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情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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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时茵被那气息烫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发带还蒙在眼皮上, 视线里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可即便闭着眼,她也知道话的是谁。

    不知为何,他总喜欢对着她受过伤的左耳话, 贴得那样近, 叫她有一种错觉, 那边听力并非只剩三层,因为, 耳边的声息是那样的热烈又清晰。

    顾时茵头一回坐在木凳上也能踉跄,手臂下意识寻求支撑, 不偏不倚的搂住他脖颈,把人抱了个满怀。

    少年的手臂贲张着勃勃的力量,单手就托住了她,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骤然失衡,顾时茵吓得惊呼出声,生怕摔到地上,只把人搂得更紧,一时倒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在抱谁。

    发带翩然滑落,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台嵌落在少年身后, 赫赤色的袍子像从天边烧到眼前,熊熊烈烈的充斥了她忽然清晰了的视线。

    脚离地, 少年抱着她转圈,着五年前她给他庆生时一模一样的话。

    “我好喜欢啊!”

    不知道的是人,还是什么。

    顾时茵被他看得脸红耳热, 可被人抱着,躲都没处躲,想起发带, 一点惊喜都没有了,还差点出丑,她简直想勒死自己的。

    “武,放放放我下来。”

    卞景武把人放下地,却没松开,仍拿一臂圈在怀里。

    他另一只手捏起滑落在两人衣间的发带,指尖挑起一角,状似疑惑的问:“是男子束发用的发带啊,给谁的?”

    顾时茵不妨他这样问,噎了一下。

    束发之后,便是男子了,好像,好像,发带不是随便送的?

    心头本就乱撞的鹿,晕向了。

    “我,我……”

    “我随手缝着玩的。”

    闭着眼睛完,顾时茵是真的恨不得拿发带勒死自己了。

    “玩啊?”

    卞景武拉长了音调,不大乐意的,“那扔了吧。”

    着,他就真捻着发带往火炉那边走。

    “诶?”少女伸手想抢回来,可少年身量高,她本就够不着,偏他还把手举得高。

    樱色的红唇都咬白了,她气急道:“我,我缝了两个晚上呢!”

    卞景武无动于衷,没什么感情的“哦”了一声,“那过两日再随手缝一个更好看的玩吧。”

    什么意思?

    顾时茵顿时瞪大了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

    “这发带不好看么?”

    宫女引以为豪的审美居然受到置疑,梨涡都不高兴的嘟起来了。

    卞景武挑眉:“好不好看得看谁带吧?”

    “当然是你带啊!你带难道会不好看么?我特意选了这个颜色呢,正配你的衣袍。”

    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宫女气鼓鼓的瞪他。

    “噢!”卞景武拖长声调,貌似终于听明白了,于是低头到她耳边,勾唇问:“特意缝给我啊?”

    顾时茵:???

    她有过么?

    嘤嘤嘤她的武是真的真的学坏了!!!

    顾时茵哑声,少年见她不话,指腹蹭蹭她憋得酡红的腮颊,赏心悦目的笑道:“好看,甚是好看!”

    也不知道是在人还是发带。

    顾时茵只知道,令她羞愤欲自缢的发带又被递回了手上。

    “茵茵,为我束发。”

    顾时茵两辈子加一块都没给男子束过一次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束好。

    兴许真要等到束发之年,才会明白何为眉如墨画,鬓如刀裁。

    铜镜里的人混杂了男子与少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英俊得不像话。

    顾时茵看得痴了,不妨镜中的人忽然问她:“我的生辰礼呢?”

    顾时茵:??????

    她刚想,这不就是生辰礼,就看见镜中人嘴角勾起的笑,透着股不依不饶的坏。

    她的武,已经不是当初的武了!

    卞景武确实不算‘饶’过她,他站起身,把人拉到身前,轻声道:“闭上眼。”

    顾时茵不解的昂头,正看见他低下头来。

    鼻息乍然交错,她条件反射的后退,想拉开些距离,结果颈后揽来的手掌断了她的去处。

    距离重新拉近,两人额头相抵。

    卞景武比她高,顾时茵微微仰着头,再次听他:“闭上眼。”

    低沉的嗓音好似带有一种蛊惑力,脸莫名其妙的烫起来,顾时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他的注视中闭上了眼。

    少女轻颤的眼睫像雨中的蝴蝶,脆弱的扇动着漂亮的羽翼。

    卞景武指尖轻轻的描摹过,视线便停在了这里。

    眼睛看不见,随之而来的便是其余感官的敏锐无限放大,顾时茵甚至能感受得到少年干净清爽的气息划过她额头,鼻尖,脸颊……

    心脏扑扑的乱跳,在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时,手心被放进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她忙低头去瞧。

    竟是一根银簪子。

    这簪子她见过,银白色,簪身光裸无花无饰,只一个簪子的形状,证明它是个可以用来绾发的发簪,再寻常不过。

    可顾时茵知道,这是卞景武娘亲的发簪,他平常一直收在身上,宝贝的很。

    “这银簪子……”

    顾时茵刚想问,一抬头,毫无防备的,眼睫被轻轻的啄了一下。

    轻轻的,轻轻的,好像也很宝贝似的,亲了一下蝴蝶的翅膀,唯恐惊到它,一触即离。

    顾时茵呆了呆,待反应过来,脑子里也不知道怎冒出来一个词。

    “登,登徒浪子!”

