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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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亘秉刀退下, 林间重新静了下来。

    顾时茵趴在卞景武肩头,顾不上震惊方才的所见所闻,她出神的看着少年若隐若现的喉结。

    觉察到她目光,卞景武偏过头来, 蹭蹭她的脸颊, 语气柔软的不像是刚刚过杀伐。

    “我们回去吧, 嗯?”

    偷看被抓包,顾时茵抿紧了嘴, 什么都没,乖乖点了点头。

    枕水苑没有点灯。

    顾时茵对这里的每一件事物都太熟悉了, 便是不点灯,她也知道进门五步便是桌案,往西边走十二步是轩窗,鸽子们都回来了,此刻正窝在窗台上栖息,过了轩窗再往里走十步就到床榻了。

    卞景武把她一路背到床榻边,十分自然而然的放到榻上,顾时茵庆幸屋里没点灯, 否则她脸可不要红成灯笼。

    这床榻她不知道睡过多少回, 可正如阿姐所言,她不是六七岁的丫头了。

    顾时茵双手报膝, 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规规矩矩的坐在榻上。

    卞景武在漆黑中低下头,拿指腹刮蹭了一下她脸颊, 顾时茵看不清他神色,但听嗓音,应当是含着笑:“等我一会。”

    完, 她就看见他摸黑生起了火。

    火一生起来,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橘红色的光晕里,不甚明亮,却很叫人安心。

    随着炉火生起,床边几上摆着的一碗长寿面出现在视线里。

    碗是顶漂亮的珐琅彩碗,色彩艳丽,盛着的寿面色相也颇精致,一看就是御厨的手笔。

    顾时茵甫一看见就猜到是顾珍珍送来的,大概是唯恐齐王世子瞧不见,竟献宝一样摆到床边的几上来了。

    没等她再多看一眼,卞景武连碗带面一道端着扔了出去,眼神都没给一个。

    水烧沸,咕咚咕咚的翻着水泡,卞景武拧了干净的热巾帕,走到床榻边给她擦手净面。

    巾帕浸了热水,本就暖烘烘的,可一想到这是卞景武平日用的,扑在肌肤上的热息便多了一丝不可言的热意。

    顾时茵尤自害臊着,听他似不经意的问:“茵茵,我与阿姐想今晚想陪着你,做的可有不妥?”

    顾时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怔住了。

    其实今晚她一直都醒着在,顾珍珍是她的噩梦,卞绍京是个没脑子的,前世,顾珍珍才是那个把她割掉舌头送去充营妓的罪魁祸首。

    顾时茵只要一想到顾珍珍,就好像又被铁镣捆着,回到那个肮脏冰冷的营帐里,等着堕入地狱。

    今晚骤然见到顾珍珍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心里是想要武陪着的,可是,当着阿姐的面,她总不能‘阿姐,我今晚只想让武陪我睡’。

    羞死人了,她才不要出来呢,干脆装睡算了。

    现在又叫她如何回答,妥与不妥都像是在情骂俏。

    死她都不会的。

    顾时茵咬紧了唇,没话。

    卞景武倒也没逼着问,只把巾帕放在铜盆里涤了涤,接着道:“阿姐你快及笈了,我便是知道你快及笈了,才觉得更该与阿姐。”

    顾时茵幅度点头,默认把上一问揭过去了,然后就听他:“阿姐你将来出宫要嫁人的。”

    卞景武握起她手轻轻擦拭,也不看她,若无其事的问:“茵茵将来想嫁给谁?”

    顾时茵:“……”

    武,你知道这样套话是要被浸猪笼的么?

    手心被捏住,少年抬眼看过来,眼神克制又放肆,顾时茵在他眼中看到了渴望得到回应与确认的希冀。

    心跳都被他看乱了,顾时茵阖了阖眼,“哼”了声:“世子殿下不讲道理,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姑娘要受你欺负。”

    顾时茵完就听见对面传来轻笑声,她立马竖起耳朵,听他笑道:“那不能,世子殿下怎么能欺负别人家姑娘呢?”

    顾时茵:“……”

    水烧开,炭火也暗淡了几许,屋内的光亮将熄未熄,最适合贴耳秘密。

    手被他牵着,轻轻一拉,顾时茵本跪坐在榻上,身体一失衡便被他带进怀里。

    卞景武十分娴熟的揽住她脸颊,低头,抵她耳边:“世子殿下只喜欢欺负他的宫女。”

    嗓音贴着左边耳廓,他知道她左耳听力不足三层,却偏爱对着她左耳,一个字,一个字,像木炭上的火芯子,热烈又清晰。

    顾时茵被那声音烫着了,红着脸仰头看他。

    卞景武似乎就在等着她抬头,指尖无比自然的抚上她眼角,延着少女的细长的眉黛,像是细数珍宝,寸寸描摹。

    屋内炉火暗淡,浅橘色的光将卞景武眉眼的锋芒都镀上了一层绮丽。

    顾时茵本想抬头气汹汹的瞪他一眼,结果想起有一回生辰,他突然亲她眼睫,想到这,顿时气汹汹不起来了,她忙捂上眼睛,“不许偷亲我眼睛。”

    眼睛被捂上,顾时茵看不见,只听见面前传来声笑,很近,轻轻的,她可以想象到他唇角略微勾起的弧度,温柔中又带了点痞气。

    卞景武在那一声笑之后好像就没动静了,只能感受到他鼻息呵在手背上,一下,一下,挠得手也痒,顾时茵好奇的露出点指缝,想偷偷瞧一眼。

    半明半暗中,她对上一道溺着笑的视线。

    顾时茵眨眨眼睛,炭火暗了下去,原本抚着她眼角的手指也慢慢滑到脸颊,绕到耳后。

    耳后白腻的肌肤颤起绯红,顾时茵护痒的放开捂住眼睛的手,却就在那时,后颈托来一股力,卞景武突然低下头,吻住那只总不安分的抖动的眼睫,像亲吻他掌心的蝴蝶。

    不是若即若离的轻啄,用微凉的唇代替手指,温柔又霸道的抚过每一厘纤毫。

    卞景武吻完,唇滑到她耳边恍然“哦”了声。

    “又偷亲了,怎么办?”

