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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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弦合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僵,特别是在江叡星星熠熠的注视下,越发心虚。去哪儿?她刚才方寸大乱,心里涌过许多念头,纷纷扰扰之间,唯一清晰的便是要找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

    想到这,不由得红了脸,滚烫自颊边一点渐渐漫开,不一会儿就像整张脸都塞到了熏龙里,热腾腾快要涨开一样。

    江叡看得纳罕,微低头,紧盯着她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色这么红?”

    弦合不敢看他,将他推开,逃似的出门回屋去了。

    江叡站在后面一头雾水,看了看倩影消失过的院落,又回过头看了看面色不豫的余思远,奇道:“你们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余思远冷淡地,将垂落下的绦带顺着纹理系好,直接绕到屏风后,留给江叡一个虚影。

    江叡看了看屏风,抬手将鬓发上沾着的黄树叶揪下来,心想,他忙活了一天,半点好脸色没得着,这是又招谁惹谁了?

    *

    弦合快步跑进屋,将门推上,倚靠在门扉上,只觉心跳如擂鼓。落盏疑惑地过来看她,“姑娘,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方才江叡也是这样问她,你怎么了?

    她抚着胸口,按捺下那里砰砰的跳动,喃喃道:“我一定是病了,只是病了,睡一觉就会好。”

    完,她跑到床榻边,踢掉丝履,掀过被子,弯身上榻,将自己蒙起来。

    落盏看着自家姑娘慌里慌张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靖州一行注定是要不安稳的。

    今年是荒年,粮食欠收,民间疾苦沸盈,各地州郡都要灾民闹事。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陵州,值此四面楚歌的非常之期,魏侯很是重视,连发数道诏书,询问后续进展事宜。

    所幸,在事态发展之初就被江叡雷霆手段镇压下去了,靖州还算安宁,再没有大的变乱。但靖州上下官吏都不知是魏侯三公子驾临,还皆以为是左戍卫将军镇压有方。

    往陵州的奏疏是太守亲自写的,本不会出现余思远这样的人物,再大的功劳都要记到长官的头上,但余文敬替余思远据理力争,推表请功,太守看在余文敬的面子上,在奏疏上加了一句:另有左戍卫将军余思远,机敏从变,诸有功辅。

    魏侯特别下诏表彰了靖州,还特意点名余思远,给他升了半级,由原来的从四品擢为正四品。

    弦合因此事有感,余家宗族在靖州的势力根深蒂固,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不外乎如此。遥想前世,他们负气之下离家出走,割裂了跟家族的联系,实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因而,她又考虑起哥哥和韩家姑娘的婚事。

    在这件事上,大伯母可谓和她一拍即合,特别是得知余思远擢升之后,更加殷切。两人天天关起门来讨论如何推行这门婚事,以至于每次余思远瞧见大伯母和弦合一起窃窃私语,都觉得后背涔涔发凉,好似自己是那待沽的货物,随时可能被卖出去一样。

    余思远的郁闷还不只因为这一件事,江叡也是他一个大大的心病。他身为魏侯三公子,在靖州徘徊数日,迟迟没有要告辞的迹象。余思远也不敢堂而皇之地逐客,怕弦合兴起要跟江叡一起回去,这幽长的归途,谁知道两人还会发生些什么。

    他就像是怀揣珍宝的人,生怕自己怀里的珍宝被旁人惦记去,时时刻刻心提防,疲累至极。

    江叡翻出所有心思也猜不出余思远陡然待他疏远是因为什么,郁闷的关在屋里反省了好几天,将来靖州之后的事捋顺了,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任劳任怨,没什么得罪人的地方。余思远这个妖精准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对着他这么能干讲义气的兄弟甩脸色。

    想完,他心中块垒顿消,这有什么,一顿酒绝对能解决。

    寒食节当夜,他做东请余思远和弦合去靖州最气派的酒肆喝酒,吃食都是冷的,但胜在精致,乳酪糕点只有薄薄一层面皮,能看见下面隐隐浮现的樱花瓣。

    江叡殷勤地将糕点摆在余思远跟前,招呼他:“这里比不得陵州,但有十年的花雕,凑合喝一下,等回了陵州我再请你喝更好的。”

    余思远双手交叠摆在桌上,沉默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听魏地要往长安送质子……”

    弦合刚抬起筷子,筷尖触到软繻的糕点上,手微微一抖,带落了些许雪霜,她将手收回来,把筷子搁回去,满面担忧地看向江叡。

    江叡额间蹙起几缕纹络,很快抹开,笑望余思远和弦合,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弦合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在心里道你有个屁数。

    “你有个屁数。”余思远灌了口酒,含糊喷道:“若是魏侯袒护幼子,非要送你去长安,你怎么办?难不成还能扯旗反了,自立门户吗?”

