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两片……

    血与肉被活生生地撕扯开，暴露在外。

    那身白衣是这世间不该有的东西，它不沾浮尘，所以此刻也染不上一滴血。

    衣片白得刺眼，露出下面的残躯，红得让人心慌心疼。

    白衣依旧，只是破碎不堪。

    而那一直身着白衣的人，早已被割成了满地的碎肉残片，剔骨、碾成灰。

    墨见过血，人类的，鸟兽的，但此刻看见眼前那喷涌而出的血，感觉到血溅在自己脸上的热意，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自己被众神算计，也不在乎临渊不知为何的突然背叛，更不在乎他的神主或许也参与了算计、可能也要杀了他。

    他只要这个人好好的，他可以别的什么都不要。

    【没想到身为我的继承者，竟然也如此愚蠢。】

    如同深巷中嘈杂的混响从天际地下传来，那声音每多一个字，墨就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更模糊了一些。

    他伸出手。这个平常普通的动作，此刻却变得无比艰难。

    【还做什么挣扎。呵……连你们所谓的众神之主都是我的诞生之物，你一个的——】

    它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它看见“自己”的胸膛处、往外长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漆黑如墨，线条优美，那纯黑如上等墨玉的手心里，托着几根白色的东西，凝神一看，居然是一副人类的骨头。

    明明只不过是人类的骨骼，本该对它来跟路边蚂蚁一样是根本不会被在意的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见那雪白的骨头时，它竟然会从中感到一股强烈的威胁感。

    自从拿出了那具骨头后，墨发现，整个空间里本已经被混沌切断的神力居然又有了重新凝聚的趋势。

    他心里苦笑。

    想不到他这样一个喜欢自由、向来恣意行事的人，居然也会有心甘情愿踏入圈套、自我束缚的一天。

    天空中垂下的彩色丝线此时像受到了什么吸引，彼此缠绕、凝集，最后全都牵覆在了那具骨架上。

    “乒——乓——”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浑浊的世间，在越来越浓的灰雾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混沌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意乱，它开始怒吼。“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怒吼声中，它背后又长出四条细长的四肢，缠上了从胸膛里伸出的那只手。

    如触须般的黑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擦刮过的地面冒出一层带着酸味的白雾，它们缠上那只手臂时，手臂似乎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起来，可那只手始终托着骨头没有松开。

    很快，当最后一根丝线也穿过骨头间肉眼不可见的空缝时，那只手也刚好被腐蚀殆尽。

    那具骨头并没有坠落在地。它在空中悬浮着，发出点点荧光，在此时昏暗的空间中像极了一盏灯，指引着迷路的人回家。

    墨已经快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他舍不得闭上。

    他知道，这一闭，一别，就再也没有相见。

    骸骨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钟声，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变得跟墨原来的身高一样时，它的怪异膨胀终于停了下来。

    骸骨的脚掌落在地上，它浑身的骨骼都被无数的丝线牵引着，一步步往前走。

    几乎是在骸骨落在地面上的瞬间，混沌就做出了反应。

    毁掉它！毁掉它！

    虽然混沌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它此刻的每一个触觉和神经都在疯狂发出警告——绝不能让它靠近。

    【停下！你这肮脏的产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它想阻止那具骸骨，却突然发现它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绝对控制。不仅如此，明明从一开始就是它主动地侵入这具身体，可现在，它想抽离了，却发现身上好像被穿线的针密密麻麻地缝了个遍，根本无法脱离！

    骸骨越走越近，它开始暴怒咒骂。

    【放开！我们是一体的！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它用词难听，极尽侮辱，可墨不为所动。

    突然，它停止了辱骂与诅咒。

    再开口时，它的声音熟悉、温柔，亲昵地就像那人曾经每晚在墨耳旁的低语。

    “跟我一起离开吧。我可以建起一个神域，就能创造出第二个。那里有月亮，有山川河流，有你最喜欢的清风飞鸟。那里只有你和我，众神、诸事都不存在，没有什么能扰我们。”

    墨愣住了。

    神域里，众神以为他会反叛、以为他想成为神域之主。世界里，人类以为他无恶不作、嗜杀成性，以为他想凌驾于众生之上。

    可却不是的。

    他从一开始，就只想和洛在一起而已。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想要。

    可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信。

    此刻他被混沌折磨得痛苦至极，神格破碎，意识模糊。耳旁心心念念的声音温和如春风暖阳，他怎么能不心动？

    黑色雾影的轮廓变得十分模糊，逃窜出来的混沌虚影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它那张扁平苍白如砖石的脸上裂开，像是什么怪物在哈哈大笑。

    它无声地狞笑着，卷成一道刀风剑雨，伴随着猎猎破空声扑向正往前缓慢移动的雪白骸骨。

    就在混沌即将触碰到那具骸骨之时，它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使劲地往后扯了一下。

    那东西力气不大，也就只这么拽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了后劲。

    可即使如此，也足够了。

    雪白的骸骨停在了莫即将消散破碎的身躯前面，它胸口的两排肋骨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来，空出一个可怕的空间。

    它伸展双臂，往前一步，竟然是以一种拥抱的姿态把墨抱进怀里。

    骸骨的上下颌艰难地磕碰了一下，像是要什么，可它没有血肉声带，只发出骨头碰撞的“咔咔”声。

    突然，它身上被掰开的肋骨猛地内收闭合，硬是把墨的身体锁进了自己的骨头之间。

    虹光灿烂，明明四周昏暗无光，但雪白骸骨躬身拥抱，以一种极其爱怜的姿态护着胸前的一团黑雾。

    满天彩色丝线相互缠绕，网出一片灿烂的虹色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