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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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时茵这些年为方便研读医书, 各式各样的草药都向闵以臣讨过一些,就放在她床头的多宝格里。

    她即便回了宫,不惊动任何人,大概, 也能给自己熬一碗避子汤。

    大概吧……

    若她终究逃不过一死, 顾时茵艰涩的想。

    指甲漫无目的的划过马车的窗棱, 发出纠结的声响。

    片刻前,卞景武就站在这车窗外, 握着她手,过两日就进宫看她。

    昨晚那些算永远烂在肚子里的话, 突然想一股脑的告诉他,可临到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不是怕他介怀她前世做过营妓,而是前世的事,她真的只想让它成为过去。

    可顾时茵发现,连她自己都迈不过那道坎,她更不敢想象,若叫卞景武知晓一切, 知道他前世曾在坑杀战俘时, 把她也活埋了……

    马车轱辘轱辘的晃动着,顾时茵烦躁的闭上了眼。

    两天, 她等得了,可那避子药,总不能等两天之后再服吧?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咱们到了。”

    顾时茵是陪卞景武用完早膳之后,才跟着李贵派来的采买的内侍悄悄赶回宫。

    近来临近大长公主的祭日, 太后在佛堂里日夜抄诵佛经,身边不需要人伺候。

    顾时茵一回宫,就挑偏僻的径,往自己的院子赶。

    早上只松松绾了个发髻,现在趁时间还早,她准备回去重新梳洗一番。

    她如今虽是独居一室,可院是个两开的院子,外院还有几间居室,顾时茵怕惊动其他宫女,轻手轻脚的摸进她住的里院。

    好不容易遛进了屋,她刚想换洗,站在衣橱前,手下动作却不由得滞了一下。

    习惯是个强大到可怕的东西,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它就能让你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顾时茵在宫中呆了两辈子,什么栽赃偷窃的阴私都听过,却不想,自己有一日也会碰上。

    她放置衣衫的衣橱有两扇平移的木门,闭合时,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她每回取衣放衣都是先拉左门,再阖右门,即当两扇木门闭合时,左前右后,从无例外。

    可眼下,这衣橱的木门虽是好端端闭合上的,左右顺序却是反的。

    昨日她不在的时候,有人开过她衣橱。

    顾时茵在衣橱前站立了片刻,回身利索的扣上门栓。

    近来内务府新进了不少宫女内侍,分到东莱宫的也不在少数,这里头有些个什么人,也是不准的。

    顾时茵回想前世发生的事,太后年事虽高,但身子骨一直都还算硬朗,前世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太后突然病来如山倒。

    她那时只觉得太后是岁数大了,并未深想,可重活一世,细细琢磨眼下三足鼎立的局势,太后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了,对另两方来,未免也太‘及时’了。

    忽然想起卞景武昨晚的秘令,卞景武若要顺利离京,必定还要仰仗太后。

    太后绝不能有事。

    无论是为着太后,还是为着卞景武,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顾时茵告诫自己,她不能慌,更不能乱,否则,定会叫人有机可乘。

    可能连顾时茵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目光锐利又冷静的扫视着房屋的每一个角落,像极了卞景武。

    十年相伴,两人早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彼此。

    她时常,卞景武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卞景武,可能她并未意识到,她也早不是前世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拿捏的宫女了。

    两个时辰后,顾时茵把屋内所有的物件都筛查了一遍,既没有丢失,也没多出来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冲着她来的,那更要仔细太后那边了。

    顾时茵心不在焉的拨弄着自己配好的避子药,想到这,药拿纸囫囵一裹,扔回床头的多宝阁,她出门往东莱宫的佛堂去了。

    每年这个月,太后都会落钗去佛堂给长公主抄诵佛经,抄整整四十九日,不允人搅,所以身边也没留人服侍。

    顾时茵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佛堂设在东莱宫的西南角,便是进去送膳的宫人也要卸掉钗饰,没有环佩叮当,更无丝竹乱耳。

    深宫寂寂,古木森森,格外的僻静。

    顾时茵甫一走进,连呼吸都放轻了。

    佛堂陈设极简,除却笔墨纸砚与案几,便是佛像香龛,祭品坐蒲,与寻常的乡野的佛堂一样,多一件累赘的都没有。

    很是符合武太后的风格。

    旁人不知,顾时茵却是知道的,太后压根就不是个信佛的人。

    她来这,不过是想寻个清静的地方,像寻常百姓一样,悼念她的女儿。

    不是为了周朝和亲的大长公主,就只是她的宝贝女儿。

    顾时茵提着裙角迈进门,果然,案几前没有人,笔是横着放的,墨都没研,佛经更是一字也未抄,也难怪太后不允人随侍了。

    佛堂里除了一进门就能闻见的檀香,半点不像是有人在礼佛。

    顾时茵有点想笑。

    “什么时辰了?”

