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活人是不可以埋的哦
‘殿下,活人是不可以埋的哦!’
顾时茵差点就要出口,须臾,她把前世身为大宫女的镇定找了回来。
要杀,他早动手了,他可不像是有善心留着会害他的人。
除非,他知道她不会害他。
今晚若不是她误误撞进来,死得可就是他。
这么一分析,她还救了他的命呢!
理清了思路,顾时茵没那么害怕了,腰杆也挺直了,朝着刚埋好的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完,她拍拍手上的泥土,准备就这么走,想想路上黑,有点怕,她算回去把灯笼捡起来重新点着,转身的时候还顺手把摆在门边的榛子酥与药膏也抱起来,准备一块搬进去。
宫女自顾自的忙着,并没有留意到少年已经为进攻而绷紧的脊背,以及暗暗摸出的匕首。
他被送进宫已经一年了,这里头没一个好人,他可不相信这个宫女是什么大善人。
他见过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看杀人,又算准了时机除掉了她根本不过的人。
杀人不见血!
卞景春拇指慢慢推开了刀鞘,刃是新的,还没开过锋。
他不惮今晚就拿她开刀。
木箱太笨重了,顾时茵一次拿不下这么多东西。
“世子殿下,给你的。”
她转身把两盒药膏塞少年怀里了,根本没看见他黑沉的脸与警备的目光。
卞景春见这宫女又不请自来的往屋里走,那种被人侵犯巢穴的戒备立下如盾竖了起来,像猛兽划的地界,一旦有异类侵入,就会咬死对方。
卞景春握紧了匕首,跟上前去,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的宫女则一边走,一边念叨,把闵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自己又添了点。
等进了屋,她放下食盒,想到他肯定会拿榛子酥喂过老鼠才放心吃,她索性当着他的面把食盒开,把手擦净了,每一块榛子酥都咬上一口,然后再放回去。
给老鼠吃太浪费,不如她自己吃。
嘴咬得嘎嘣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全程无视少年,等全部咽下去,她才回味似的:“嗯,可好吃了,你也快吃吧!”
看着像被老鼠咬过的榛子酥。
卞景春:“……?”
顾时茵不知道她嚼榛子酥的过程中,卞景春忍住了多少次才没一刀割断她喉咙。
顾时茵兀自盘算着心思,觉着以后就这样也挺好,她干脆把自己的膳食也带过来吃,就是这屋子太冷,跟外头没区别,要有个暖炉就好了。
有点兴奋,又有点遗憾的想了一圈,顾时茵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再不回去,阿姐怕是要灯笼出来找她了。
少年眉头紧锁,见她捡起摔烂的破灯笼,穿着一双明显大许多的鞋子,笨拙的跑到院门口,突然又站住,返回了几步。
阴灰色的天,寒风愈盛,宫女的红斗篷被吹得张鼓起,帽檐的一圈玉兔毛在风里格外的柔软,又异常的坚韧。
她挥手,生怕距离远,他听不见,于是大声道:“世子殿下,我走啦!”
卞景春不妨她走了又回,看着烦,没理她,刚扭过头,又听见她:“殿下,我叫顾时茵,明天见哦。”
手还握着刀的世子殿下:“……?”
