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暗通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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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莱宫正殿。

    顾时茵端端正正的跪在太后左手边, 早膳十分单调,只一碗清粥,佐味的菜是腌黄瓜,桌上不是惨白就是淡绿, 殿前坐着的帝后两人也面面相觑。

    因为, 吃得清淡, 看得,就没那么‘清淡’了。

    昨日, 顾时茵连夜把这七日进过佛堂的宫人筛查了一遍,揪出了两个行迹可疑的。

    一个宫女, 一个内侍,都是今年内务府新进的人。

    太后身边有武婢,军中出来的,在战场上扛着鬼头刀砍人都不带眨眼,刑讯这种事情,她们有的是法子。

    天没亮,两人就招了。

    太后没叫顾时茵回避,她在一旁也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佛堂里燃的除了檀香, 还被偷偷加了一味出自西域的焚香, 那气味会麻痹神经,令人嗜睡, 时日一长,人便会神思呆滞,状如痴傻。

    宫女与内侍一早一晚, 一个在送晚膳时偷偷点燃,另一个则在清早洒扫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清理掉。

    顾时茵这日突然取代了其中一人前来,以至于那香灰还未来及撤去, 这才露出了端倪。

    行事者连太后每年礼佛不让人随侍的习惯都摸得清清楚楚,显然是蓄谋已久。

    可除了牵扯出来几个无关痛痒的人,这两个宫人再招供不出什么关键信息。

    也是,皇后还不至于蠢到叫两个虾米咬死,沾上了腥。

    佛堂里行刑的惨叫声一夜不绝于耳,却叫人觉出几分安谧来。

    那份安谧来源于一直沉默的太后。

    幕后指使者连顾时茵都能猜测到,更遑论是太后了。

    因怕草惊蛇,停了香之后,太后只服了些常用的清毒的药丸,并未传召太医。

    武太后不字,就没人敢逆她的意。

    她听着逼供皮开肉绽的声音,瞻仰着佛像,一夜静默养神。

    天快亮的时候,顾时茵终于听到太后发话:“茵丫头,去,传哀家的话,今个皇帝不必早朝,叫他跟皇后一块来哀家这用膳。”

    顾时茵应声,轻轻看向那个鬓发已花白的妇人,无端觉得,相较于投毒,太后更不能容忍的恐怕是这些人扰了她哀思的清静。

    上一个敢在大长公主尸骨迁入皇陵时跳脚的人,是卞绍京的生母,最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武太后。

    皇后敢把手伸到她宫里,她就能把那爪子一根一根剁给皇后看。

    东莱宫从来没有这么血肉横飞过!

    两个下毒的宫人被押上来之后,为防止他们咬舌自尽,舌头已经预先被割掉了。

    顾时茵怕触景生情,把头扭过去,一眼都没敢看。

    割了舌之后,武太后分毫不惮将重刑逼供展露于人前。

    两个宫人都被拿参片吊着命,就是不让他们死。

    手指是一根一根剁掉的,切到最后,每人都留了一根。

    留着画押。

    证词按的手印呈到帝后面前时,还黏着狰狞的皮肉。

    莫皇后,就是皇帝一男子见着这场面也面无血色。

    太后看也不看,就着菜,竟是比平日还多喝了一碗粥。

    粥喝完,顾时茵在一旁如常的撤下碗筷,服侍太后漱口,等一切都利索了,太后才朝一口早膳都没吃下去的帝后两人道:“皇帝皇后瞧着,这事怎么个料理法啊?”

    帝后相视一眼,双双默声。

    就顾时茵观察,瑞乾帝显然惊大于怒,看样子,是真不知道这事。

    但皇帝也不是白当的,刚坐下时摸不着头脑,看完了一场,若心里还没点数,那皇位也白坐那么多年了。

    瑞乾帝沉默,不过是在斟酌,太后与皇后他都惹不起,这两相斗,他想独善其身。

    倒也无妨,太后本也不指望他能发表什么建树。

    皇后沉默无疑是心虚,这个时候,就看谁能稳得住了。

    太后扫了一眼,殿堂下面血糊邋遢的,她也不急着叫人清理,只道:“哀家年岁大了,招人嫌,皇帝皇后若是看不顺眼,哀家今个就自请搬到行宫去。”

    “母后言重了!”

