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檐廊上红锦灯亮灿如火,映亮了这风月场所的香暖琉璃,一道门关上,连同外面的琴瑟之音也被关在了门外。这厢房内安谧至极,仿佛是繁华尘世里被遗忘的一隅净地,男女怀揣着迥异的心情,隔着素纱对望。
“你……叫什么名字?”余思远方从梦中回魂,凝着女子的脸,问。
女子神色清冷,脂粉滢面,白腻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轻启檀口,刚要回答,却被余思远断。
“不管你从前叫什么,从今天起,叫琴关。”
“琴关……”她在口中反复吟咏这名字,流露出些许疑惑,仰面看向站在帐外的余思远。
他身姿挺拔,相貌英朗,周身带着养尊处优、肆意妄为的绢狂气度,非是一身循规蹈矩的墨绸衫袍所能遮掩的。
烛光漫然镀上,他拂帘而入,抬起她的下颌,肌肤似玉,莹润软繻的宛如霰雪,好似稍稍用力就会消融在掌心之间。
琴关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如同撞入密林的鹿,但很快便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倔强且故作沉淡的回视。
余思远笑了笑,眼神愈发深暗,仿似被情|欲填满了,他的手抚上琴关的衣襟,薄如蝉翼的素纱被轻轻剥下,露出流线柔丽的香肩。
外衫如流水般被扔了出去,琴关身上只剩下一件红绫锦的抹胸。
她未经人事,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深感惧怕,特别是眼前这个看上去难以捉摸的男人,像把玩一件物件似的摆弄她,更让她生出些许屈辱之感。
胸前的丝绦被解开,锦裙顺着肌肤滑落到地上,她像是个被剥了壳的蛋清,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
不可抑止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要往床榻深处躲闪。
余思远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不着寸缕的琴关失去了平衡,撞向他的胸前。他将手中细软的柔荑抚在自己的衣襟上,声音暗哑:“替我更衣。”
这一室香烛摇曳,在幔帐的起伏间勾勒出珠光珀影,绡罗香帐里,被衾堆砌,一双玉臂露在外面,摸着光滑的绸面,琴关歪头看向枕边的余思远,乌眸清澈,带着深重的探究。
余思远却好似被勾了魂,痴愣地盯着床榻上的穹顶,问:“你看什么?”
琴关想起刚才那一场激烈的情|事,身体犹如被重石碾过,稍微挪动便传来钻心的疼。不由得红了脸颊,垂敛下眉目,低声道:“不过是想看清楚你长的什么样儿。”
余思远侧过身,掠过她颊边被汗濡湿的碎发,目光痴惘。
琴关知道自己长得美,自被锁在绣闺中,见不得几个外人。每每有外来的花匠帮佣在窗外劳作,她掀开轩窗惊鸿一瞥,被会勾的外面人像失了魂似的,盯着她视线缠黏。
但她亦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偏僻乡野里的一个官之女,容色在那闭塞之地堪称绝艳。但到了靖州这样的大地方,特别是见惯了鼎盛场面,便知自己美则美矣,在群芳环绕之下却也没到了倾国倾城、独一无二的地步。
这个人,人称将军,气度不俗,出手阔绰,该是见过世面的,怎么就见了她一面,倒好像被勾去了魂似的。
想到这,不禁浅笑。
“你笑什么?”余思远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凝脂雪肤在指尖一寸寸划过,带着爱怜。
琴关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脑筋转动,笑:“妈妈今日是监天司合过的上上大吉之日,属良辰,就连君侯成婚也是选在了今天。”
她看到面前人随着她的话而表情复杂了起来,深黑的瞳眸犹如落入万丈深渊,幽邃的让人捉摸不透。
失神还带着几分怅然,仿佛失掉了珍贵的东西。
琴关心里一紧,直觉出这句话让他不快了。这些将军平日里各个以忠义标榜自身,对君侯誓死追随,莫不是因为她一个青楼女子轻慢君侯的婚事而恼怒。
她忙又:“我与将军在今日相遇,或许也是天意呢。”
“天意……”余思远重复着这两个字,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仿佛锐利到冰冷,却又带着几分狂热、炙气,落在琴关的脸上,似要将她熔成灰烬。
琴关觉出些惧怕,忙向后挪了挪,却被余思远翻身压在了身上,动弹不得。
“将……将军,奴家是第一次,实在……”
余思远将手抚过她秀润的唇线,这张美丽绝伦的脸与记忆深处他魂牵梦萦的容颜重叠在一起,世事诡异,当真是奇妙的很。这风月场所里的乐籍女子竟与大魏的君夫人长了同一张脸,心绪纷杂,倏然化成恨意,带着凌虐的欲望,勾起一抹坏笑,凑近她的耳边轻语,琴关的脸骤然红了。
*
魏侯邸的前廊上张挂了簇新的红锦灯,红烛彻夜长燃,映得屋内辉煌如昼。
宾客兀自在外喧哗,翻酒盏,昏醉乱语之声迭迭袭进,弦合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嵌金团扇,不住地朝轩窗外看去,窗外人影憧憧,忙碌不堪,唯有她这个新妇是清闲的。
坐了三个时辰,烛台上累叠了数层蜡泪,红彤彤的,像血一般灿烈。
秦妈妈替她摆正扇子,嘱咐:“遮好,等君侯进来瞧见成什么样子。”
她复又将团扇严严实实地遮住脸,哀叹一声:“我饿。”
正在整理妆台的落盏忙过来,从食盒里翻出几样点心,拿到她跟前:“姑娘,你快填补一下。”
秦妈妈将碟子夺过来,训斥道:“胡闹,等君侯进来瞧见成什么样子。”
弦合泄了气,垂下团扇,疲累地靠在床沿,半是幽怨半是恼怒道:“君侯,君侯,他在哪儿啊?”
