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给他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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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走的还是那条走过无数次的林间道, 房蓉蓉溺死的池塘边,两人第一次照面。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都再熟悉不过,走到哪里草密,走到哪里草疏, 哪儿有棵歪脖子树, 哪个树上有鸟窝, 甚至有几只鸟,他们都知道。

    春日的草木浮着甜丝丝的清香, 顾时茵每回走这条路时就像只蜜蜂,这里嗅嗅那里闻闻, 蹦蹦跳跳的好不欢乐。

    今日的蜜蜂好像飞得格外急,卞景武把就快要跑起来的少女一把拽了回来。

    “怎的这样着急?”

    “你不是要去后苑的猎场练箭么?”顾时茵脚步不停,催促道:“你也快些,别耽误了。”

    “我当什么事呢!”卞景武笑笑,把人拉回身边,晃晃她手问:“你听见了?”

    顾时茵点头,卞景武却猛地想到什么,距离那么远, 耳聪的人都未必能听到, 更遑论她了。

    自从她左耳被卞绍京的乳娘伤,她就开始努力学看口型, 如今寻常人听不到的,她却能‘看’到。

    卞景武发现她总喜欢走在他左边,他习惯拿右手牵着她, 可她总会慢慢换到左边,起初他以为只是习惯使然,后来他才发现, 她喜欢走在他左边,是因为那样右耳可以朝向他,他不用刻意大声话她也能听得见。

    卞景武伸手捏捏少女莹白的耳垂,低下头,在她左边耳语:“我现在箭术精进不少,不比羽卫差。”

    羽卫是皇帝的雕翎卫队,各个都是弓箭强手。

    顾时茵一听,眼睛亮亮的蹦起来,走的不像刚才那般着急了,却也不忘叮嘱:“那你也要常去练习的。”

    “嗯,我知道。今日有要事……我会去的。”

    卞景武敛在阳光下的眸子沉了沉,没人看得清里面的阴冷肃杀。他只有在看向牵着他手一路蹦蹦跳跳的少女时,刀锋般的目光才会消融。

    回到枕水苑正值午膳时间,因着这几年瑞乾帝听进了李贵的拳拳‘谏言’:齐王世子已经不是垂髫儿,他知道好坏,能辨是非了,不宜再如先前那般置之不理了,若落了口实毁了圣誉便不好了。

    枕水苑的破门终于有人修缮了,卞景武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缺衣少食了。

    瑞乾帝甚至还下令拨几个宫婢内侍到枕水苑,不过人还没送到,就被齐王世子以‘不愿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为由谢恩推辞了。

    瑞乾帝也没坚持,表面功夫做好就行,绝口不提让齐王世子搬离破败的枕水苑。

    谁不知道枕水苑是前朝谋逆王爷的母妃吊死的居所?

    瑞乾帝就是要拿这个当紧箍咒,箍在齐王脑袋上,枕水苑就算破得只剩根房梁了,皇帝也不会给齐王世子换居所。

    不过,瑞乾帝可能不知道的是,他便是有心给齐王世子换个敞亮舒适的宫殿,齐王世子也未必肯。

    冷宫附近在卞绍京也离开之后,更加人迹罕至了。

    卞景武很享受这清寂的环境,草木疯长,满眼绿意,牵着少女的手儿,听鸟雀莺啼,还有她唧唧喳喳的笑语,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他的宫女这两年脸颊退去了腴脂,出落成清丽的少女,可在用膳的时候,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河豚,煞是可爱。

    卞景武伸手帮她揩去嘴角的饭粒,听她哪道菜好吃,等她喊‘武,我还想再吃一块’,他随时准备好筷子帮她夹菜。

    分给宫人的膳食能有多好?但与她一起吃,就是咽糠也不觉得苦。

    卞景武不确定这样安宁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他从来没忘掉春日宴那日收到的生辰礼,他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刀,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但只要能多维持一日,他就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安宁’,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把她带走,更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刚用过午膳,顾时茵就急急的把人拉起来往门外推:“功业一日不可废,还不赶快去猎场练习。”

    “顾!时!茵!”卞景武又好气又好笑,回头审视的盯着她:“功业一日不可废?你荒废几日了?”

    “嗯?”微微扬起的鼻音勾着耳膜,少年高大的身躯压下来,比声音更有侵略感。

    顾时茵本来把人往外推,结果自食其果被堵在了门边。

    少年当初自己入太学之后,每天晚上把学来的知识再教给她,自此寒耕暑耘,一日未断。

    可是,天地良心,她学得可认真了,这些年加一块荒废的日子都不超过一只手。

    不过,前两晚,她确实没来。

    少女眼睫低垂,水润饱满的唇瓣也紧抿,颇有些委屈。

    这副模样,谁还凶得起来?

