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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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乾六年秋,南越首领杨率重军倾巢而出,突袭靖州,连下四道城关,直逼靖州内防。

    烽火台是后半夜才荡烟示警,守军校尉连夜去妙香坊找到了余思远,他从厢房中匆忙而出,边走边低头系绶带,校尉喘着粗气道:“南越精锐距靖州不到十里,粗略估算大约有十万人,而我军……我军守卫不足三万。”

    在下房借干铺的文寅之听到风声慌忙出来,“那怎么办?”

    余思远整理好衣襟,瞥了文寅之一眼,没搭理他,只问:“太守大人可知道了?”

    校尉低头回禀:“太守现下在驻军坊营,已八百里加急禀奏君侯。”

    他点了点头,转身绕过回廊,从徐年的手中拿了一袋金锞子扔给倚在廊柱上盹的老鸨。

    “琴关我包了,不许再让她去伺候别人。”

    老鸨睡眼惺忪,本疑惑:“琴关?”拆开钱袋子恍然被金光流朔耀花了眼睛,瞳孔发亮,笑得满脸褶子,应承道:“将军放心,放心。”

    他身后文寅之不满地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被余思远清清淡淡地睨了一眼,他讪讪地闭口。

    四人各自骑马,踏着夜色沉酽一路往军营赶,等到了营外,文寅之戒备地看了看徐年,冲来报信的校尉道:“等待会儿太守问起来,就将军在府中与我商讨后续粮草供给。”

    校尉忙不迭点头:“属下明白。”

    余思远一脸沉定,从马背卸下佩剑,径直入了主营帐。

    靖州有品阶的文官武官几乎都到了,太守身前摊着一张布防的羊皮地图,正愁眉不展,见余思远到了,忙止了他的行礼,道:“余大将军不必多礼了,想必校尉已向你了军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余思远忖度片刻,道:“坚壁固防,静待援军。”

    堂下官吏交耳议论,忧愁道:“靖州是太平州郡,久未逢战乱,城墙年久失修,粮草囤积也不够,只怕守不了多久。”

    “守不了多久也得守!”余思远看向太守,目光精烁,有着山峦伫立般的沉稳坚定:“山越气势汹汹而来,士气正盛,且数量三倍于我,若是硬碰硬,只怕是以卵击石。靖州乃我大魏领土,治辖广袤,若是在我们的手里丢了,君侯面前,我们为官为将者,恐怕也只剩下以死谢罪了。”

    话音落地,堂下一片寂静。

    太守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凛然一悚,目光扫过堂下众人,道:“传本官命令,靖州上下严防死守,不许放进一个山越人。”

    众臣皆跪地应是。

    *

    陵州

    江叡将应敌急策布置完,众臣下去各谙职守,议事殿空寂下来已是黎明,天边飘出一片暗淡的鱼肚白,散漫地渡上轩窗,渗透茜纱窗纸落下虚泛的明色。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喜服,不禁苦笑。

    众臣鱼贯而出,沈昭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人都走了,复又回来,不安道:“山越向来徘徊在赫连山一带,那里有新军,还有越州守军,怎会如此轻易且悄无声息地突破重围一路杀到了靖州?”

    江叡神色陡然阴沉,眸中闪过戾色,抬头反问:“你有何猜测?”

    沈昭愿忖度:“齐太守……”他犹疑道:“不会吧,齐家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吧。勾结外敌,那可是诛灭九族之罪。”

    上首迟迟无回应,他抬头望去,见江叡隐在深殿阴暗处,黎明的曙光尚未照到那里,看不清面上神情,只是许久,听他清冷道:“如今暂动不了齐家,只能多加防备。”

    沈昭愿应下,兀自忧心忡忡,忖了忖,方才道:“依臣之见,君侯实在不该如此快的和齐家决裂,迎娶君夫人也实是操之过急。如今内忧外患,吴太守那边……若是现在动他,也……”

    “吴蒙孤一定要动。”江叡霍然断他:“大周使臣不日就要回长安,离派遣质子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若是不能给袁夫人一派沉重击,杀鸡儆猴,他们定会阻挠江勖入长安,到时就没法收场了。”

    “吴蒙泄露孤的行军方略,先后在陵州和靖州派人刺杀孤,这一些证据确凿,此事交给你,若是这样还定不了他的罪,就是你无能。”

    沈昭愿不情不愿地揖礼:“是,臣明白。”

    江叡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前世他快驾崩时沈昭愿就是这副天快塌下来的模样,如今他还活得好好的,不过遇上了些难处,他还没觉出什么,沈昭愿又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苦瓜模样。

    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昭愿,如今你不必想太多,能名正言顺地扳倒吴蒙,就是解了孤的后顾之忧,剩下的事,孤自有主意,不管人如何作祟,大魏是垮不了的。”

