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道自己在失控，很清晰地知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低沉模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里。这声音像从他的胸腔发出，又像从周围阴暗缝隙中，也像是往天穹之上传过来一样，悠远、不真切。

    墨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从指尖开始，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知觉。

    虽然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但墨清楚，一旦这样的麻木遍及全身，这具身体将不再属于他。

    之后，那个名为混沌的怪物会得到它一直梦寐以求的，而作为“墨”的一切，从此都不复存在。

    虽然知道，可墨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守护需要留念的，所以，他也不想反抗。

    他只想大笑，笑他自己，也笑神域诸神。

    那些神可真蠢啊。

    他们如果想杀了他，应该在这个世界成型之前就该动手。而到了现在，一旦他消失，一直受制于世界掌管者的混沌就会被彻底释放。

    到了那时，一切都会被它撕碎、吞噬，彻底消失。

    他以前从没想明白，拥有着如此强大力量的混沌为什么会蜷缩于一个区区的世界里，不仅不被赐予“神”的身份，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弹一下。

    可现在，他明白了。

    所谓混沌，是远在所有事物诞生之前，就已经在这世间占有一席之地的存在。

    万物初始于混沌，也将终结于混沌。

    ——包括神主。

    所以，如果他死了，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会为他陪葬。

    多好。

    墨张开嘴大笑，可从那黑黝椭圆形洞里传出来的，却是“嗬嗬”的呼声。

    呼声嘶哑，像是怪物的哭嚎。

    墨想，自己可是真的蠢啊。

    明明所有人都已经把事实摊在自己面前了，可他却装聋作哑、捂着眼睛，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他不去看不去想，那些事情就不存在了一样。

    所有人都要他死。

    他一度以为，至少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可他错了。

    那天罗地网般、降临在这个世界里的神力里，其中之二，是他绝不可能认错的。

    一股是如水般轻盈的半透明蓝色，而另一股，是浓郁的紫红色。

    墨那一刻觉得自己胸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冰冷刺痛，可他没想到低下头的时候，竟然真的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狠狠挖开，一片血肉模糊。

    他很想问为什么，可在注意到那张熟悉脸庞上的神情时，他连张口的念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半兽化少年的脸上几乎彻底被羽毛覆盖住，可那也仅仅只是几乎而已。

    墨透过一片片光滑的羽毛，在那张稚嫩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强烈的情绪，那名为仇恨。

    不过眨眼睛，少年的上半张脸已经完全兽化。原本该是青色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暴怒而呈现出异样的红色，就像两汪新鲜的血挂在那，诡谲怪异。

    因为尚未完全变成原型，他还能出声话。

    他：“你为什么骗我？”

    那声音几乎是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带着深深的恨意。

    “你从来都不是真正想帮我寻找身世，对不对？之前有人告诉我那件事的时候我还不信，把人直接撕了嚼了。现在想想，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明明你谁都不在乎，却会独独把我带着那么多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是你！”

    他的声调越来越高，从喉咙间发出的音色比起人类，更像一只展翅翱翔的神兽巨鸟。

    威严，却又凄厉。

    “是你杀了我的父母！是你屠了鬼凰一族最后的雌鸟！害得我们一族沦为人类的奴仆！”

    临渊已经彻底没有了一丝人类的样子，他浑身覆盖泛着幽蓝暗光的羽毛，尖利的喙也是如血般的红色。

    他飞向高空，又猛地扎下，那势头，是算要用自己长长的喙把墨捅个对穿。

    墨看着视野中越来越大的黑色鸟儿，叹了口气。

    他想，既然谁都要他死，那就让所有的一切为他陪葬！

    墨闭上了眼睛，切断了神衹对世间那与生俱来的感知和掌控，于是也错过了身后的动静。

    “墨涟。”

    轻柔的声音宛如惊雷，墨不可置信地猛地转身，失去知觉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股黑色的雾。

    他想开口什么，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已经不属于他。

    墨听见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咦？”

    这声音模糊，像同时有十个女人、十个男人在空旷的崖洞里开口话，不断撞出回音，让听见的人十分不舒服。

    那声音并没有停止，它继续道：“你居然敢来这里？”

    天地之间，仅有一人白衣。

    他淡无血色的唇轻轻闭着，眼皮一抬，露出一双浩瀚如夜空、深沉如汪洋的眼睛来。

    几乎是在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墨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我为什么不敢来？”

    狂风把他的衣袖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甚至在他暴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都留下了几道浅浅的血痕，可他毫不在乎，神色不变。

    混沌被触怒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模样。”

    话音刚落，墨就看见自己本该是左手的部位变得坚硬锋利，细长的黑雾凝成了柄尖锐的利器。

    利器的尖端抵在那人的喉间，被刺破的皮肤涌出一股细细的血，可这血没落在地上，被那柄利器吸得干净。

    “吧，在哪？”

    洛不回答，他看着眼前的黑雾怪影，透过这表面的躯壳寻找着什么。

    混沌对洛所表现出的态度似乎已经不满到了极致。

    “快！不然我就先把你这身碍眼的皮剥了，再把你的肉一片片地切下来。我清楚得很，关于你这具身体是怎么做出来的，也更清楚，每一次你感觉到的痛楚，都会数百倍、数千倍地反馈到你真正的身体里。所以……”

    混沌这么着，利器又从尖端散开，变成一大簇细细密密的倒钩钝刺，直接往洛的肩膀处、从上往下狠狠一拉——

    “哗啦啦——”

    一大片肉连着那雪白的布片就被硬生生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