“姑娘,快遮好,成什么样子……”秦妈妈又是一阵忙乱。
“让夫人久等了,是为夫之过。”
几乎与她的声音同时落地,是宛如曲韵般爽朗清越的嗓音,从门外轻轻袅袅地传进来。
满屋子侍女如临大敌般,忙相迎揖礼。
弦合动作迅疾地直起扇骨,甩开扇穗,堪堪挡住自己的脸。
扇子中间绷着薄绢,织的疏疏密密,透过浓淡晕染的刺绣,依稀可看见江叡步履略显凌乱地靠近。
曳地阔袖的玄衣纁裳,极尽奢华隆重的金线刺绣,沉酽的黑色为底,点缀着红文,如同把雍华壮丽的山河都拓在了上面,拖曳逶迤间颇为尊荣。
他以金冠束发,露出一张轮廓秀昳、干净的面容。靠近她,修长的手指抚上扇骨,动作微滞,转身道:“你们都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江叡却并不急着却扇,由着她那扇挡住自己,笑:“弦合,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一切总觉得太过美好,近乎有些虚幻,我生怕是梦一场。”
弦合抿了抿唇,将他的手拽过来,放在自己唇边,露出贝齿,狠咬了一口,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扇面,轻俏道:“现在知道不是做梦了吧。”
江叡低头看着手背浅浅凹陷的红牙印,温润且无奈地笑:“不是做梦,是中了你这妖精的魔障。”
罢,将扇子轻轻拂开,露出一张红妆明艳的脸。
唇上涂了满满的胭脂,红似玫瑰,额间金花钿,将清丽的面容点缀的多了几分贵气。她素来便是清雅怡人的装扮,这样隆重地穿着礼服,画着雍贵的妆,却也无丝毫违和,只仿佛她本来就该在这里,容华满身,端庄地等他来。
江叡痴迷地盯着她看,弯身缓缓凑近,两人气息相交,他几欲覆上她的唇,被弦合推开,她掩住鼻翼,蹙眉道:“你喝了多少酒?”
被这样不解风情地断,江叡懊恼地直起身子,抬起袖氅嗅了嗅,抱怨道:“不过就是几盅,大婚之日哪能不喝酒。”
弦合拨敛过自己冗长的裙摆,往旁边靠了靠,量他,道:“先沐浴,熏香,不然不许靠近我。”
江叡愣了愣,幽怨道:“你嫌弃我?”他望着平淡的弦合,发出了来自心灵深处的拷问:“我们才成婚第一天你就嫌弃我?”
弦合拿了一段素纱蒙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就是嫌弃你,满身酒味,我为什么不能嫌弃?”
江叡被她气着了,酒力醺染下反倒生出几分执拗,扑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就要往唇上印,边靠近挣扎躲闪的她,边低声诱哄:“先让我亲一下,亲一下再去沐浴。”
“君侯。”窗外传进低沉的声音。
弦合忙探出头,道:“有人找你。”
美色当前,江叡哪管这些,只当没听见,一个劲儿往弦合的唇上凑,窗外人踱了几步,似是焦虑难耐,提高了声调道:“前线军情急报,山越大举攻伐,靖州出事了!”
两人动作陡然僵住,江叡敛去嬉笑,神色凝重,弦合忧从心来,惶惑不安道:“靖州,靖州……”
江叡整理了衣衫,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不会有事,我这就去处理。”完,不敢耽搁,忙推门而出,往议事殿去。
议事殿中灯火通明,上将军顾长安率领一众武将已等候多时,江叡尚穿着喜服顾不得换,快步而入,万俟邑上前道:“廷尉府接到探子密报,山越于今日偷袭靖州,臣立时派人联络靖州守军,却迟迟无回音,遂向周边州郡探寻,他们皆看见大军涌向靖州,铁骑行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江叡沉吟片刻,道:“再探,务必要得到确切的军报。将靖州的守卫布防图拿给孤,仔细核算靖州守军数量,天亮前呈上来。还有……威远将军余文敬尚滞留陵州,传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