    瑞乾帝听着这话,终于沉不住气了。

    太后若因投毒的事而迁出宫,传出去,那不是在他皇帝的脸么。

    太后想拖瑞乾帝趟进这摊浑水,他就不可能撇得干净。

    瑞乾帝心下了然,他必须顺着太后表态,“此事儿子绝不姑息,凡是牵涉到的人,一概严查到底。”

    皇帝发了话,皇后也不好再装傻,顺着话道:“皇上所言甚是,儿臣也觉得,此事关系到母后安危,万不能大意了去。”

    双双无关痛痒的发完言,太后没什么情绪的“嗯”了声,顾时茵给太后斟了杯刚沏好的茶,适时递话道:“太后,人传召来了。”

    太后点点头,把着盏盖,浮了浮茶沫,在茶烟袅袅间,眼皮子都没抬,:“既然皇帝皇后都这样了,那也别忙乎了,把这两个害人的厮送到哀家宫里的大总管来了。”

    内务府第一把交椅的内务总管刚入殿,听到这话,腿一软跪了下来。

    太后瞥了他一眼,话却不是冲他的,“老太婆不懂那些个刑罚律例的,皇帝皇后拿个主意吧。”

    内务府总管看着前头两团血人,立下什么都明白了。

    顾时茵观他神色几变,几次忍不住看向皇后,她便知道,这狐狸的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殿堂上沉默了须臾,皇帝见太后这是铁了心要拔一个最大的爪牙,索性道:“既如此,那便将人交给刑部……”

    “皇上。”

    一直寡言少语的皇后终于抢着开了腔,“不如还是交由慎刑司审吧,这事出在后宫,臣妾难责其纠,定严惩不贷,给母后一个法。”

    皇后一句话搔到了瑞乾帝的要害,后宫的家事没必要闹到前朝去,叫天下人笑话。

    向来注重颜面的瑞乾皇帝犹豫了,实则此事的决定权不在于他,皇帝知道,皇后更知道,只是皇后与太后两方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只能这么僵持着,借力力。

    皇后这边完,没想到那边太后竟爽快的答应了,爽快得出人意料。

    “皇后的在理,总管革职待查,内务就交由副总管李贵暂代吧,皇后也别累着了,否则哀家罪过就大了。”

    皇后听见这话,坐在地榻上都经不住歪晃了一下。

    她原是惧怕总管落到刑部,出些不该的,所以才建议交内务府下辖的慎刑司审,只要还在她控制的范围内,她有的是办法。

    可半路竟杀出个副总管,这安排,她一时竟寻不到错处反驳。

    可是,李贵啊,李贵,皇后把指甲抠断了也想不通,李贵何时竟与太后扯上了关系。

    皇后也是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太后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要纠出些什么,若真是证据确凿,也不必演这出戏了,太后就只是想借题发挥。

    今早东莱宫殿上要砍的,不是这两个宫人的手,是她的‘手’啊!

    内务府大权旁落,皇后等于断了双手。

    顾时茵从太后口中听到李贵的名字,才终于确定,卞景武是真的站到太后这边了,或者,他与太后达成了什么协定,顾时茵也不确定,但她确定的是,李贵掌了权,卞景武离京就更容易了。

    想到这,顾时茵心眼里高兴,今日这一出,皇后输的难看,顾时茵朝皇后看去,不想,竟撞上皇后来的目光。

    阴毒又怨怼。

    顾时茵被那奇怪的眼神刺了一下,她刚欲扶太后起身,殿堂上又响起一声尖锐的调子。

    “母后且慢。”

    瑞乾帝那边已拂袖离去,皇后却坐着没动,抬下巴朝外头:“儿臣忧心东莱宫再出些手脚不干不净的人,方才叫人去寻问了一番,没想到竟有人出首。”

    “母后不留下来瞧瞧,自己宫里的人都藏了些什么阴私么?”

    皇后罢,不等太后发话,朝外一挥手,一宫女随之快步走进大殿。

    待看清来人,顾时茵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这个宫女,她认得,就住在她的外院。

    猛然间想起来什么,她昨日匆匆离去,那包,那包……

    有什么东西要跃出嗓子尖,又被生生扼住。

    宫女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顾时茵的心头上,她紧紧的盯着那宫女,看其走到大殿中央,而后拜倒在地,双手托举起,“启禀太后,奴婢无意在东莱宫掌事宫女的房中,发现一包配好的药。”

    顾时茵半起的身子霎时僵住,皇后却在此时哼笑了声,问:“是什么样的药啊?”

    “回皇后娘娘,据奴婢判断,这大约是避子的药。”

    “呦!”皇后惺惺作态的拿帕子掩了掩唇,故作讶然道:“宫女怎么会用避子的药呢?”

    宫女在二十五岁外放之前与男子有染,是死罪!

    阿姐前世就被这个由头嫁祸而杖毙的,顾时茵万没想到,这一世会报应到她身上。

    “这……”宫女飞快的瞄了顾时茵一眼,又低下头去,回皇后道:“这掌事宫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奴婢就不清楚了。”

    皇后却明知故问,“那你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用得着避子的药啊?”

    “恐怕是……暗通款曲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