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登基前兆
船飞雁见她端详着那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这批画都是最近才?送来的,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就都堆在这儿了。爹爹过世后,他的?遗物实在太多,前年我和逸亭上京时绕去船山整理了一批带进京来,剩下的?一部分就托付给爹爹生前的?故友照管。你若喜欢可以从中挑几幅回去,毕竟你是爹爹生前最喜欢的学生。”
岑杙不假思索道:“那我就要这幅画可以吗?”
船飞雁扫了眼那长长长长的画,点了点头。
岑杙就把画带了回去,在明亮的?室内重新展开,仔仔细细地观察舟上之人,整个手都在微微发抖。
舟上统共有四个人。船头鹤立的?是一位年貌在四五十岁、身披玄羽斗篷、姿容风华堪称绝代的女子。她的斗篷有一点膨起,底下露出白色的深衣来,衣摆被江风卷得翩翩飞舞。
她的背后挺立着?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面容严峻的?深衣男子,左侧肩头露出一把黑布缠裹的剑柄,右侧腰下延伸出漆黑的?剑鞘。目光沉着?地凝望着?船头的?女子,毫不怀疑此刻若水中出现蛟龙,他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将女子掩护在剑芒之下。
而在二人身后,还坐着?一个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姑娘,她侧身拨弄着?舟下的?江水,眼睛不离那女子的?左右,似在同她笑语着什么。
最后一名穿着蓑衣的船夫,在舟尾寂寞地摇着?轻舟,倒是隐去了面容。
前头三人明显是一起的,但他们绝非是夫妇、父女,母女的关系,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主仆。他们似乎是亲密的?知己,相互依赖,相互信任,这样的组合方式,似曾相识。
岑杙再去读那长达一千多字的?题跋,从中找到了李夫人、初阳、清圆三个人名,她的呼吸快被惊散了。
这画作的?时间,分明是先帝大治元年,也就是四十三年前。
四十三年前……
岑杙有一瞬间怀疑,船夫子把时间写错了。
四十三年,倘若姑娘活到现在大约该是七十岁。
而剑客已近百岁,或者早已不在人世。
而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最少也有八十了。
世上会?有这种巧合吗?
这位姑娘名叫清圆,那位和蔼可亲老?奶奶也叫清园,她们之间恰好差了四十多岁。
那名叫初阳的剑客,眉目间的神态似曾相识,他身后的那把剑,她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到过。
还有这位李夫人,她的风姿气度,这世上到哪里能找出第二个来?她也叫李夫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她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题跋内容。再次肯定这幅画是船夫子三十岁时所作?。大约在先帝继位初年,船夫子第四次赴京赶考,对于科场黑暗和众学子死读书的呆板,深感失望。决定弃考回乡,回家开办书院,培养人才?。回乡途中在江上偶遇李夫人、初阳和清圆,相谈甚欢,遂定下邀约,邀请三人,三年后到船山书院一会?。三年后船山书院建成,三人果来赴约,船夫子非常高兴,与他们对酒吟诗,谈论古今,直到天亮。三日后,他亲送李夫人、初阳、清圆乘舟而去,遂作?此画为念。
岑杙想起皇陵偶遇李夫人时,她曾无意间提起船夫子的?大名,称赞他是一个“有趣的人”,他们见面的时间仿佛也是四十年前,和这幅画上的?时间完全吻合。当时她提到船夫子时,用得是一种平辈甚至高辈的?语气,听船夫子已经过世时,她的脸上也是一种知己凋零的怅然。
这些都和她当时的年纪不符。
莫非当真是她见识浅薄了,竟不知世上竟有这样一位寿与天齐、风华绝代的李夫人?
晚上,一干接到帖子的?好友都来喝她为挪窝置办的?温锅酒。
岑杙向娄满冠推荐了姜庄,娄满冠看着?庄那结实的?大块头,当即就应允下来。傅敏政来得比别人晚半个时辰,岑杙喊着?让他自罚三大碗,傅敏政连连摆手,“饶了为兄这一回,我是事出有因。”
“不清楚,不让入座。若是扯谎,再加三碗。”郑郎官也跟着?起哄。
傅敏政这才?道出迟来的因由,“上头刚下来年底要大赦的?消息,咱们得加班加点地核对赦免名册,罪刑酌情?降等,各司衙门都忙坏了。我还是早走的?。”
江逸亭是个好好先生,笑道:“这个我可以为证。他没扯谎。”
岑杙也笑,“行行,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也不能饶了。”
她晓得这年底大赦,多半是东宫登基的先兆,其实心里激动的很,酒杯抖个不停,面上却要拼命压抑着?,生怕一不留神就露了相。
“欸,对了,”娄满冠突然问傅敏政,“傅大人,听你们刑部新押来一个狼山余孽,他在不在大赦名单里头?”
“他是叛党,夷三族的罪,哪里能赦的??”
岑杙暗忖,这次张蛤嘛看来是必死无疑了。
“他不是早逃掉了吗?怎么又被抓了啊?”
这件案子如今在京里也算半公开的?秘密了,傅敏政也就不讳言。
“来还真是让人唏嘘。这张蛤嘛自三年前在狼山逃脱后,就一直没有露面,朝廷下了海捕文书,天南地北地抓他,一年多都没抓到。去年北疆叛乱,浊河两岸乱成了一锅粥,这张蛤嘛突然趁乱现身,连续袭击了五个郡府,你们道他去干嘛了?”
