也未将季思这种毫无用处的抗议放在心上,反而有些对他此时的无能为力感到愉悦,只是冷声而言,“传令下去,将所有人分开关押,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传递消息,今日之事谁若走漏了风声,朕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落下,各种求饶痛哭声响起,李弘煜眼也未眨,抽出身旁护卫所配长刀,手起刀落,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宫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鲜血喷涌出来,仰面倒去,抽搐了会儿便没了声息。

    孙海被吓得瘫软在地,嘴唇抖动,白的不见血色。

    其余之人不敢出声,只是瞪大了双眼,满面惊恐。

    “还有何人不服?”李弘煜执刀的模样,像极了来讨命的修罗,病弱的面容显得阴鸷狠辣,“从即日起,朕便是大晋皇帝,是一国之君!谁若不服,便是同朕作对,同大晋作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手中长刀应声而落,落地的声音清脆回响,程亮的刀面反射出眼前场景,带着剑拔弩张,危机四伏。

    一只手伸出来将长刀拾起,拿在手中擦拭,嘴上有些疑惑的念叨,“奇怪,这好生生的,刀鞘怎会裂开呢?”

    “老五,都了你那刀鞘比你那玩意儿还不中用,你非得不信,瞧瞧,我的没错吧。”一旁穿着盔甲军袍的人趣着。

    一群人被逗的哈哈大笑。

    那个叫老五的中年汉子闻声怒骂道:“去你爷爷的钱老二,你他娘才不中用,老子精神着呢,不信来比比看。”

    “行了行了,”另一人出来圆场,像是带头之人,“今夜都得起精神,现在还没消息传来,瞧着不大对劲儿,怕是个不眠之夜,总之,莫要松懈的好!”

    话音刚落,外头的士兵急匆匆跑了进来,连忙禀报,“报,有消息了!”

    几人面面相觑,掀开帘子冲了出去,果然见那只號鸟对着西面发出呜呜的嚎叫,在笼中扑腾着翅膀,似在回应什么。

    “老五,你和老四带一队人马去看看,若是发现李弘煊的人,便传消息回来,务必将他们拦在城外!”那面容阴鸷的男人厉声吩咐道。

    “是!”

    二人转身带着人马转身离开,哒哒的马蹄声纷乱嘈杂,掀起了今夜不平静的开端。

    那男人环顾四周,眼神如鹰般锐利阴沉,从额头出横过脸颊的伤疤更是增添了几分煞气,身形壮如山,瞧那模样便让人不容觑。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微眯了眯眼睛,瞧了会儿,才又移开,带着其他人转身进了营帐。

    瞧清这人面容时,藏在树上的朱雁雁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咦,这人居然还活着。”

    “你认识这人?”祁然压低着声音问。

    “我在阿爹书房见过,”朱雁雁拨开挡着视线的树枝,沉声道:“此人名唤屠山,原是圣元太子麾下最有力的一员猛将,这名字你许是不熟悉,可屠夫的名号你应当是知晓的。”

    “他便是屠夫!”祁然讶异不已,“不是此人已被燕宇以谋逆的罪名斩首了吗,竟还活着。”

    知晓这人身份后,祁然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虽是文官却也听过此人名号,这屠夫将军手持一对巨型双锤,因这重锤落在人身上能让震碎五脏六腑和骨头,人称碎骨锤。

    此人力大无穷,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是西羌一员猛将,若是此人镇守,这无异于刀山火海,更何况从蜀州调来的人马并不算多,若是硬拼他们不见得是此人对手,今夜这一战怕是没有这么容易,只能智取。

    思及至此,祁然突然想到了什么,侧眸端详着身旁之人。

    朱雁雁被人探究的目光瞧的浑身不自在,低头查看了一番也未见有什么不妥,“你做甚这般瞧着我?”

    “你使重剑,他使重锤,应是有相似之处。”

    话到这份上,朱雁雁自是明白,瞪圆了眼睛,险些弹跳起来,又记着周遭危机四伏,连忙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吗!他胳膊比我大腿还粗,我怎会得过他,我连你都不过!”

    “我并不是让你同他争个高低,而是想让你激怒他,天启八营同西羌是多年的仇怨,当年屠山在永安王手中吃了亏,定是怀恨在心,你是朱洵的女儿,于他而言便是个香饽饽,他定会想亲自动手,届时你只需将他往北面引。”

    “往北面引?”朱雁雁重复了遍,“你有何计?”

