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复杂的双胜结在他指间绕开,翩然垂落下来,被束着的衣衫向两边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他三下五除二将外裳脱掉,怀中人却像是触了雷一般,猛地坐起来,连连后退,江叡眼神一暗,忙去拉她,可她仓惶躲避,却不料身后坐空,从床上摔了下去。
‘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跤,整个人跌在地上。
江叡坐在床沿上,还维持着胳膊伸出拉扯她的动作,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门外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落盏将幔帐挽起,便见到眼前这副场景。
弦合只穿着亵衣,浑身褶子,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而君侯坐在榻上,亦衣带不整,且面沉如铁,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
她默默地放下幔帐,蹑手蹑脚地出了去。
屋中死寂,两人都没话,弦合坐在地上低下了头,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
他们是结发夫妻,她所想要的一切包括名分他都给她了,他们两情相悦,恩爱不疑,她贪恋他的怀抱,不抗拒他的亲吻,可唯独……这最后一步,她感到万般的恐惧。
起初这恐惧只是心底的一抹浅影,她直觉抗拒,想要逃避,却不知这么强烈,被逼到悬崖边上,本能地推拒,才知这恐惧已深入骨髓。
前世关于这个的记忆实在不甚美好,以至于她心有余悸,蔓延到了今生。
窗外徘徊着人影,是银鞍的声音。
“君侯,沈侍中求见。”
江叡从床榻上起身,径直越过她往外走,走到幔帐前,手刚抚上细软的罗纱,没忍住又回过头来看她。
青石板泛出幽凉的光泽,她就穿着这么一件单衣坐在地上,还好似出了神,迟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眉宇蹙起,又返回来,弯身将她抱起来搁回榻上,才一言不发地拂帐而出。
弦合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反复回想江叡临走时的神情,心想,他大概是生气了。
江叡这一走,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回来。
今天白天本不是秦妈妈当值,但落盏见弦合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心有烦忧,便将白天看到的给了秦妈妈听。
秦妈妈老练,自然稍稍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在夜深人静,挥退了众人和弦合起悄悄话。
“姑娘莫要怕,女人总得经历这一些的。”
弦合抬眼看了看她,又将头低下,拿簪子摆弄烛火焰心,丝毫不回应她。
秦妈妈怜惜疼爱她,又将声音放柔,道:“乳母教你一些,枕席间温柔婉转些,君侯又疼你,不会吃太多苦的。”
胡,江叡才不会疼她。
她犹记得前世,那被撕裂的痛楚袭来,连呼吸都似艰难至极,她瑟瑟发抖,往床榻深处躲,江叡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抓过来摁住,寸寸凌剐。
她越痛,抖得越厉害,好像他还越兴奋,手下力道越狠,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下。
接连数次昏死在他的挞伐之下,却仍换不回他的丝毫怜惜。
这男人好像就是喜欢把情爱与□□剥离开,谈情爱时再温柔,也改变不了需索时的狠戾蛮横。
她不要!反正他已经把她娶了,总不会因为这些事退货吧。
秦妈妈见弦合兀自沉默,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心一横,开始吓唬她:“姑娘,我可听诸侯惯常喜欢三妻四妾。咱们的泰山公有两个如夫人这都算少得了,那楚侯黄悦可有十几个夫人呢,还有大周天子,听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你和君侯新婚,他还新鲜着,轻易不与你生气,可若是这样时日久了,难保他不会有别的女人。”
弦合瞪圆了眼看她,她越加言之凿凿:“男人皆食色性也,没有守着新夫人当和尚的道理。”
她又低了头,缄默不语。
秦妈妈看着她这模样,从箧柜里找了些早先预备后的画册,塞到弦合手里,弦合好奇,捻起一页看了一眼,脸登时红了,任秦妈妈好歹再不肯看第二眼。
揽过袍袖,逃似得掀幔进了内室滚上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不肯理她。
秦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画册塞到弦合的玉枕底下,又嘱咐了她几句,才转身出来。
这一夜弦合睡得七上八下,在榻上翻来覆去,总也逃不掉那陈年梦魇。
江叡却是真真正正的彻夜未眠。
沈昭愿集巡检司之力搜集了吴蒙的诸多罪证,暂禀明江叡将他罢官免职,可要真正定他的罪,却遇上了些许难处。
袁夫人立誓要保他,不惜求到了江砚道跟前,江砚道耐不住央求向江叡了几句情。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江叡怎能让,便严辞回绝了江砚道的求情,父子两不欢而散。
他在议事殿坐了一宿,只觉心情沉郁至极,颇有些诸事不顺的意味,不觉天已大亮,灿烈的阳光透进来,被窗棂割成斑驳光影。
他靠了靠,没耐住,将银鞍唤进来,问:“外面可有什么动静吗?”