“干嘛了?”
傅敏政笑道:“他去收集顾人屠的?瓦罐。”
“什么瓦罐?”郑郎官刚问出口,满座众人纷纷摆手:“吃饭呢,吃饭呢,莫问具细,莫问具细。”郑郎官突然就反应过来,那瓦罐的?意思,后知后觉闹了个尴尬。原来这顾人屠因生平杀人太多,死后遭到了极刑,尸身被分装进了十个瓦罐里,分与五个曾遭荼毒的?郡府示众,以平人怨。算是死无全尸的?典型了。
“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把这些瓦罐收集起来,找不到瓦罐他就要歇斯底里地杀人。顾人屠的?那些瓦罐多数被丢到乱葬岗了,哪里还能寻得着??最后他流窜了五个郡县,才?只找到一个。终于惊动了上面的官府。一开始朝廷的精力都在平叛上面,没有注意到是他,而且前几次他去作案的?时候,确实也没下杀手,估计是怕惊动上面,不好做下一次。最后一次,他在墨阴郡,也就是狼山那个地方对官兵大开杀戒,之后就流窜到了瑞江以南。在左章县落了网。”
这张蛤嘛和顾人屠是拜把的?兄弟,他有这样的举动其实并不奇怪。只是众人闻言,都好半天都没话。
笑面虎见桌上气氛有些沉寂了,连忙站起来道:“怪我,不该讲这些,你看,把岑贤弟的?宴席给搅了,现在我自罚三杯,给各位赔罪助兴。”气氛这才?又恢复热闹。
宴散后,江逸亭想去看一眼船飞雁,岑杙道:“师姐正吐得厉害,你去不就露馅了吗?”江逸亭很郁闷。
“你再等一个月,等一个月后,她肚子大起来,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啦!”
当日岑杙成功劝他的?办法,其实就是告诉他真相。她的理由很简单,一是,孩子毕竟还是江逸亭的?骨血,瞒着?他有点不太公道;二是,她相信江逸亭对师姐的?感?情?,不至于会?对师姐做出伤害。
但她有胆子这么做,可没胆子让船飞雁知道。万一露馅了,被她知道自己“出卖”了她,她这个夹心饼可能会很惨。因此什么都不能让江逸亭戳破这个秘密。
江逸亭看看也是没办法,也只好闷闷地走掉。
将近年尾的?时候,上头果然下发诏书,是今上深感病体不支,无法再预国事,将会?在明年初退位,为太上皇。由皇太女正式登基称帝。所以,年关将近时,朝廷六部都非常忙碌,为即将举行的?新皇登基大典做准备。
而岑杙在家“赋闲”一年,终于被朝廷重新启用,做了她的老?本行代户部右侍郎,前边加个“代”字,意味着还不是正式的,只是暂代,还得考察合格了才?能上岗。她的搭档也从崔末贤,换成了华鹏程。而她原先的?都察院副左都御史职位则被重召回京的御史赵辰担任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她自任副左都御史以来,净是遭人参合了,参合别人的?本职工作倒是没干多少,年末的吏部考功惨不忍睹。要不是王中绪还念着她的好,估计这个代户部右侍郎,也没她的?份儿。
不过,甭管代不代的,起码现在她有机会进宫面“圣”了。这日她和华金鹏二人去公明阁送奏折,正逢皇太女驾临公明阁与众阁老?议事。岑杙静静地侍立一旁,听着她思路敏捷、口齿清晰地表达观点,博采众长地听取各方意见,最后深思熟虑,做出让众人都信服的?决断。岑杙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但是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为了她而存在,看着?她在那么多经验老?道的?阁老?面前,仍然从容稳健、光彩夺目,自信挥洒着?生平智慧和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岑杙整颗心都在不由自主地沦陷,为她着?迷,也为她感?到骄傲。
从公明阁出来时,她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华金鹏几次叫她都没听见,“啊?”了一声,满脸“你叫我?”的?表情。
华金鹏笑道:“我是提醒岑大人,快到宫门口了,该拿鱼符出来核对了。”完举了举自己的?铜鱼符,做个示范。这铜鱼符相当于官吏的身份证明,进出宫门都要有登记的?。岑杙进过这么多次宫,怎么会?忘呢,暗忖这华金鹏真是多此一举。经过这几日相处,她越发觉得这位华侍郎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婆婆妈妈的?。他当时能逃过北疆一劫全身而退,八成也和他这老?好人的?性格有关。
岑杙正要递鱼符,突然一个黄门急匆匆地跑了来,凑她耳边道:“岑大人,康……康德公主,有请,请随我走一趟。”
李靖樨?她找我干嘛?
岑杙见状只好跟已经出关的华金鹏了声招呼,跟黄门走了。
越往前走,道路越偏,岑杙一度以为他要把自己引到什么地方去,套个麻袋晕带走。但好经过一片类似御花园的地方,他终于在一处写着?“烟海阁”的?偏殿前,住了脚,“岑大人,里面请。”
岑杙疑惑,推门进去后,才?发现这里是一间藏书阁,书籍成山,浩如烟海。她在一处书架前止步,看到了前头那捧书而立之人,整个人呆了一下,忽地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