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会再挖一个小坑埋她吧?……
顾时茵来不及细想,身上背着修门用的工具,她做梦都没想到,它们会这样派上用场。
不知道摸出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砸的是脑袋还是哪里,得了一息喘气,她就只管反击。
黑暗中,顾时茵看不见,但能听得见,与这人缠斗的不止是自己,屋里还有一个人。
对方好像把人锢住了,她就负责拼命的,拼命的。
起初能听见吃痛与窒息的尖叫,很快,在一声撕裂的闷钝声之后,周遭突兀的静了下来。
顾时茵因着恐惧与惯性又接连不断的挥手了十几下,直到确定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声响,这才迟钝的停下手。
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巨大的惊骇充斥着神经,叫她无暇思考,整个人脱力的坐到地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夜,静得过分。
屋里的两人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从慌张,错乱,到泄力,再到绵长平缓的仿佛一同融入黑暗。
夜里渐渐起了风,卷杂着泥土的腥味往门里灌,这多半是要下雨的前兆。
屋里终于慢慢有了动静,顾时茵没动,模模糊糊的看见坐在对面的人摸黑爬起身,火折子拉开一丝光,桌上的灯芯被点亮。
眼睛挣脱出黑暗,顾时茵不适应的眯了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眼前的场景还是太过诡异。
第一个冲出顾时茵脑海的,竟是前世就听过的传闻。
齐王世子是个怪胎,咬死过两个宫人。
卞景春或许真的咬死过宫人吧!
或许……
顾时茵不忍的想。
地上挺尸的大块头穿着灰布长衫,白面无须,应是个宦官无疑。
他脖颈像死鸭子一样软在一边,颈侧还有血肉模糊的牙印,一整排,咬得又深又狠,像极了她刚才害怕时,想要咬死对方的那股劲。
而与眼前这副死败的景象极不相称的,是满屋弥漫的香味。
比梅花糕,糜肉粥,榛子酥加一块都还要香。
枕水苑显然不是顾时茵想象中的那样缺衣短食,地上洒落的膳食足以证明。
肥鱼炙肉,还有冬季最稀罕的虾贝,顾时茵上辈子跟在太后身边才能见到的上好的吃食,此刻却奢侈的撒乱在地上。
地上,还有两只偷吃的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歪躺在人间美味中。
杀人宦官,美味佳肴,死老鼠。
屋子里的一切都好像都互不相干。
可当一根尖端乌黑的银簪子也出现在满地死物与狼藉中,已不会再叫人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任何不妥。
顾时茵立下就明白了,卞景春在院子里养的老鼠不是拿来吃的,银簪子试毒慢,也未必都试得出,没什么比活物更适合拿来试毒。
想到这一层,她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对面,卞景春看都没看死老鼠一眼,捡起银簪子,拿破布条将尖端擦拭干净,而后收进怀里。
顾时茵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
少年半边脸被得红肿,左边眼眶也凸起,嘴角的血沫里还掺了点地上的膳食,像被人硬灌进去时留下的,他无所谓的抹掉,连出血的皮也一块抹破了,像是不知道疼,一声也没吭。
收拾完自己,他走到宦官跟前,在尸身上搜寻。
顾时茵就坐在边上,看他摸到了些碎银子,没什么兴趣的扔到地上,随后又摸出了一把匕首,却是开刀鞘仔细看了又看,还拿手指摸摸尖利的薄刃,像是确定这不是个绣花玩意,这才收好,揣进怀里。
大概是怀里兜的东西太多,匕首又太占地方,他摸寻了一会,只留下匕首和银簪子。
地上,一根尖凸的竹签和一块磨利了的锈铁片被丢了下来。
这两样东西与匕首相较,自然是不够锋利的。
做完这一切,卞景春提起宦官的一只脚,就把尸体往外拖。
宦官块头大,身长又足有七尺,少年猛一拖,竟没拖动,他转过身改拿肩膀拽,这一回,终于是挪动了。
宦官的脑袋笨重的磕在木门槛上,又碰到台阶,在夜里咯噔,咯噔,的响个不停。
顾时茵听着院子里的声响,甚至能想象得到他停在了什么位置,院子里紧接着有碎瓦片的声音传来,少年开始刨土了。
到这里,顾时茵什么都想通了,有人要杀他,投毒不成,就强灌。
是什么人敢杀齐王世子呢?