银鞍一愣,摇头:“没有啊。”
江叡脸色暗沉,阴郁至极:“后苑也没有吗?”
银鞍依旧摇头,摇头一半,反应过来,抬头道:“夫人那边早早就熄了灯,没听过君侯……”
他偏开身,任海清瓷的茶瓯擦着耳边飞了出去,在不远处落地,四散零落。
江叡没好气地:“谁问你这个了?”
银鞍翻了个白眼,低头哈腰道:“君侯没问,是的多嘴,的告退。”罢,趁着第二只茶瓯飞出来之前,慌忙退了出去。
江叡烦躁愤怒地仰坐着,盯着穹顶看了好一会儿,蓦然生出些委屈来,这到底是为什么!给亲,也给摸,就是到了这最后一步突然避他如蛇蝎。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一股执拗劲儿上来,气往头顶上涌,猛地推了下案桌站起身,桌上的砚台晃得咣当响,他甩袖出门,直往后苑去。
他们行过婚嫁之礼,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是她的本分,还反了她了。
他进屋时弦合正坐在窗边修剪花枝,落盏躬身在她身边禀报:“二公子那膳食他吃不惯,让夫人给他换换。”她觉得好笑:“这公子跟姑娘心也真够大的,都什么时候还在意膳食口味。”
弦合将剪刀搁回桌上,嗤笑道:“什么心大,他们这是试探我呢。若是外面局势恶化,对我不利,我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他们。可若我已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会对他们格外宽容些。”
落盏恍然大悟,不禁嗟叹:“这真不愧是楚夫人的孩子,比猴还精。”
弦合笑了笑:“不用管他们,他们想要什么也只管记下来,就是不给。”
落盏应下,转身要走,目光掠过前方,忙躬身揖礼。弦合刚刚要将剪刀重新拾起来,指腹触到冰凉的黄铜,颤了颤,又收回来。
她站起身,不敢看江叡的眼睛。
看着她这副模样,江叡觉得心里发闷,不光发闷,脸还僵,可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僵硬地笑了笑,凑到她跟前,箍住她的腰,柔声问:“在干什么呢?”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止让弦合内心大为不安,只觉这笑,这温存是一张虚泛的皮影,随时可能揭下来露出里面狰狞凶狠的本质。
不禁抖了抖,道:“修剪花枝,这迷迭香长歪了。”
“是吗?你修的好看,就和你一样好看……你抖什么,我能吃了你吗?”弦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快把江叡逼疯了,前半句温柔和煦,甚至还带了些许调情的缱绻,而毫无征兆的,在一瞬间他就变了脸,后半句出来时已是磨牙霍霍,恨不得撕下她一块血肉似得。
她不光抖了,还冒冷汗,额头上凉涔涔的,在他怀里瑟瑟缩缩。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又移回来,带着点锐利地盯着她:“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卫鲮?”
弦合一时惊诧,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住,也忘了发抖,只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男人的想法真是谜一样。
江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阴悱悱道:“我杀了他,绝了你的念想。”
好像越走越偏了,弦合突然感觉深深的无力,在他杀气凛然的注视下,虚弱地开口:“难道就一定是因为别人?就不会是因为你?”眼见江叡流露出疑惑,她加重了语气:“你忘了自己干过什么吗?”