    “你附耳过来,我与你听。”

    风雪声遮住了其他声响,连官道上的马蹄印迹都未能瞧见,几个人影借着白雪遮掩,缓缓靠近屠山营地外围,神情凝重对视示意,刚欲点燃手中火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怒吼道:“什么人!来人!夜袭,夜袭!速速戒备!”

    几人见行迹败露,只得咬牙将点燃的火药扔向人群,随即动作极快的纵身一跃。

    “嘭!”火光漫天,拉开了今夜这场大戏序幕。

    震天响的声音响彻营地每一个角落,将士击鼓戒备。

    屠山闻声出了营帐,瞧见不远处传来的火光,脸色骤变,暗骂了句,“中计了!老二,列阵,我到要看看是何人敢算计在我头上!”

    他取过碎骨锤翻身上马,驶到营地之外,便见数以千计身着天启八营的将士自山坳处冲了出来,一系银白色的铠甲在茫茫白雪下,好似同天地融为一片,手持长/枪阔剑逼来。

    鼓声号角大作,交织着呼呼作响的风声,带着一阵肃杀之气,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两翼的弓箭手已然蓄势待发,人墙般的向前推进,杀气四溢,目光凛冽。

    队伍正前方是个仅到屠山腰间的姑娘,一身铠甲威风凛凛,斜背着把快要同她一般高的重剑,面容稚气未脱,眼神却似利刃出鞘,半点不露怯意。

    她手中高高举起写着天字的旗帜,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身后暗红色的斗篷随风飘扬,厉声怒吼,“我乃天启八营将军朱洵之女朱雁雁,特奉皇上密令,在此诛杀叛贼,定不让你们踏入我都城半步,尔等贼人若是识趣速速投降的好!”

    声音响彻天地,竟是从容不迫的步步逼近。

    “朱雁雁,”屠山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咬碎,再一点点念出口,眼中杀气腾腾,握紧手中双锤,冷笑了两声,“哪儿来的黄口儿,你天启八营莫不是没人了,派这么个奶娃娃,朱洵无能,我便他教教你规矩,将你丢给我手下士兵取乐!”

    他纵马疾速上前,阴鸷的眼神比之风雪还要寒冷,像是来夺人性命,眨眼的功夫便冲向朱雁雁,右手重锤用力一挥,带着震慑之力,好似被击中便会没了命。

    后者心下一慌,连忙将手中旗帜扔给旁人,反手抽出背上武器,重心向后卧在马背之上,随之将重剑横在胸前。

    重锤落在剑刃之上,屠山用了不过五成力,可依旧震的朱雁雁虎口一麻,死死咬住牙才不至于让重剑脱手。

    二者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火花。

    与此同时双方骑兵迎面相攻,黑压压的箭矢在空中纷飞,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正击中一人脖颈,那士兵高举着手中长刀,还未出手便往仰面倒去。

    骑兵冲进人群,横扫双方,扬起的马蹄重重从人身上踩过,只听阵阵惨烈的哀嚎,攻防为艰,局势瞬息万变。

    嘶吼和喊杀响彻云霄,喷涌出来的鲜血溅洒在雪地之上,那漫天的火光倒映着众人的面容,狰狞嗜血,已然杀红了眼。

    朱雁雁本就不是屠山对手,倾尽全力挡着那重锤一击,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幸而两马相擦而过,才堪堪避过。

    可时迟那时快,屠山又是一锤朝着朱雁雁后背砸来,她似有所感,于马上翻身,正面相对,紧接着脚尖一踢重剑,便朝着人面门斜挑而去。

    屠山反应极快,急忙退后避开,可依旧迟了一步,温热的血自被剑气划伤的伤口处流了出来,他脸颊抽动,震怒不已,发出低沉的嘶吼,攻势越发迅猛,几个来回,便的朱雁雁招架不住,

    她咬着牙侧身躲过,寒冬腊月的天气却出了一身汗,像是从水中被拎出来的一般,呼吸急促杂乱,将口中的铁锈味咽了下去,擦掉嘴角的血渍,恶狠狠道:“若我阿爹在此,定叫你好看!你们如此猖狂,也不过是我天启八营的手下败将!”

