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喂药
宋玉诚掩上门, 将风雨隔绝在门外。
她心翼翼将鞋子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换上软底的塑料拖鞋。
她放轻了呼吸,生怕吵到睡眠极浅的刁书真。
两人吵了一架之后,她负气离去, 自行回了住处。她一如既往地早睡, 没想到却在床上翻来覆去, 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理智上她知道,刁书真这个机灵鬼儿肯定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过多担心。心念却根本放不下, 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她腿脚不便, 磕了碰了,旧伤未愈, 又添新伤该怎么办。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 她须得善始善终。
她何尝不知,照顾刁书真的伤病只是她为自己找的一个接近对方的借口。久别重逢, 她不甚欣喜。可就算她再迟钝再不通人情世故,她也能觉察到:
刁书真已非昨天同她并肩前行, 热血屠龙的少女了。
对方温和的笑容下藏着的是疏离,避她于千里之外。
如果是刁书真忘了她这件事是剜去心尖上的肉, 令她痛彻心扉。那么对方藏在温和笑容之下的冷漠与回避, 就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在得知对方受伤的那一刻, 她的心里的狂喜一闪而过。
这份念头终日萦绕于心, 在清正的心念上落下羞愧的暗影。可即便如此, 她确实感激上天, 赐予她这样的机会, 可以将她那份隐秘的欲`念隐藏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 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
她在愤怒与羞愧的驱使下离开了刁书真的家,又在思念的呼唤之下重新返回。
她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死缠烂与纠缠不休。
好在,两个人吵归吵,刁书真却并没有防备着她。
门没有反锁,宋玉诚手中的钥匙没被收走。
宋玉诚轻手轻脚地溜了进来,堂堂的宋法医第一次那么像是一个偷香窃玉的贼。
她的耳尖在月光下略微泛着红意。
她踏进两个人共同的卧室,屋子里夜雨潮湿的味道填满了她的嗅觉。
刁书真面向墙壁侧卧着,双腿蜷缩在腹前,双手缩在怀里,像是个赤身裸`体的婴儿。
宋玉诚在刁书真的耳濡目染之下,略微懂得一点心理学的知识。
这样的睡姿,显示对方毫无安全感啊。
她皱了皱眉,将敞开的窗户关上,拿起被刁书真踹在墙角的薄被盖在对方身上。
无意间,她触到对方细腻光洁的肌肤,指尖掠过一阵不同寻常的热意。
她一惊,接着手机的微光一看,对方面色潮红,眉心微蹙,身子微颤,在梦魇的沼泽里苦苦挣扎。刁书真呼出的气息洒在她的指尖,是不同寻常的灼热滚烫。
她的手探进对方的衣领里,触手之处是一片潮湿。
这只狐狸崽儿,我不过是刚刚离开一会儿,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么个惨兮兮的模样。
要是我今晚没有临时起意过来,你是不是要穿着潮湿的衣服,发着高烧,自己一个人苦熬着啊?
就不怕烧傻了啊。
宋玉诚狠狠地磨了磨牙,像是想把这个不省心的家伙放在后牙槽上用力碾磨一遍。
等你好起来了,非得让你屁`股开花。
再怎么哭怎么求饶都没用!这次我不会心慈手软了!