江叡拧眉,定定地看着她,仍旧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
“前世你是怎么对我的,那寻叶行宫对我来就像是地狱一样,在这方面我就没有好的回忆,一点一滴都是苦痛交加,我害怕,怕你,又有什么错?”
她娇眸圆瞠,铿然控诉他的恶行。
江叡彻底愣了,望着她半晌无言,好半天,才道:“是因为我……你……”他艰难地回忆了一下当时情状,不很确定地问:“你……当真那么难受吗?”
“废话!”嗓音清亮甚至尖细,她反客为主,逼近江叡,恨恨地:“难道我不是血肉之躯吗?被你那样揉搓折磨,我不痛吗?有了这样惨痛的经历,我如何能坦然视之?”
江叡被她逼得步步后退,气势陡然弱了,看着她炸毛的模样,莫名觉得心虚:“那……我……我不逼你了,也……也不碰你。”
话一完,他就想扇自己耳光,瞎许什么诺!
弦合眼睛亮了亮:“真的?”
江叡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碎成了八瓣,霹雳帕拉脆响,望着她明艳生动的脸庞,戚戚然地点了点头。
他好似给自己挖了个坑,又自己碚了土将自己埋了……
*
三日后,传讯的驿官自郊外一路踏马扬尘,进了魏侯府邸,江叡正在议事殿召见长安使臣,驿官双膝跪地,将奏疏奉上,道:“靖州大捷,杨所部溃不成军,左戍卫将军余思远活捉杨及其心腹大将十数名,特禀奏君侯。”
江叡大喜,他料到此战会胜,可没想到会胜的如此漂亮。
堂下长安使臣左右相顾,神色微妙。
山越之乱就此完全平定,摩珂和杨皆被囚,可杨跟摩珂还是不同,他心机深沉,且屡屡刺杀江叡,更试图毁坏大魏根基,其心可诛,江叡命余思远亲自押解他回陵州,将其公开处斩。
尘埃落定,弦合便将余思淮和婉合放了。
余思远也算衣锦还乡,这样的功勋在身,断不可能再回去当一个四品的左戍卫将军了。江叡在望波亭召见余思远,并备了美酒佳肴,却见他诸多礼数,不禁有些不快。
“我和弦合成亲,她巴巴地望着你回来,可你却还是没回来,也不知是我们哪一个得罪你了。”
余思远抬起酒壶斟了满杯,不甚在意道:“军中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
“胡话!”江叡嗤之以鼻:“你那军中多少公务,是不是足以忙得你转不开身,连亲妹妹的婚事都无暇参与,我一清二楚。”
余思远叹了口气,道:“实话与你了吧。我在靖州新得了个卿卿,刚品出些绝妙滋味,一时脱不开身,这才……”
江叡哈哈大笑,拿筷箸指着他,像抓了天大的把柄,道:“竟是为了这样的事,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余思远竟也会有栽到美人膝下的一天。”
余思远亦笑了笑,只是这笑寡淡的很,尚趋不开眼底浮重的寂寥之色。
他与江叡对酌到日暮时分,面红如枫叶,形状颠倒,已是酣醉模样,便要起身告辞,江叡亦半醒半醉,抓了他道:“不行,你不能走,弦合想念你至深,非要我带你去见她。”
余思远连忙摆手:“我醉了,这一身的酒气非熏着她不可,你知道,弦合最烦别人一身酒气的到她跟前了。”罢,挣脱开江叡,在初七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
芙蕖中枯叶飘零,连带着一池水也死气沉沉的,余思远绕过渠水,迷蒙的神色陡然清明了起来,极目远眺,视线所及之处有连阙琼楼,弦合就在其中的一间。
她或许守着灯烛在盼望他罢,可若是见不到他也便这样了,她对他,不过是妹对兄长的思念,见或不见只若寻常,并不会在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
可是他不一样,他不敢见她,长久以来辛苦压抑的情愫,甚至向别处纾解的情愫会因为见一面而不受控制。
她最好离他远远的,在他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