    “莫朱洵,哪怕是李建宣从地狱爬回来,我也教他魂飞魄散!”屠山沉声而言,“落在我手上也是你命该如此,怨只怨你爹是朱洵!”

    话音落下,屠山扬起重锤又是一击,朱雁雁纵身一在雪地中滚了几圈,下一刻那粽马腹部被砸的血肉模糊,重重到了下去,发出嘶嘶的喘息。

    骤然间,骑兵马蹄将要踏在朱雁雁身上,电光火石之际,她侧身避开,翻身跃上马,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重剑直指咽喉一击毙命,随后一记飞踢将其踹下马,勒紧缰绳朝着人群在奔去。

    眼见这人是意图,屠山怎会让她如意,乘胜追击,步步紧逼,带着一队人马,纵马追去,意欲断人后路。

    双方距离渐渐拉进,朱雁雁回头望了一眼,神情万分紧张,死死咬住唇,心中默念:快些!快些!

    “黄毛儿,我看你能跑到何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屠山厉声吼道,将手中重锤扔给身旁二人,朗声吩咐,“拿弓箭来!”

    箭矢咻一声飞出,朱雁雁微微偏头,那箭便贴着她耳边略过,她低声咒骂,只得提快了速度。

    到达不远处的山谷时,只听急促嘈杂的马蹄声,响彻山谷,箭矢飞驰而来,破开雪花,直逼人脖颈脆弱之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雁雁放声大吼,“祁然!”

    早早埋伏在山谷两侧的祁然闻声现身,抬手一挥,厉吼出声,“动手!”

    话音落下,轰隆隆炸裂声响起,似山摇地动,尤带排山倒海之趋势,震耳欲聋!

    屠山反应极快,知晓是中了埋伏,暗骂自己犯了兵家大忌,连忙勒紧缰绳掉头,扬声大喊,“有埋伏,撤退!撤退!”

    两侧堆积的雪层被火药一炸,大块的碎石卷着厚厚的积雪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落在这一行人周遭,受了惊扰的马匹发出嘶吼,发了疯似的要将身上重物甩下去。

    “莫要慌!”屠山怒吼着,眼见局势不受控制,便只能自行离开。

    可祁然岂会让他如意,眯着眼睛量局势,扬手一挥,铺天盖地的箭雨和碎石积雪一丝,从四面八方朝着众人飞去,一时之间,山谷中满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惨叫。

    局面变得十分混乱,屠山那对重锤也不知落在了何处,只能狼狈的避开,

    祁然冷着脸,薄唇紧抿,伸手从旁人手中接过弓箭,双臂拉开弯弓,稳住心神,手指轻轻一放,那箭直直朝着人射去。

    这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直穿过屠山脖颈,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能透过漫天箭雨和雪石,恶狠狠的目光落在祁然身上,恨不得将其血肉吞噬干净。

    “我若要杀你,连天也不能阻我!”祁然立在山坳之上,斗篷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唇角挂着抹冷笑,衬的这个人多了几分邪性。

    屠山口中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满眼不甘心的瞪大双眼,最终仰面倒去,没了声息。

    “嘭”的一声。

    烟火自空中绽放,将漆黑的天映照的五彩斑斓,也只有这时候,冷清的宫城中才能感受到几分烟火之气。

    李弘煜还未来得及瞧瞧坤元殿的烟火同别处有何不同时,便见阿鲁急匆匆的赶来,惊慌失措道:“主子……出事了……严时正和杨永台领着不少官员,此时正在宫门口,闹着要面见圣颜。”

    “他们怎么在这个时候进宫!是何处出了差错!”李弘煜脸色骤变,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侧眸看着自始自终便未出声的季思,面色阴沉道:“是你!”

    后者抬眸,轻笑了声,“王爷再什么,下官听不大懂。”

    “你莫要以为搬出严时正等人朕就没有法子了,今夜能赢的只有朕,而你……”李弘煜凑上前压低了嗓子,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是季思也好,不是季思也罢,这具躯壳中是人,朕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若是鬼,便让你灰飞烟灭,季思,你留不得!”