    镂空隔断的静室里传来懒洋洋的问声,听上去像是刚睡醒。

    顾时茵托着早膳,往里头走去。

    太后歪靠在软榻上,衣衫未褪,看样子昨夜就这么和衣而睡的。

    太后向来注重仪容,讲究的是坐有坐态,睡有睡姿,前世便是后来病重,也不曾邋遢过,这般随性而眠,倒是鲜见了。

    顾时茵想着,见太后欲起身,上前搀扶住,给太后腰后垫了一个软枕,:“才将将巳时,太后昨夜若是歇得晚了,不若再睡一会。”

    话是这么,但顾时茵知道,太后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一旦醒了必然会起榻。

    静室的窗户都紧闭着,檀香的气味久凝不散,竟叫人闻着有些刺鼻。

    昨夜落雨,今已经放晴了,日头正好,风也不凉,顾时茵走到窗前,准备开几扇窗给静室换换新鲜空气。

    “太后,今个日头好,奴婢扶您去外头用膳,正好晒晒太阳。”

    顾时茵完,没人应,她接着往另一边窗户走去,路过鎏金狻猊香炉时,准备顺手把香灰倒了,可香炉掂量到手里,她觉察出些不对劲。

    太后在佛堂里虽不要人随侍,但每日昏都有人来送膳洒扫,今天若不是她临时决定过来看看,也会有其他宫女前来。

    也就是,这香灰每日都有人清理,可顾时茵掂量在手上,总觉得这香灰重得过分了些。

    太后惯不是个喜欢焚香的,点根檀香也不过是图个心境,断不会在入睡前点还特意点这样重的香。

    顾时茵将香炉拿起,透过镂空的花纹,仔细看向里头,燃烬的香灰都是灰白色的,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兴许是宫人偷懒,忘记清理了。

    “太后,您昨晚……”话问到一半,她恍然发觉屋内太安静了。

    “太后,太后。”

    顾时茵连喊了两声,太后才再次悠悠的转醒。

    见到阳光照进来,她眼睛不适应的眯了眯,盯着顾时茵看了好一会,才辨认出来,又问:“茵丫头啊,什么时辰了?”

    顾时茵捏着香龛盒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下。

    须臾,她还是复答道:“巳时了,太后。”

    太后长“噢!”了声,醒是醒了,可瞧着依旧不大精神,不愿意动弹的样子。

    顾时茵原本想问太后昨夜是否自己点了安神香催眠,太后以前睡不安的时候,太医院曾送过安神香,若是太后自己点了安神香,香灰份量重也就不奇怪了。

    可瞧太后嗜睡的模样,哪里像是失眠?

    顾时茵转身放下香龛盒,给太后斟了杯茶,走到软榻边,似随口问:“太后,您昨夜几时歇下的?”

    茶是沉茶,苦而涩,一口下去,太后苦得啧舌,摇头道:“哀家这几日困乏得很,不知道日头什么时候升的,也不知道何时落的,眼皮子像糊了粥,睁不开。”

    顾时茵心里咯噔一下,停了停,她又问:“太后可记得这般嗜睡是从何时开始的了?”

    太后就着她手又喝了口浓茶,待听清她所问,慢慢抬眼,先前迷散的目光也很快精聚起来。

    武太后是叱咤过疆场也纵横过朝堂的人,根本不需要顾时茵多言,提醒一句,就什么明白了。

    “哀家是从哪日开始入这佛堂的?”

    语气不似先前那般疲懒,赫然间有了威势。

    顾时茵低头禀话:“太后是月初搬来的,今日是第七日。”

    东莱宫佛堂的灯火一夜未熄。

    翌日,一直礼佛闭关的太后一反常态的出了佛堂,且这还不算,太后一早就大张旗鼓的去请帝后一同来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