    完,他当真在心里琢磨了下拥护江叡自立门户的可行性,当前江叡麾下大将数人,属他心腹的精锐至多两万,而齐家又素来三心二意,不太靠得住。他手下满满算还有三千人……

    算了,别造反了,还是劝江叡回去拍拍他父侯的马屁,总比造反要来的实际。

    余思远刚要话,却见江叡朝他微摆了摆手,神色陡然凝重起来,眼梢带风,朝后面瞥了瞥。

    那里坐着一桌壮汉,四五个人,摆了满桌的珍馐佳酿,好似是闲来作饮,可几人的视线非常一致,总是往他们这边瞟,且都有一只手藏在衣摆下,微微凸棱,像是藏着兵刃。

    弦合和余思远警惕起来,各自去摸剑,江叡装作随意站起身将新上的糕点往弦合面前端了端,靠近他们两个,低声道:“不要硬拼。”

    空中寒光一闪,桌椅碗碟零落了一地,几个壮汉拔出剑杀气腾腾朝他们过来,江叡将弦合推到余思远的怀里,“你们先走。”

    这几人显是有备而来,饶是酒肆中惊叫声乱做一片,不为所动,剑刃处凛着凌厉,刀刀狠绝地朝江叡劈下,定要取他性命那般。

    余思远和弦合上来帮他,却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被那些人逼的步步退。

    好身手,且配合密切,绝非等闲杀手。弦合这样想,难怪方才江叡让他们不要硬拼,他应是从他们的坐姿身法上看出这些人非等闲之辈,他们是谁派来的?谁这么迫切想要江叡的性命?

    她勉强将朝她攻来的杀手退,一个错神,手中剑被掉,咣当几声,顺着扶阶滚落下去。她心中发慌,招式越发没了章法,被人找着命门,两个人合力攻她,她躲避不及,只觉眼前剑光幽寒,直朝她胸前刺来。

    一声惨叫,攻到她近前的杀人被一脚踢翻,江叡飞奔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剑塞进她手里,又顺手将扑上来的杀手捶倒。

    弦合握着剑柄,那上面还有他的体温,手发抖,将攻上来的杀手退,却见江叡身形一晃,又去救被围困的余思远。

    杀手也分了阵法布局,围困在他们二人身边的更上乘,即便余思远和江叡合力也被逼的几乎招架不住,而弦合这边的虽然逊色,但却足以将她困住。

    对方突然发力,攻向余思远,江叡空掌劈向他的面门,却不察侧边有偷袭,寒光易错,血肉破裂的闷顿声袭来,一柄细剑插入他的左胸。

    余思远慌忙上前,将对方踢开,剑刃被拔出,献血喷涌,江叡抬手捂住,连连后退,被余思远从身后扶住。

    弦合看着这边,用尽了浑身力气,将纠缠在她面前的几个人刺倒,飞跑到江叡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声音哽咽:“临羡……”

    三人趁着对方也有伤亡,攻击不暇,忙从轩窗一跃而下,顺着街道回将军府。

    江叡的伤口处不住的流血,所过之处,绯色淋漓。

    好容易回了府,将江叡安顿在榻上,弦合看清了他受伤的位置,是在左胸,离心口很近,出了那么多血,将青色锦衣都染成了红色。

    她只觉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想起他前世的死因,扑到他身前,想要抱他,却又怕碰触到伤口,只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虚扶着他的胳膊,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临羡,你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

    是唤他,亦是安慰她自己。

    江叡本已闭了眼,又勉强睁开,眼神虚浮无力,却隐约透出笑意:“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我要是死了,你就清静了。”

    “不,我不讨厌你。”她长吸了一口气,泪水顺着下颌跌落到他的唇上,在苍白如纸的唇角慢慢洇开,宛如五瓣花。

    她低下头,正对着江叡的脸,咬牙道:“你不能就这样死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得补偿我。”

    江叡眼睛一亮,在失血过多的苍白映衬下,仿若昙花般短促,他捂着胸口处的伤,仿似用尽了全部力气,问:“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言罢,唇角轻翘,漫然而笑。

    弦合将面贴在他的侧面上,两人体温相互交融,江叡愣住了,血气浑浊着她身上清幽如沁的兰花香气一同袭来,伴着呢喃软语。

    “你要保护我,不要让我受到伤害。自从回来以后,我就一直怕,怕会重蹈了曾经的覆辙。”

    “不会的。”江叡抬手搂住她,虚弱却笃定地:“有我在,绝不会。”

    两人的手上脸上都是血,一个躺着,一个半伏在榻上,交颈相依,如同一对浴血的鸳鸯。

    纱帘半悬,这一幕毫无遮挡,映入余思远的眼中。

    他站在门边,见初七已请了郎中过来,白须冉冉的郎中挎着药箱,正从廊檐下快步走进。

    他脑子里仿佛空极,又乱极,看着郎中迈出的步子,一个念头闪过。

    他上前,挡住郎中的去路。

    初七一慌:“公子,你这是干什么?三公子受了重伤,急需郎中来救。”

    是啊,他受了重伤,血流不止,稍稍延误片刻,就会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