    咬着耳朵的嗓音坏透了。

    顾时茵:“……”

    顾时茵呆了呆,两辈子的镇定都喂鸽子了,被他一句话逗得满脸羞红,躲又没处躲,她只能一头扎他进怀里。

    太学是什么虎狼之地,她的武越学越‘坏’了。

    想到这,顾时茵气呼呼的:“殿下的心愿不是要出宫么?哼!出宫可没有宫女给你欺负。”

    卞景武听笑了,下颌挨着她额鬓,懒声道:“那便不出宫了。”

    “武你骗我,你许过愿的。”

    怀里的声音闷闷的。

    卞景武渐渐收了玩笑劲,他确实在多年前的生辰时许过愿,他希望自己可以‘活着’,‘活着离开’。

    可自从他九岁那年突然从清逸无拘的山野被一头摁进这深宫的泥淖里,成为齐王世子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不可能‘活着离开’。

    皇帝与齐王,这天下最权势滔天的两个人都不会允许他活着离开。

    他捡锈铁片磨成锋利的薄刃去杀人,捡枯枝削成尖锐的剑来防御,捡鸟蛋充饥,他以为往后的人生从此就是无休无止的挣扎求生,直到死。

    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在深宫阴暗的泥淖里捡到一颗星星。

    既然出不去,那他要拼命活下去,带着他的宫女,无拘无束的活下去。

    “茵茵。”卞景武低声唤她,拇指与食指托起她脸颊,他让她昂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走,我要带着你,去到再没人敢让我们磕头的地方。”

    九重丹陛,人间宫阙,天下权势之巅,俯瞰众人的地方。

    炉火已灭,入夜风歇,夜很静。

    屋里漆黑,可顾时茵却能看见他眼底的光,那里面没有掺半点玩笑之意。

    卞景武像一头蓄势待攻的狼,白日里将利爪藏的一干二净,只会在暗夜坦露出最尖锐的獠牙。

    目光明明又狠又厉,落在她面上却出奇的温柔。

    顾时茵仿佛又看到了前世苍茫天地的大雪中,那个策马从头顶越过的无情的帝王。

    可她却没有办法把他与眼前人联系到一起。

    脸颊被他掌着,他不允许她有半分回避,顾时茵便在那对视中听他:“那个姓顾的封疆大吏今晚当着我的面在皇帝面前请求赐婚,他想把她女儿嫁给齐王世子。”

    卞景武齐王世子,好像完全事不关己,甚至还带了些嘲弄:“我与皇帝,齐王妃早就给齐王世子订过亲了,久旷于孝榻,不敢违逆母意。”

    “皇帝听了之后没再理会赐婚一事了。”

    “你今晚见到的那个禁军叫萧亘,是我在猎场上认识的,身手很好,我救过他一命,往后应当能为我所用,你下次再见到他,不必害怕。”

    “我让他去把那个女子的耳朵割掉一只,给她点教训,她以后不会再敢来我们这儿了。”

    卞景武事无巨细的述,顾时茵突然感到捏着后颈的手掌在收力,她看他再次低下头来,忙羞得闭上了眼睛。

    卞景武无声笑了下,:“茵茵,睁开眼,看着我。”

    干净温热的呼吸呵在脸颊,顾时茵慢慢睁开眼,看着那那双映着她脸庞的眼睛,听他一字一字:“你的武不会骗你的。”

    卞景武完,抵在她耳边,低笑着问:“记着了?”

    上一世,顾时茵经历过的感情只有恶意的算计与背叛,从没被人这样珍重过。

    武不会骗她,像把一颗心捧到她面前,顾时茵快要被甜蜜溢满了,蹭着他颈窝点头。

    可一想到上一世,她甜蜜之余又不免生出担忧,顾珍珍和她在前世与卞景武都没有任何瓜葛,可这一世,完全变了。

    如果武知道她是重活一世的人……

    “武……”

    顾时茵张口结语,不知过了多久,她窝在他怀里用力的回抱他,:“武,你也要记着。”

    宫女也不会骗你的。

    卞景武听着,下颌倚到她颊旁,闭着眼,心满意足的“嗯”了声。

    后半夜天边了几声春雷,雨噼里啪啦的下。

    前世阿姐走的早,顾时茵最讨厌这种天气,雷声噪作,更显得她孤苦伶仃。

    可这一世真的不一样了,她的武靠坐在床边,她则靠在他怀里,夜里有人掖被,有人搪风,雷声越大越觉得安逸,连下个不停的雨都像是情人的絮语。

    遇见重生回来的顾珍珍的第一晚,顾时茵做了一夜的好梦,至于顾珍珍到底是被割了一只耳朵还是怎样,她一点都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