    他果然知道了。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着。

    随后又听李弘煜沉声吩咐,“来人,将季思绑住莫要让他跑了,朕倒要是看看,这群老东西能掀起什么风波。”

    风雪在地面上铺成厚厚一片,宫门外聚集的诸位大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的年岁大了,已然有昏厥的趋势。

    此时,禁闭的宫门被开,一群侍卫的人将众人迎进了宫,正旦当晚,乾清宫再次亮起烛火,照清楚了每个人脸上紧张担忧的神情。

    严时正上前两步,望着角落眉头紧皱的杜衡,沉声询问,“杜大人皇上病重要面见我等,可为何不是在坤元殿而是乾清宫。”

    “先前未细想,如今想来却是不大对劲儿,”杨永台也附和出声,“以往皇上都是派内侍通传,今夜怎会派杜大人,杜大人可是有所隐瞒?”

    后面这一句杜衡答不上来,今夜这场局是他早早就同季思想好的,在此之前季思拿了份册子给他,上面写了十多位老臣,他知其用意,奔波了一夜才将众人聚集。

    杜存孝此人,一生平庸安分守己,若做的最出格之事,便是今夜假传圣谕,思绪飞快转动,正欲开口时,却听一阵平缓的钟声响起。

    众人屏息倾听,随后脸色骤变,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去。

    杨永台似被巨石砸中,呆愣在原地,嘴唇无意识抖动,哑着声开口,“这……这是丧钟……皇上……皇上薨逝了……”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哀嚎出声。

    这钟声沉稳缓慢,荡起的回音逐渐散开,被风声送了出去,到了更远的地方,一声接着一声,连节奏都未有半点不同。

    待烟火声停下这声音便显得更加清晰。

    祁家众人本在院中赏烟火,一队人马将祁府来势汹汹,将祁府围的水泄不通,带队之人赫然便是钱多,“的见过祁相,”

    祁匡善缓缓起身抬眸,正面望着这群来者不善之人,正欲开口时,却听微弱的钟声传来,难以置信道:“皇上薨逝了?”

    这五个字破了大晋长久的平静,乾清宫中传来哭声,李弘煜便是这时候到的,他一身素色衣衫,瞧着同孝服相似,立于高台之上,冷冷扫过众人。

    “秦王?”杨永台红着眼眶望着此人,面上满是讶异。

    “父皇薨逝的丧钟想必诸位大人已经听到了,诸位皆是我大晋肱骨之臣,此等大事自是得告知诸位大人,”李弘煜朗声而言,“父皇时薨逝前召见了户部侍郎,随后便气绝身亡,此事孙公公同太医院的严大人均是亲眼所见,朕已派人将那季思拿下,定会将此事查明清楚,给诸位大人一个答复。”

    一番话完,众人猛地捕捉到话中要点,纷纷抬起头来,又见侍卫将被捆绑住的季思压上朝堂,震惊不已。

    严时正起身,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王爷是,陛下将皇位传位于王爷了?”

    “正是,”李弘煜点头,“父皇将此重任交托,必定有他用意,朕必继承大统,谨记高祖教诲,以仁慈为心,开谏诤之业,兢兢业业,定不辱嘱托。”

    一旁的严奕朝着孙海投去个眼神,后者神情慌乱,颤颤巍巍出列,声音有些不稳的开口,“夜里时,陛下不知为何旧疾加重,唤了严大人瞧过是油尽灯枯,便托老奴唤季侍郎进宫,谁料突然情绪激动呕血不止,留下只言片语,便……便去了……”

    到伤心处,孙海哭的泣不成声,哽咽道:“陛下秦王秉性纯良,恭俭仁孝,有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愿顺承天意,传位于秦王,此事严大人亦能作证。”

    “却是如此,下官可作证。”严奕出列应答。

    “诸位可还有异议?”李弘煜冷冷扫过众人。

    严时正同杨永台对视一眼,纷纷觉得事有蹊跷,可眼前局势却不容他们多言,秦王定是早有准才会如此信誓旦旦,怕是这宫里已被其掌控。

    众大臣面面相觑,都未出声,各自心中有自己算计。

    突然间,却听一人扬声而言,“皇上若传位于秦王,可有圣旨遗诏?”

    此话一出,局势变得凝重起来。

    城外战火不休,城中烟火热闹,朝堂之上亦是刀光剑影,今夜注定不凡。

    大晋往后是何走向,便由这场博弈定夺!

    *

    作者有话要:

    不好意思,因为姨妈拖延了几天,下一章大概和番外一起更,马上完结了,突然还有点舍不得,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