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梦魇
“武。”
顾时茵情难自抑的唤他, 她原本是不担心他的,前世,他就成功杀了回来,最后登上皇位。
可这一世变数越来越多, 就连闵以臣都开始有了前世的记忆。
那旁人呢, 卞绍京, 甚至齐王,会否也有了前世的记忆而早做防备, 如果是那样的话,卞景武这一世的的命运是否也会随之改变?
屋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 帘幔被挥下,帐内黑漆漆的,卞景武极好耐性的,温柔的碾磨着药。
卞景武的性子在这一世其实并没有太多改变,他依旧在慢慢成为那个生杀予夺无情冷漠的帝王。
唯独不同的是,有人在顽石的心上凿开了一丝缝,照进了月光。
卞景武的温柔便倾注给那一个人了。
情到深处,他低头吻她, 不断的在她耳边:“茵茵, 我会回来的,别怕, 你的武,一定会回来的……”
从顾珍珍到闵以臣,不止一个人在与他上辈子如何如何。
对此, 卞景武是不屑一顾的。
顾珍珍齐王将会在某年某月寿终,届时,是他离宫的天降好时机。
可笑, 他送给齐王的淬染了剧毒的木座屏不知筹谋了多少年,辗转了多少人的手。
何来的天降机遇?
闵以臣又他会害死茵茵,他怎么去害她?
简直荒谬!
闵以臣与顾珍珍的话根本相互矛盾。
卞景武谁也不信,他只信自己,还有他的宫女。
卞景武没有前世的记忆,一点也没有。
如果非要有那么一点奇怪的地方,便是他从进宫之后就经常梦到一个场景,苍茫天地的大雪中,他踽踽独行,好像在寻人,却又不知道在寻谁。
起初,少年以为自己是思念双亲,后来,宫女闯进他的生活,那个梦境就很少再出现了。
渐渐的,他几乎快要忘记了,直到这晚,他抱着顾时茵入睡之后,灰天暴雪再次势不可挡的袭来。
他孤身一人,跪在雪地里,双手在刨雪,拼命的刨雪。
在他周围,有数以万计的,冻僵的尸体……
*
夜已大深,时落时歇的雨将地冲得泥泞不堪。
闵以臣失魂落魄的踩着水洼,不知道该往哪走,忽的,足下一滑,他歪栽到地上。
泥水将本就狼藉的青白袍子,玷污了个彻底。
闵以臣呆滞了片刻,泄气的对着稀泥狠锤了两下,他果然是废物,走个路都能跌跤,拿什么跟齐王世子拼?
周遭细密的落雨声在此刻听来也像是嘲笑,嘲笑他这一身医术有何用?
闵以臣把脸深深的埋进膝里,半晌,他好似真的听见了笑声。
阴恻恻的。
几步之外,阴暗湿泞的巷口边缩躲着一个身影,披头散发,和着那瘆人的笑声,叫人后颈都泛起鸡皮疙瘩。
闵以臣见鬼似的弓起身,“什么人?”
顾珍珍又咬唇笑了声,她记得这个太医,前世为了叫卞绍京把这人贬黜,她还费了一番劲呢!
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就对顾时茵那个贱婢有了情愫,她不把他除掉,怎么顶着顾时茵的名字做皇后啊!
没想到这人还怪长情的,两辈子了,居然还对顾时茵念念不忘。
今晚,顾珍珍离开月瑶台之后无意中看见了些情况,若她没猜错,这个太医应该跟卞绍京一样,有了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这可真是……
太妙了!
顾珍珍恨不得立刻走到他跟前,她有好多事情要让他知道。
不不不!她不能出去。
今晚,她从月瑶台的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可这不紧,骨头断了还能长好,该死的是,她的耳罩也丢了。
齐王世子在月瑶台,她不敢上去找,她怕像前世一样,被他活活折磨死。
没有耳罩,她连禹王府也不敢回,只能拖着断腿,跟着闵以臣,一路跟到这里。
等了半宿,他终于出来了。
不出所料,出来的只有这太医一个人,顾时茵那个贱婢,果真跟了齐王世子。
顾珍珍的手指在齿间咬出了血,她阴阳怪气的嗤道:“顾时茵跟齐王世子好了,闵太医难过死咯!”
闵以臣被这话刺痛,咬牙盯向暗处,“你究竟是何人?”
“是同病相怜的人呐!”顾珍珍就着咬出的血污,补起丹蔻上脱掉的鲜红,“我跟顾时茵一样,前世都被齐王世子害死了,我也跟茵茵了,可是她就是不信呢,闵太医,你,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闵以臣听见这话,魔怔了一般,不由自主的向她走过去,“你什么,你也跟我一样,你也梦见死了好多人……”
闵以臣着,越走越快,在半明半寐的水洼间,他不设防的看见一张厉鬼一样的脸。
顾珍珍没想到他会径直走过来,躲闪不及,眼见他被吓得仰摔在地上,起身要跑,她顾不上丑陋的侧脸,伸手抓住闵以臣的袍角。
“闵太医,你怕什么,我就是被齐王世子害成这样的,我快要死了,你走吧,你走了,顾时茵也会变成我这样。”顾珍珍手指甲抠进泥土里,尖声叫起来,“齐王世子若不死,顾时茵就会比我死得更难看。”
听到这一声,闵以臣终于停下挣脱的动作,目光失了焦似的,半晌,他回头看向顾珍珍,像是喃喃,又像是迟疑的发问:“齐王世子若是死了……”
“只要他死了,我们就解脱了。”
顾珍珍在泥水中慢慢爬向闵以臣,放慢了语速,蛊惑道,“他死了,顾时茵就能活下去了。”
“闵太医不想让顾时茵好好活下去么?”
