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猖狂的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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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到后半夜才停, 檐下的水一滴一滴温柔的扣着石阶。

    寝房的门轻轻敞开半扇,房里头没点灯,顾时茵眠浅,又畏光, 方才要的狠, 她好不容易歇下了, 卞景武自然舍不得扰她安睡。

    他早已习惯在黑暗里行走,悄无声息的就站到了门前。

    今晚, 院子里的侍卫都被他遣了出去,门开, 几个黑影攀着墙沿落地。

    卞景武穿了一身月白里衣,外头松松的披着件乌金长袍,衣襟微敞着,露出削立的锁骨。

    他随意走出几步,一身落拓浪荡的劲好似还未散。

    萧亘秉剑而立,待卞景武站定,才到他身旁声禀话:“世子爷,兄弟们顾忌他官身, 没动手, 只把人扣下,免得他扰了……”萧亘着抬眼看了下负手而立的人, 男子颀长的颈侧朝宏未退,若仔细瞧,隐约还能窥见一排引人遐想的齿印。

    萧亘没敢细看, 卞景武一出门就把身后的房门掩实了,半点光都不给露,显然是不许任何人窥伺, 萧亘心理有数,眼睛自然也不敢乱瞟,于是低头继续道:“人闹着不肯走,兄弟们怕……”

    “怕什么?”

    萧亘话被断,心里头叫苦,闵以臣不光是正儿八经的太医,是京都的簪缨世胄,更重要的是,他与屋里的姑娘私交不浅,单凭这一点,主子不发话,萧亘就不敢真把人怎么样。

    萧亘抬头,见卞景武正了正袍子,不慌不忙的往外走去,他即刻抬步跟上。

    前院。

    闵以臣正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按住肩膀,一贯清雅的袍子皱成一团,玉冠也歪了,狼狈,却也凶狠。

    两个侍卫几乎都要压制不住他。

    见卞景武终于现身,闵以臣迫切的往后张望,等了一会,没见到顾时茵,他火冒三丈的跳脚:“茵茵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不知听见哪个字眼,卞景武不悦的轻嘶了声,不想,方才亲吮的忘情,下唇竟被她咬破了。

    卞景武原想骂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哪来的太平地给他去避难?自身都难保了,居然还敢拖着他的人。

    照卞景武的性子根本不裕废话,一脚就能把人踹出去,可他今晚魇足,心情好,念在顾时茵早年受过这人的恩,不想与其计较。

    拇指指腹擦过下唇,划出一抹艳丽的血色,卞景武回味似的,在闵以臣几欲焚火的目光中,指腹又逆着唇角的方向划了回去,等把残留的香气也含进唇里,他方才懒洋洋的问:“你找茵茵做什么?”

    闵以臣知道顾时茵此刻就在齐王世子的府中,不,应该,就在这个邪崇的手中。

    再不带她走,就没机会了。

    “我要带她走。”

    闵以臣大喝一声,使尽全力挣脱钳制,发疯似的朝卞景武扑了过去。

    他想以卞景武为要挟,制住这些侍卫。

    刀光在夜色里泼雪似的抽出,直到卞景武慢悠悠的抬起一根手指,砍向闵以臣的刀才纷纷停在半空。

    闵以臣被重新压趴在地上,双目淬火的瞪着前方,一乌黑的云靴就在这时悠悠然的踱了过来,在他眼前停住。

    闵以臣愤怒的昂起脖颈,刚想要破口大骂,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你早干什么去了?”

    “什么?”闵以臣呆怔。

    卞景武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哪一日了,只记得是顾时茵左耳受伤,几近失聪的那日,他听这人,要带顾时茵出宫。

    卞景武扪心自问,如果重回那一日,只要闵以臣真心带宫女离开,好好善待她,他绝不会使什么卑鄙的手段阻拦。

    可惜没有如果,十年了,十年这个废物都没把他的宫女带走。

    卞景武蹲下身,讥诮道:“你十年前不就过要带茵茵走么?”

    闵以臣忽的忘记挣脱,抬眼看向压在头顶的阴影。

    卞景武抬手抽出萧亘腰间的佩刀,禁军配的刀都是直刀,刀锋薄,刃角,断起头来,又快又趁手。

    “爬起来。”

    卞景武着握刀转腕,食指顺着锋尖划过,像是在试探这刀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刀起头落。

    手指弹在锋刃上,嗡鸣不止,听得地上的人两股颤颤。

    “你,你要做什么,我是朝廷命官……”

    卞景武没话,反手一挥,一道凉凉的光闪过闵以臣眼底。

    刀直钉入地,入土三寸,竖在闵以臣眼皮前,吓得他倒爬着退了两步,惊疑不定的看着笑似的男子。

    卞景武迎上他目光,居高临下道:“朝廷命官,拿上这刀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带她走。”

    话着,他抬抬下巴,示意压制着闵以臣的侍卫退下。

    闵以臣难以置信的看了眼刀,目光恍了恍。

    半晌无声。

    钳制的力已经撤了,可越是撤了,越是叫人难堪。

    卞景武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闵以臣伏在地上,十指已深深的抠陷入泥地。

    “怎么?”卞景武挑眉道:“闵大人是不会用刀,还是不敢用?”