*
瑞乾十二年冬的第一片雪花,就在这夜飘了下来。
雪下的不大,纷纷漫漫,格外的温柔意。
顾时茵庆幸下的是雪,若是雨,她回到宫女房就该成变成泥人了。
阿姐见到她头发乱糟糟的,衣裙上也都是泥,还以为她被哪位贵人责罚,吓坏了。
顾时茵只自己跑累了,在亭子里歇睡着了,结果又不心摔到地上。
阿姐给她烧了桶热水清洗,她泡得暖洋洋的被裹着被褥抱到榻上。
落雪的夜,尤为的静。
阿姐在帮她洗衣裳,一边洗,一边叮嘱。
顾时茵则听着殷殷的念叨,团在被窝里,钻出个脑袋。
看着窗外不断覆落的白色,她忍不住想,这雪一落,碎瓦片下的一切也该被封住,冻住,掩埋住了。
待雪一化,又是一年新春。
或许该在那种棵树,等嫩芽抽新绿,住在院子里的人也能感受到春暖冰融……
这一夜,顾时茵在经历了亲眼看见齐王世子‘咬死人’之后,反倒平静了。
一夜酣睡无梦。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雪光大亮。
宫女成了宫女房最辛勤的蜜蜂,入夜才归,天没亮就又出发‘采蜜’去了。
太医院值夜的太医一般第二日散朝之后就休沐了。
今日积雪路滑,阿姐的鞋不合脚,顾时茵想早些走,看能不能赶在闵以臣下值前再向他求些跌的药。
太医院一夜无事,一大清早,少年闵以臣刚站到门口,准备欣赏一下冰雕玉琢的琼楼玉宇,竟又神奇的见到昨晚的那个宫女。
精致的脸微微泛红,如风扫了胭脂,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眼角尖又天然萌的下垂,一笑起来,眼珠水润黑亮,不妩媚,却十分诱人。
诱人到,少年闵以臣觉得,她真像个雪中幻化成人,偷跑出来的红狐狸。
尤其是她这般双手成捧的向他讨药,满眼期待的:“闵太医,你最好了!”
刚睡醒的闵太医:“……”
这实在是叫人……很难拒绝啊!
闵以臣甘之如饴的转回药阁,除了跌的,他还多拿了些化瘀消肿,破风伤口的药,总之,医伤常用的药,他都取了一些。
他不知道这个宫女为何要跌的药,看她穿的严实,斗篷系的也紧,他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外伤,再见她手脚也灵活,更不像有跌的痕迹。
闵以臣出生名门,祖父就是当朝太医令,他可谓生来优渥,却也知,并非所以人都如他一般顺遂。
这天下疾苦多过富足,宫中更是九层垒土,宫女的日子恐也是艰辛。
其实,闵以臣这次进宫,新奇多过热衷。
他不过是想来看看人间最繁华的地方是个什么模样,若真让他在太医院听皇帝与后妃们无病吟病的过一辈子,他是宁死不肯的。
他宁愿背上药匣子,去贫苦地施医,编纂医书。
要考太医院,不过是应付家里头罢了,他若真想考,现在已经是她口中的闵太医了,何须等明年再碰运气?
在今日之前,闵以臣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一夜之间,他两次见到这个宫女来求药,头一回让他意识到,这宫中除了皇帝与后妃,更多的是像她一样卖身进宫,用不起药,看不起病的宫人。
他何须非得矫情的去贫苦地施医呢?
思绪一时来得汹涌,又不讲道理。
闵以臣讶然自己草率的推翻早就立下的志愿,还叫这个冲动的念头占据了上峰,忍不住出了口:“以后每隔五日我都会进宫帮老师值夜,直到明年考上太医院,你有需要,就来找我。”
宫女欢呼的跳起来,惊得鸟儿从树梢腾起,在他眼前抖下莹白的细屑。
落在脸颊,钻进脖颈,清清凉凉的。
片刻前的天人交战有一方不战而胜了,闵以臣笑望姑娘一路跑远,才想起来又忘记问她姓名了。
不过,也不紧,等他正式入了太医院,有的是机会。
顾时茵是真的开心,不是她以后随时都能讨到药了,而是为这一世,闵以臣会再次碾压太医院那群庸医,成为大周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医令而激动。
激动之余,顾时茵没有丢掉脑子。
她带着的前世的记忆重生,是违反伦常的存在。
蜉蝣岂能撼树?
她最担心的是她最后还是会像前世一样的下场。
房蓉蓉与蒋静的死算是她向这一世试探的伸出爪子,事实证明,这一世的事未必不能改变。
但闵以臣的出现让她高兴之余,也意识到,她在改变的同时,今世的一些轨迹也在悄然的发生变化,未必与前世完全重合。
至少,前世的闵以臣是在太后回宫之后才入宫做的太医,如今他出现在宫中的时间竟是提前了四年。
那是否意味着,其他人也会提前出现,比如,顾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