    更何况,挨得近了,卞景武瞧见她眼下还有些泛青,也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怎么回事,他脸没‘冷’起来,心先疼起来了。

    他倒也不是非要逼着她学。

    卞景武的年纪实则比卞骁还要些,可你在他身上寻不到那种少年的跋扈与张狂,他的经历注定让他少年老成。

    卞景武做过最坏的算,明日齐王就举兵造反,而他首当其冲被皇帝赐死,或者,齐王再派人进宫暗杀他,然后嫁祸给宫里。

    他总想多教她一些,若他一朝死在宫里,盼她将来出宫能寻到一个好人家,女子能识文断字,兴许能嫁入书香门第,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她再不必像在宫中这般吃苦受罪了。

    “茵茵。”

    顾时茵自知理亏,一听他语气软下来,立马乖乖的让他牵着往桌案边走。

    两日落下的功课补起来也没有花很长时间,卞景武聪睿,总能把晦涩的东西解释得浅显易懂。

    顾时茵觉得这可能就是天赋,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皇帝的,她原先还担心将来的皇帝胸无点墨,现在看来,真是她多虑了,旁人十几年时间也未必有他短短几年学得通透。

    不仅如此,她的武就连字都写得跟人一样俊。

    “逆锋入纸,下顿收锋,挥如牵丝,逶迤不散。”

    卞景武在教她怎么转腕运笔。

    少年的掌心已经有了属于男子的热度,干洁而温暖。

    顾时茵想起以前趴在案上看他写千字文,少年总笑,她这样瞧着他,他连字都写不好了。

    当时她不以为意,如今,她好像也体会到了。

    他这样握着的她的手站在她身后,温热的鼻息断续的落在发间,便是不看她,她也觉得自己连字都写不好了。

    偏武‘先生’还不急不慢的握着她手腕写了一整笺,害得她笔墨都飘飞了。

    顾时茵前世一直在深宫,后又遇人不淑,即便重活一世,对感情的事也很懵懂。

    她只觉得自己前几年不是这般,怕黑怕冷能一头扎他怀里,如今再叫她往武怀里扎,她怕是要羞死。

    晕头晕脑的临摹完卞景武留下的字,顾时茵发觉,她现在光是看他的字,脸都发烫。

    可又按奈不住去想,他去猎场习箭,该是何等的英姿。

    顾时茵不知道卞景武今日的‘要事’是什么,也不知午后的猎场,不光有飞扬的马蹄,锐利的箭矢,还有浓重的血腥。

    三个被罚去捡箭的禁军,其中一人被一箭入喉,当场暴毙,另两人双目皆中箭,送去太医院也只能剜目保命。

    雕翎箭都长的一个样,十几个皇室子弟同时马挽弓,根本不知道是谁放的箭。

    禁军总督收到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气势汹汹的赶到了猎场,到了地,他才发现自己的侄儿竟也在场。

    再看看其余的人,他想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

    大半个周朝的皇室子弟都牵涉其中,根本追究不起,也无从追究。

    禁军总督行事还算果断,当下就以三个禁军巡逻惫懒理应受罚为由,把事情揭过去了。

    *

    午后的时光总是过的格外快,顾时茵发了一会呆,总算想起正事。

    她接连两日没来习字温书是有缘故的,今日一直催着卞景武去猎场也是事出有因。

    顾时茵坐到卞景武平日最爱坐的窗台边,把藏在布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她想要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针脚不整齐的地方,若有,现在修补还来得及。

    今日是卞景武十五岁生辰,恰逢男子束发之年,她特意熬了两晚为他做了一条发带。

    这几年她为卞景武做的衣袍颜色不再是青蓝色调,顾时茵发现,明紫,赫赤,越是浓烈的色彩,他越是能穿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来。

    是以,发带她选了玄色,黑中带红,既不突兀,又与衣袍相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以前给他做衣袍都没这像现在这般心翼翼过,背着阿姐偷偷缝了两晚,又偷偷带出来,生怕被发现。

    顾时茵越看自己缝的发带越欢喜,她仰头倚着墙,把发带蒙到眼睛上,想象以后武用它束发,必定更英俊几分。

    想着,想着,她莫名其妙傻笑起来,梨涡绽开,连枕水苑的空气都被少女的笑染得甜腻腻的。

    窗台上的两只鸽子好奇的探出脑袋,咕咕咕的叫起来。

    先前的鸽子两人一直养着,后来又捡到一只,如今已孵了一窝鸽子。

    卞景武也早就不再拴着它们了,每日放出去,到了傍晚,它们就自己飞回来了。

    “嘘嘘嘘!”

    顾时茵把食指压在唇上,悄声道:“不要吵,等我的武回来,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晚霞在天边渲染的缱绻多情,玄色发带蒙在少女灵动的眉眼上,巧笑嫣然,有种不谙世事的美好。

    入目的场景叫才下猎场的人,满身杀伐的凶戾都揉到心底,化作什么滚热的东西,清晰而剧烈的跳动着。

    卞景武伫立在门前,蓦然间在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要活下去,他不要再等死,他的宫女将来不需要嫁进什么书香门第去委曲求全,他的宫女,他谁也不给。

    顾时茵闭目倚靠着墙,耳边忽的笼落一股热息,她上一刻还在心里念想的人,下一刻,就她在颊边耳语。

    “你的武回来了,你要给他什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