    “嗯!典故用的正确。”

    少女羞的一跺脚,银簪子也忘记问,捏在手里就只顾往外头跑。

    卞景武看着少女头也不回的跑,倚着窗台,轻轻笑了。

    他的宫女怕黑怕的很,平常晚上都是他背着把人送回去,今个跑得这样快,怕是一会就要后悔。

    他想着,没耽搁,抬脚跟了出去。

    夕阳坠落,夜色荡开天幕。

    自从五年前,每一年生辰的这晚,卞景武都觉得天上的星星格外美丽,就跟前头不远处走着的少女一样美丽。

    出枕水苑没走多远就瞧见了人,心情似乎还不错,又捡了枝花在手里玩,也不知道有没有刺,会不会又扎到手。

    卞景武无奈笑笑,他刚要加快步子跟上去,就在那时,冷不丁的,暗处传来啪嗒一下,踩断木枝的声响。

    很轻,像是不经意踩到的。

    冷宫附近草盛木稠,若非发出声响,就凭这夜色,匿在草丛树下,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菱薄的唇角微不可见的绷紧了,袖中的手暗暗摸到随身携带的匕首,卞景武脚步既不加快,也不放缓,依旧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前头窈窕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着。

    身后的窸窣声还在跟随。

    卞景武猜的没错,顾时茵一跑出来就后悔了,他不在,她不敢在晚上走黑糊糊的林间道,只好走宫道绕远路返回。

    前方宫灯通明,更有交替巡逻的禁军,宫女走到这,脚步都明快了。

    卞景武远远的看着她进了院,才不着痕迹的放缓脚步。

    有人跟了他一路,显然不是碰巧。

    上一刻还殷殷的目光在转身间倏的寒了。

    可能这宫中还没有人知道,卞景武的功夫是如何在猎场上跟着禁军偷学来的。

    卞骁喜武,每放太学总爱叫几个身手好的禁军陪练,时不时把卞景武也拉上。

    卞景武却之不恭,在摸爬摔中暗暗总结招式与要领。如同骑射不输羽卫,便是手上功夫,他现在也不输禁军。

    若是五年前的那个内宦如今还敢单独来杀他,那就是在找死。

    卞景武现今的身形已然有了成年男子的鹤势螂形,他反手握刀,腰微低,弓起健硕的脊背,像一头年轻的猎豹。

    “出!来!”

    一字一咬,如捕猎直白的视线,见过的人就会知道,那种逃脱不掉的,被盯咬上的感觉。

    漆黑的夜对旁人来兴许是很好的遮掩,但在卞景武这并不奏效,枕水苑常年夜晚不点灯,也点不起灯,他从练就了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找死!”

    刀尖泠的出鞘,卞景武不是对谁都有握着顾时茵手腕运笔那样的好耐性。他刚要跃起,一直藏匿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世子殿下,别杀我。”

    丛林暗处竟颤颤巍巍的站出一个少女。

    穿不是宫装,显然不是宫女,今日有宫宴,不难猜测她是某位朝臣的女儿。

    少女看着娇娇怯怯的,量向卞景武的目光却大胆又不遮掩。

    见他目光深疑,少女向前两步,漂漂亮亮的行了个女子的礼,而后起身柔声道:“世子殿下,我是封疆大吏顾仲之的女儿,我叫顾珍珍。”

    “今日是珍珍第一次随父亲进宫赴宴,方才唐突,还请世子殿下不要怪罪。”

    嗓音悠悠袅袅,颇有少女的纯真无辜感,让人听着都不忍心责怪。

    刀刃在手腕中翻了个,卞景武却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第一次进宫,怎会知道我是何人?”

    顾珍珍经不住僵了一下。

    *

    瑞乾十六年的这个春夜注定不寻常。

    顾时茵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她一回房就把卞景武给她的银簪子藏到枕头下,夜里睡不着,偷偷摸出来看,脸越看越热,最后害臊得躲进被窝里团成了个球。

    顾时茵不知何为情窦初开,大抵如梁山伯遇见祝英台,崔莺莺邂逅了张生,大抵如静水流深,到浪起千层,大抵如她现在,水烧沸了一般。

    在与卞景武一起度过的第五个生辰,少年不按常规出牌,毫无预兆的偷啄她眼睫。

    从此,少女知好色,慕少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