雨在天明前的至暗时刻,无声的坠落。
闵以臣看向顾珍珍疯癫的眼神,十指慢慢攥紧。
*
天将将明,顾时茵转醒了,若在平日,她天没亮就起来给太后准备早膳,这个时辰,她已经在御膳房选膳了。
刚坐起来身来,箍在腰上的臂弯又把她一把捞了回去。
外头恰在这时响起了扣门声。
“世子爷,李副总管差人来接姑娘……”
萧亘话没完,顾时茵感受到腰上的臂弯束得更紧了。
“滚!”
压在颈后的嗓音恹恹的,有几分莫名的怒意。
如果顾时茵没记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萧亘已经来催过一次了,这一回,竟连李贵都派人来接了。
“武,不早了唔……”
顾时茵回头,脸颊就被揽住,他欺过身来,唇缠着唇,根本不允她话。
卞景武把人抱得紧,不许她走,吻得也凶,比昨夜放肆的时候更凶,像一头被噩梦魇住的狼,不断的吮吻。
“武!”
顾时茵在喘息间喊他,昨夜明明得好好的,一早就送她回去,一觉睡醒就变了卦,像明天就见不着她似的,竟赖着不让她走。
倒不是她着急走,可万一被发现了。
“不怕,李贵会想法子的。”
他考虑的倒是周全!顾时茵居然不知道什么好了。
卞景武见她闷着声,拿下巴的青茬蹭她脸颊,“多陪我一会。”
这话听得顾时茵莫名的心疼,她回身将人抱住,并未留意到他眼中还未退却的大片的猩红。
卞景武只有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眸色。
在刚刚醒来的梦里,他在数不尽的雪坑里,看见一个宫女,冰雪冻住了她漂亮的眼睫和眼角的一滴血,她躺在雪中,一动不动。
卞景武紧紧的闭上眼,压住梦里滔天的暴雪与杀戮,珍重的,虔诚的亲吻怀里温暖的人儿。
顾时茵也不知道为什么,卞景武一向喜欢亲她眼睛,痒痒的,她耐不住想躲,可又躲不过,于是揶揄他:
“世子殿下不让我走,明个可就人尽皆知了,殿下浪名在外,当心娶不到世子妃。”
“人尽皆知了才好。”
卞景武浑不在意的哼笑一声,翻了个身,低头咬她耳朵,“宫女就只能嫁给我了。”
顾时茵护痒,被他逗得咯咯的笑。
两人玩闹了一会,外头送来早膳,他们这才起榻。
顾时茵的衣裙昨夜拿去清洗了,还没送回来,她只能掩被坐在榻上,等卞景武回来。
其实除了衣裙,她还得向他讨一样东西,顾时茵想起他夜里给她上的药,她可能不光需要外敷的,还需要内服的。
虽是第一次经历,她却也知道需要服些药以防万一,尤其是他昨个回回都释在里面。想到这,羞红的脸蒙进了被子里。
“茵茵,好看么?”
听见问声,顾时茵昂起脑袋,蓦然间噤了声。
她就知道,有些人生就是能驾驭得了这世上最深浓的色彩。
无一丝杂色的狐裘披在男子颀长的身形上,如夜的墨涛随着他的步伐层层骀荡,浓烈与深邃,无一不契合。
顾时茵看见他,只想到四个字:郎艳独绝
等卞景武走到跟前,她半跪起身,给他系襟带,像过去的十年一样。
顾时茵有一双灵动的狐狸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美得不可方物,可卞景武最喜欢从这个角度看她。
他微微低头,她就倚在他身前,为他整理衣襟,那么的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她的武。
双脚突然腾空,顾时茵“啊”的惊呼了一声,她被连人带被褥抱了起来。
“顾时茵!”
顾时茵攀附在卞景武肩上,被他举高,又落进他怀里,听他大声喊她的名字,最后又压在她左耳边,低低哑哑的着只有她能听得见的悄悄话。
“明年及冠礼,给我一个家。”
男子二十而冠,卞景武九岁被推进这深宫,从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家了,独自游荡了十年,今日,他问她要一个家。
家,那么美妙的一个字。
这一刻,顾时茵也抑制不住憧憬与心动。
眼下已是瑞乾十九年的深秋,距离卞景武明年生辰,只剩半年不到的时间。
可是,距离她前世的死期,也没剩下多少时日了。
卞景武心情大好,避子药的话,她到底是没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