    可这安慰之言尚起不到什么作用,沈昭愿愁绪不减,敷衍地应了应,耷拉着脑袋出了议事殿

    。

    江叡无奈地摇了摇头,银鞍进来道:“君侯,夫人让来问问,您何时回去,莫要迟了今早的请安。”

    猛然站起身来,歪头看向更漏里陷落的流沙,忙拖曳着臂袖下了御台,匆匆回后院。

    弦合已换下了嫁衣,穿了新妇大红的绣裳,裙裾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蕊处还缀着玛瑙珠子,转身拂袖便如披着星光明泽,熠熠灼灼。

    江叡进来时她正对着铜镜梳妆,云髻高挽,以珠珀压鬓,空着发髻侧未簪,秦妈妈正从妆盒里拿出凤钗。

    他忙上前一步,将凤钗接过来,半弯了身,看向镜中妆容明艳的弦合,笑道:“我来簪吧。”

    秦妈妈一笑,后退,将弦合身侧的位置让出来。

    这凤钗是赤金造,钗头雕琢着凤凰,刀工精细,几乎连凤翎纹络都能看的清楚。江叡搁在手里掂了掂,只觉沉甸甸的,又扶了扶弦合高挽起的发髻,心疼道:“这也太沉了,等会三跪九拜下来,只怕脖子都要僵了。”

    他这般腻歪,惹得身后秦妈妈和落盏低了头偷笑。

    弦合看了眼更漏,满不在乎道:“你少啰嗦,赶快给我簪上,向父亲母亲请安要紧,勿要误了时辰。”

    完,见江叡磨磨唧唧的,还试图去抢凤钗。被江叡一歪身躲过,他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你别急,我这就簪。”钗管磨的平滑,顺着柔韧的发丝没入其中,只露了雍容精致的凤凰在外面。

    弦合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容,便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江叡的袍服冠子拿进来,眼瞧着尘光一点点的流逝,近乎粗鲁地给他把喜服外袍趴下来,扔到一边,其间江叡曲着胳膊,头凑近她颈侧,柔声道:“昨夜让你独守空闺了,都是为夫的错,我一定补偿你……”被弦合无情地将头扭正,拿了冕弁给他扣上。

    她理着垂缨,不满道:“你怎么今天废话这么多?靖州告急,等会儿请安过后你就得去忙公务,也不知我哥哥怎么样了……”

    江叡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又将那口气呼出来,像个木偶似的由着她给自己装扮,疲乏无力地斜睨了她一眼,道:“哥哥,哥哥,你就知道你哥哥。你那哥哥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

    他倏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忙去看弦合,果然见她脸色沉凝,垂眸看着地,忧戚不解的模样。

    江叡扣住她的手,沉定道:“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他出事,信我。”

    弦合勉强地勾起唇角,前倾了身体替他整髻冠,腰间丝绦未系紧,饰物随着动作掉了下来。

    江叡弯身替她捡起,见是玉石,缀着红缨穗,颜色陈旧,像是有些年岁了,玉石上刻了四个字,他仔细看了看,念道:“弦合琴关?”

    弦合道:“这是我十岁那年哥哥带我去南山寺祈福,大师所赠与我的。琴弦合鸣,合关为相涉,与我名字相合,便取琴关二字作为表字。”

    “琴关?”江叡左右翻看玉石,饶有兴致道:“这表字倒颇为雅致,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弦合将玉石重系回腰间,笑道:“既是表字,自然是私密的。唯有闺中亲近之人才能叫,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江叡反身将她箍在怀里,赌气似得在她耳边叫:“琴关,琴关,琴关……”末了,凑在她耳畔柔声问:“我是不是闺中亲近之人?”

    弦合被他逗笑了,“是,夫君自然是我最亲近之人。”

    江叡总算满意了,遂将她放开,牵着她的手一同去向泰山公和裴夫人请安。

    江砚道对靖州之乱有所耳闻,因此喝过请安茶后便将江叡叫到了内室,父子两对军务进行了一番商讨。而裴夫人则唤了弦合去侧室,拿出了自己的首饰匣子,让她挑选一两样中意的。

    江叡进侧室时正看见弦合坐在妆台前,裴夫人给她往发髻上缀玉石珠珀,正为这一番和谐的婆媳相处场景而暗自高兴时,见他母亲凝着铜镜里的女子映像轻展笑颜,清清淡淡地冲他道:“临羡,你真是好眼光,那日未曾细看,今日一见真是个美人,极为耐看的美人。”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将脸凑至镜旁,问:“你,我和她,哪一个更美?”

    话音落地,弦合和裴夫人齐刷刷地看向江叡。

    作者有话要:为作死的大舅子捏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