    “我乃当朝太医,不会杀人……”

    闵以臣话没完,一乌色云靴当空踹上他胸口。

    “放屁!”

    胸膛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闵以臣委地倒滚了七八步,扑在地上连吐几口血才堪堪停住。

    “我若是你,今个站在面前的便是皇帝老子。”卞景武面不改色的到这,赤红的眼底蓦地泛起大片阴鸷:“谁敢把茵茵从我身边带走,我就杀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杀到没人敢在我面前再提这个字为止。”

    卞景武不急不慢的完,睨了眼大周朝最年轻有为的太医,嗤道:“想带茵茵走?你也配?”

    闵以臣被那浓浓的讥诮刺痛了,拔起地上的刀,怒道:“你休要仗势欺人,以为我不敢杀了你,我……我……”

    侍卫禀刀而立,一个个冷漠的像墓碑,天又开始飘起雨,密密抽在脸上,抽得人心底发凉。

    后面的话闵以臣不出口,他不敢,他确实不敢。

    今晚决定带顾时茵离开,他已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闵家三朝太医,不能因为他一时意气用事,让百年家族的声誉毁于一旦。

    他不能杀齐王世子,因为他要顾忌家族,所以也做不到像齐王世子的那样狂妄。

    若这人不是齐王世子,他一定,一定……

    原来杀人的刀竟这样沉,闵以臣双手紧握着刀柄,像怕被压垮了似的,努力让刀尖向前。

    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有一丝一毫的畏缩窝囊,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深感窝囊。

    若此人不是齐王世子,他依旧杀不了。

    谁不知齐王世子是皇帝拴在脚边的一条狗,可宫闱十数年圈禁却没有让此人荒废分毫。

    此刻便是赤手空拳,也不是他能杀得了的,更何况此人身边还有这样多的禁军死卫唯命是从。

    若卞景武不是齐王世子,依旧得出那狂妄至极的话。

    越清醒,越绝望。

    雨丝冲刷着刀柄,手滑得几乎要握不稳刀,闵以臣见卞景武转身,咬牙切齿的追上去,大叫道:“你这个疯子,你会害死茵茵的,上辈子就是你,就是你亲手杀了她!”

    话声落,风在雨夜里好似蓦地兀出一丝腥冷。

    卞景武猛地转回头,一双漆深的眸子牢牢的锁住闵以臣。

    天地间纠缠着令人窒息的雨丝。

    乌金色的长袍侵了雨水,在夜里暗烈得惊心动魄。

    没有人敢话,院子里连喘气声都听不见。

    半晌,卞景武折步,踩着雨洼,朝几乎站不稳的闵以臣走了过去。

    院子里的侍卫都不自觉的退后两步,就连萧亘也不敢跟上去。

    萧亘跟在卞景武身边两年,曾亲眼见着卞景武前一刻还含着笑,下一刻就挥刀割喉。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就如同此刻,萧亘看不出卞景武面上有什么杀意,可直觉告诉他,卞景武此刻能把人碎尸万段。

    其实,就萧亘所知,卞景武很少亲手杀人,但有一点例外,只要跟里面那位姑娘有关,卞景武亲自动手,残忍至极。

    这个太医,今夜怕是活不成了,萧亘这般想着,身后内院里突然传来动静。

    府里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卞景武出来的时候门是关了的,萧亘听到启门声,卞景武自然也敏锐的捕捉到了。

    高大浓黑的身影在雨中停住,卞景武阖目,压住那一蹴而起的杀意,再睁开眼,冷冷的盯着前方连刀都握不紧的人,“休要再招惹我的人。”

    口吻是绝对的私属。

    “滚!”

    吐完这一个字,卞景武一刻也没停留,转身便往内院走去,闵以臣则在女子模模糊糊的呼喊声中,被侍卫架着拖了出去。

    顾时茵眠浅,半睡半醒中发觉到身旁空了,不知他去了哪里,她睡不安,便出来寻人了。

    下地走几步这才觉出酸疼,她只好站在门口,探出脑袋,声喊:“武。”

    顾时茵才刚喊一声,不妨院子里竟涌进一批侍卫,她出来时只披了件卞景武的袍子,松垮垮的罩着,露出肩上颈下大片的几夫。

    雪白的颜色在夜里格外惹眼,若叫人瞧见,可不要太荒唐。

    顾时茵赶忙拢紧衣袍,一时不知往哪躲才好。

    “退下。”

    前头传来厉声,萧亘目不斜视的领着侍卫退下了。

    卞景武三步并两步奔到门前,一把将人横抱起。

    “怎的跑出来了?”

    他动作飞快,顾时茵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双脚离地,惊得“唔”了一声。

    卞景武随着这一声立刻放柔了动作,顾不上恼她赤着脚乱跑,把人抱住,像捧着一个名贵的青瓷。

    “还疼么?”

