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第一片雪花落下来时, 皇宫内正如丧考妣。

    禹王侧妃失踪了两天两夜，依旧没有找到，此时，再没人有功夫管禹王侧妃去了哪。

    因为瑞乾帝终于发现了更要命的事——齐王世子不见了！

    齐王世子自秋猎因营帐起火而受伤, 回京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 且他出入极有规律, 总是每隔两日就进宫给太后请安，是以, 皇帝发现他失踪，竟滞后了两日。

    本来, 瑞乾帝已经要下旨‘放’齐王世子回封地侍疾了，可人却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

    皇帝的计划全被乱了。

    若是昭告天下齐王世子擅自离京之事，免不了要引来口舌之争，齐王已病重，世子离京乃是赤子之心，皇帝当包容，怎么能揪着孩子归家的错不放？

    可若是在这时补昭告，已送齐王世子回封地, 那就等于默许了他擅自离京。

    放虎归山易, 想再抓回来就难了。

    瑞乾帝骑虎难下，连夜召太傅进宫商议, 可太傅却告了病假，皇帝一时间没了主意，竟也病倒了。

    禹王侧妃与齐王世子一前一后失踪, 很难不叫人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加之瑞乾帝病后更加多疑，把两人失踪认定是皇后与齐王暗中勾结，禹王卞绍京是皇后一手扶起来的, 禹王侧妃代表的是皇后一族的利益，这么一联系，竟还真像那么回事。

    此事发酵了一段时日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帝后斗得‘热闹’时，无人想到，有一处地方，正阴风凄凄。

    一贯荒凉的枕水苑在齐王世子搬离之后，更是无人问津了。

    自然也无人留意到，吊挂在院内的一具女尸。

    看样子吊上去的时候，人还是活着的，就是不知道最终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

    也不知道她临死前可曾想到，天道轮回，她竟又被前世下令把她挂到城门前冻死的人，用同样的方式，活活熬死。

    卞景武在月瑶台就过，‘改日’再要她的命。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继皇帝病倒没多久，皇后也在某日清突然咯血，一命呜呼了。

    仵作检查发现是中毒，毒与太后曾遭遇过的焚香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通过气味侵袭入体。

    武太后听到这个结果，半晌没话。

    皇后中的毒哪里是跟她遇见的一样，那分明是跟齐王中的毒一样，不过剂量更重，人才会那么快就不行了。

    与那臭子的手法如出一辙，除了那个丫头，还能是谁干的？

    哼！知道是谁干的，她也只装作不知道。

    武太后招手，叫人把顾时茵临走前给她缝的护膝拿来。

    她年纪大了，怕冷。

    武太后歪靠在暖阁的软榻上，一边与太傅对弈，一边观赏着窗外的雪。

    深红宫墙，雪乱舞。

    乱吧，乱吧，大乱才有大治，大治才有大兴，朝代迭递莫不如此，且等一个能荡平玉宇的人吧！

    *

    皇后一薨，卞绍京正式被皇后一族推到前方，这场皇权的争夺并没有持续很久。

    一来，瑞乾帝病重，‘主动让贤’，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太后没有插手。

    三个月后，卞绍京登基出人意料的顺利。

    登基大典那天是个好日子，正缝卞景武二十岁生辰，京中的消息传来时，顾时茵根本没功夫理会。

    卞景武的及冠礼早就许好了，他要一个家，她就给他一个家。

    两人在一个破庙成的亲，也不知道拜的是什么菩萨，反正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和百姓见证，顾时茵觉得，这婚礼再盛大不过了。

    卞景武三个月前放话要拿下齐王的粮仓，他做到了，三个月后，成亲当日，他开仓放粮，所有逃荒的灾民都可以来领粮。

    有愿意投戎伐逆的青壮，家人的口粮管够。

    一时间，他振臂一呼百应。

    穷苦的百姓被剥削压迫久了，不是失了反抗的意识，而是缺一把引燃他们的火。

    卞景武就是那把火。

    立夏那日，齐王府挂起了丧幡。

    灰白的丧幡在三面荷花四面柳的江南没飘到一日，就被踩在马蹄下了。

    卞景武马踏齐王府门，像极了当年齐王带兵踩平他家里的篱笆院。

    苍天可从来不负有心人啊！

    黑漆漆的棺椁正横在大堂中央，府内已乱做一团，卞景武一进府，就看见摆在高处的万里山河图的檀香木座屏。

    他雕刻了三个月，又浸泡了三个月，真是不枉他一番苦心，齐王竟将他摆在这样好的位置，倒省得他再对齐王妃动手了。

    卞景武根本不需问也知道，齐王妃没死也快了。

    齐王与王妃一个死了，一个快死了，卞景武心情大好的进府遛了一圈，巧了，竟是叫他遇见了正主卞景春。

    卞景春容貌肖母，个子不高，干瘦，与齐王妃一样，一脸的刻薄相。

    两人迎面撞上时，卞景春正背着一包裹看上去比他还沉的金元宝准备往外逃，一看见带着刀的卞景武，他顿时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跪下来求饶才好了。

    卞景武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会，渐渐的，闻到一股异味。

    卞景春裤子湿了一大片，竟是被看得吓尿了。

    卞景武愣了一愣，而后慢慢偏过头，无声笑了。

    原本齐王一家他谁都不算放过，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忽叫他觉得，杀这种人寻仇，未免轻贱他自己。

    怪没劲的！

    一眼都懒得再看，卞景武掸掸衣袖，大摇大摆的离去了，免得他爱妻给他新做的武袍，沾染了什么不雅的味道。

    拆齐王府的任务就交给卞骁了，反正卞骁摩拳擦掌已久。

    太后曾问过卞景武，“可知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卞景武答：“弑父！”

    太后又问：“若一世骂名？”

    卞景武再答：“便一世骂名！”

    武太后可能无法感同身受，这对卞景武来是一件酣畅淋漓的事情，何来‘弑父’一？

    卞景武从来就没把齐王当做父亲，更没有期待过齐王这种人会对他这个骨血有什么垂怜。

    他的父亲就只是个穷山村里的瘸腿木匠，母亲也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妇人。

    瑞乾二十年夏，阔别了故土整整十一年的少年郎，长大归来，带着双亲的骨骸，去齐王府逛了一圈。

    他前脚离开，后脚，齐王府就被夷为平地。

    大周朝悍名在外，叫皇帝也寝食难安的齐王，真正应了那句，死无葬身之地。

    消息传到京都时，是这样的：齐王府因意外坍塌，齐王夫妇二人与世子一同长眠于废墟之下。

    从此，大周朝再无齐王世子卞景春。

    但与此同时，令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卞绍京肝胆俱颤的另一个名字，横空出世。

    卞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