瑞乾帝把人扣在宫里做质子,未必会善待,但只要齐王不动,就绝不会让世子死,更不会暗杀。
试想,齐王世子一旦死在宫里,圈着齐王的链子就断了,无异于逼齐王造反。
瑞乾帝不会这么傻。
那么,还有什么人胆敢如此在宫里下杀手?
顾时茵想不出,前朝与后宫的龃龉太多了,皇后无嫡子,母家的兵权又被齐王压一头,未必不想借题发挥。
贵妃的哥哥在地方屡遭齐王一党参奏,皇帝已动怒削官,贵妃未必不会拿世子泄恨。
丞相主和,齐王主战,两人在朝堂上一贯不和,未必不会落井下石……
一时间,明的,暗的,似乎很多人都有嫌疑。
瓦片粗粝的相撞声在院子里时高时低,和着呼啸刺骨的风,听得人心里发苦。
在顾时茵的认知里,她一介低贱贫民,比不得王孙贵胄,有衣有食,人生足矣。
她作为一个宫女,就挺知足,不曾想过,生而高贵的世子皇孙要遭这些罪。
风里的腥湿渐重,顾时茵知道卞景春一定是也料到要变天,赶在下雨前把人埋了,因为雨水会冲刷掉一切。
顾时茵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少年是如何心思深沉缜密成这样的,但这一刻,她奇异的懂他。
人必须神不知鬼不觉的埋了,否则,一旦暴露,下手的人目的就达到了。
齐王世子在宫中险些遭人杀害,这就好比释放了一个信号,齐王与皇帝间的微妙平衡不堪一击。
这将引来更多看不见的触手想要破平衡,而皇帝与齐王一旦起兵戈,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卞景春。
屋外扒土的声响越来越大,顾时茵伸手,学着齐王世子的样子,也狠狠的抹了把脸,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被吓哭,脸被抓烂了没有,总之,狼狈通通要擦去。
顾时茵爬起来,站了一会,才找回自己发软的双腿。
门破了好大一个洞,灯也不敢点,顾时茵摸黑走到前院,二话不,蹲到少年身边,伸手开始帮他扒土。
感受到少年戒备的眼神,顾时茵没敢去看他眼睛,怕被他发现自己其实怕的要命,于是也很冷漠,很少年的硬气道:“人我也有份杀的!”
话完,风在半空了个冷哨,顾时茵脖子一缩,闭紧眼,只顾扒扒扒。
土并没有挖多久,两人不过是把上层虚掩的土扒开,扒到下面就摸到了瓦片。
可瓦片刚一拿掉,眼前的景象就又杀了顾时茵一个措手不及。
她以为深夜深宫杀人埋尸已是难以想象,不曾想,这枕水苑的地下竟已有个现成的深坑。
目测没有几个月的时间都挖不出来。
少年杀人埋尸,全程熟练又无情。
今晚这个宦官,可能,大概,不是第一个被埋进去的。
震惊之后是难言的心疼。
顾时茵蹲在一旁,什么都没,什么都没问,看着少年把宦官推进坑里,又把瓦片盖好,土也重新埋上,最后还不忘拨乱地面的碎瓦片。
院子很快又恢复到原先破败荒凉的样。
难怪遍地的碎瓦片他也不收拾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遮掩松动的新土?
雨一下,再等风吹日晒过,这里与枕水苑的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下头埋了什么?
若非亲眼所见……
这般想着,顾时茵觉察到少年突然直勾勾的朝她看过来,目光幽暗又阴森,像一头野兽,生啖完血肉,想起来还剩根骨头。
顾时茵被看得冷不丁了个哆嗦。
该不会再挖一个坑活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