    卞景武抵着她额头问。

    疼倒不至于,就是酸的很。

    可是,顾时茵死都不会承认的。

    卞景武走到床边把她放下,她沾到床往被褥里钻,只给他留一个‘我腰疼腿酸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罪魁祸首’的控诉的背影。

    卞景武笑笑,没上榻,把被雨湿的外袍褪下,随手扔到龙门架上。

    才迁入新府邸,寝卧还没烧地龙,卞景武一人住自然是无所谓,可今晚不行,他着人抬了两个暖炉进来,炉上温着水,干净的巾帕挂在木架上,随手可取。

    此处比枕水苑的条件好太多,甚至有随叫随到的侍从,可卞景武还是习惯亲力亲为。

    他先了盆温水净手,而后把手放进热水里浸泡,秋雨凉,他方才出去没少沾寒气,顾时茵从就畏寒,今夜更特殊些。

    云母屏风把寝卧分隔开,透过红梅覆雪的图案,能瞧见里头床榻上不安分的翻来覆去的人。

    好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卞景武目力好,隔着屏风含笑看了一会,到底是怕把寒气过给她,在炉火旁站到手脚都暖透了,才拿上干净的巾帕和一瓶药膏,抬步往里头走。

    齐王世子还未成亲,宫里头差人过来布置时,寝卧都是按照单人置办的。被褥不宽,也只有一个软枕,此刻正被顾时茵抱着,团成一团。

    床榻陷动了一下,顾时茵忙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身后有手伸过来,拆粽子似的,愣是被她拽着被角,没能拆开。

    顾时茵竖着耳朵,好像听见身后的人叹了口气,而后就没动静了。

    这是又跑哪去了?

    别人家难道也是这样的么,半夜醒来人就不见了。

    想想有点生气。

    顾时茵扑开被子,想看看他又干什么去了,结果刚转身就被一有力的臂弯捞起来,她整个人被卷进一个怀抱。

    男子胸膛宽阔,肌理紧实,还很……暖和。

    像个火炉子似的。

    而‘火炉子’此刻正枕臂躺在榻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要不是可以暖床,非踢下去不可。

    顾时茵皱鼻子“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他了。

    卞景武倾身贴了过去,她穿的袍子松垮,他手指沾了药膏,轻而易举就寻到上药的地方。

    顾时茵不设防的僵了一下,药膏清清凉凉的,涂到火辣辣的地方,缓解了不少。可这实在是,实在是……

    顾时茵不出话来,偏头,却见他上药上得认真。

    “茵茵,方才闵太医来了。”

    正咬牙,突然听见他话,顾时茵愣了一下,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闵以臣居然找她找到这里来了。

    口吻好似随意闲聊,但顾时茵知道,闵以臣深更半夜来这寻她,莫卞景武,换做其他任何男子只怕都会不高兴。

    顾时茵刚想‘我再寻个机会与闵太医清楚’就听见卞景武“哼”了声,:“我把他扔出去了,以后不许见他。”

    顾时茵:“……”

    倒也不必如此,闵以臣人还是很好的。顾时茵想再争辩一下,刚扭身就被按住。

    “别乱动!”卞景武也不看她,似随口道:“近来得空给我多做几身衣裳,冬夏都做,我换着穿……”

    声息越来越低,到最后,他贴到她耳边,咬着轻声:“外裳里衣都要,让你比量过了……”

    顾时茵耳根快要被他烧得烫起来,可她冷静一想,时下还是秋季,为何要做夏日的衣裳。

    “武,你是不是就快要走了?”

    “嗯。”卞景武没瞒她,含混应了声。

    鼻音喷洒在颈侧,顾时茵轻战着问:“这么快就要仗了么?”

    前世明明没有这样早的。

    卞景武见她蹙眉,伸手把人拢住,解释道:“前日太后收到密报,西北的粮仓被烧了。”

    他着,涂药膏的手也仿若无事的继续往里给她上药。

    顾时茵咬唇,秀眉皱成一团,“粮仓好端端的怎么,怎么会?”

    卞景武单手支肘,眼睛不离她,好似欣赏着什么美丽的蜕变,缓声回应道:“军粮。”

    烧粮仓是为了断军粮。

    可北边的粮仓不光供应西北边军,更是整个大周的仓底,那里头有成千上万的百姓的口粮啊!

    “武!”顾时茵不由自主的微微仰头,“你要去北边么?”

    西北是太后武氏一族驻扎之地,切断西北的军粮供应,无疑是想断太后的路,让武氏驻军北上不得。

    卞景武既然会知道太后的密报,莫不是要替太后走一遭?

    卞景武却摇头,顾时茵不解,可又经不住分神,连眼神也迷蒙了。

    罪魁祸首却像大尾巴狼一般,自如的撑坐起,“才收的粮,呵,就全被烧了,年末怕是要,闹饥荒,等不到开春了,我已与太后,回去,回去请齐王,开仓放粮,赈济西北……”

    敢烧西北粮仓的不是齐王便是皇后一族,又或者两方已经私下达成某种协议。

    三足方能鼎立,一旦倾斜……

    卞景武这时候去齐王封地,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