宋玉诚在自己的本子里默记上一笔。
宋玉诚面色阴沉,她将刁书真抱起来搁在自己的弯臂上,用干毛巾给她擦了擦,又寻了件干`爽的给她换上。
不得不,病中的刁书真比平时乖了数倍,像是个漂亮易碎的陶瓷娃娃,安静地窝在宋玉诚怀里,任由她摆布。刁书真罕见地乖,不乱动,还时不时用自己毛茸茸的发顶蹭一蹭宋玉诚的胸口,像是个受伤的动物似的。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理智的回避畏缩诚实数倍,她对她的依恋和信任,在理智退场的此时,表露无遗。
宋玉诚心里涌起来的怒火缓缓平息了下去。橘色的床头灯光线洒在她的面上,勾勒出温柔细致的模样。她一下一下摸着刁书真的背脊,安抚着对方的伤病。
等到刁书真紧蹙的眉心微微舒张开来时,她想起身去拿一只水银温度计,对方却一直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她一动,对方就撇了嘴,哼哼唧唧的,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
宋玉诚无可奈何,只好将她放在弯臂里,抱着侥幸的心理在床头柜里翻找。
好在,压在那一堆跌外伤的药粉药膏之下,有那么一只封在塑料外壳里的温度计。
宋玉诚的手从刁书真的领口探进去,将温度计放置在对方的腋窝之下。
夹着冰凉异物的感觉不舒服,怀中人不安分地动了动,试图摆脱掉这么个生硬的东西。
“别动。”宋玉诚轻轻拍了拍刁书真的屁`股,冰凉无情的声音灌进对方的耳朵里,严肃认真“夹好了,别掉了。”
她按住了刁书真的胳膊。
对方撇了撇嘴,将头扭到一边,装作老实无辜的样子。
好在她生病的模样虽然吓人,体温还不至于高到出人命。
“我送你去医院。”宋玉诚略略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不要!”听了这话,在她怀里呆得安安稳稳的刁书真,蓦地挣扎起来,差点翻出去砸在地上。
“好好好,依你。”宋玉诚无奈妥协,又加重语气道,“要是后半夜再烧得厉害,你不去也得去。”
怀里的狐狸崽这才安静下来。
“我去给你拿点药,你先松手。”宋玉诚微凉的唇从刁书真敏感的耳垂上擦过,她的身子颤了颤,缓缓松开了宋玉诚的袖口。
这会儿,药店早就关门了。
好在宋玉诚住在这里的时候,给常备了一些解热镇痛抗炎以及伤风感冒的药,一时之间不至于弹尽粮绝。
夜雨渐大,噼里啪啦敲在窗户上,渐开一朵朵雨花,再顺着玻璃镜面蜿蜒而下。外面的风雨越急,反而称得室内岁月静好,安稳如昔。在凄风苦雨之中,能与所念之人有一方遮风挡雨的港湾,酸涩与温暖没过宋玉诚的心尖。
她瞥见外面几棵苦柑树在风雨里瑟瑟,枝头挂着零星的几点青果,不由地心念一动。
*
这会儿刁书真已经有了几分清醒,有力气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宋玉诚怕她不舒服,特意在她的腰后垫了几个软枕头。
“这……”刁书真看着宋玉诚端过来的一盘药,她舌尖发苦,恨不得立刻昏迷过去。
之所以用一盘,而不是一杯甚至不是一碗来形容,是因为宋玉诚端着一个木质的托盘,上面摆着一杯白水,两杯不知名的苦褐色液体,以及瓷盅里圆形的不知名物体。
灯下宋玉诚微微翘起了嘴角,弧度锋利如刀。
刁书真一把掀开了被子,撑着自己的身体急欲跳下床去,却被早就预判了她动作的宋玉诚一把摁了回去。
“你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下去?”宋玉诚盈盈一笑,鬼神让道。
刁书真听着这话是屁`股一凉。
不,宋玉诚才不会那种会嘴对嘴给你灌,弄得勾勾连连缠缠绵绵的人。
她的灌,就是以能让下巴脱臼的力道强开开牙关,破使对方仰头,再顺势把药倒进去。
或者用个漏斗食管什么……
“我自己喝。”刁书真从善如流地回答。
先易后难,她先将白水和着胶囊吞了下去。虽然药片刮在肿胀发炎的咽喉上是一阵酸爽,不过裹在胶囊里的药粉不至于苦了她的味蕾。
接着,她硬着头皮,将那杯中药一饮而尽。她喝得急,灌下去的瞬间是凭借着一腔孤勇,可那哭腥的味道顺着食道反上来,咽喉牙关之间一片苦涩,绵延不绝。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里冒出了几点泪花。
在宋玉诚的威逼利诱之下,她揭开了瓷盅的盖子,酸涩的味道充斥了她的嗅觉。
几个桔子模样的东西窝在瓷盅里,周围簇拥着冰糖和川贝。
看上去像是某种药膳,但是她本能地觉得,绝不会这么简单。
她瞄了眼宋玉诚的脸色,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吃饱了……”
宋玉诚摸了摸她的发顶,不容置喙道:“乖,这是我给你做的,吃完了睡觉。”
刁书真心惊胆战地吃了一口,脸皱成了一团。
在舌尖味蕾上炸开的是极致的酸,那种酸蔓延到经络里,惹得全身上下都是一阵战栗。难耐的酸逼出了她的唾沫,稍稍消退之后是难言的苦涩,像是整个舌头包裹着一层厚重的苦壳,挣脱不得。
“不要了,受不了了。”刁书真冒出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地淌下来,她泪光莹莹,哀求道,“你饶了我吧。”
“不行。”宋玉诚拒绝了,斩钉截铁,“快点,不然我把你铐起来直接灌了。”
“宋玉诚。”刁书真将剩余的眼泪憋了回去,收回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愤愤地盯着她,“你不是人。”
“是啊我不是。”宋玉诚语调轻快,声音愉悦,“我亲手给你做的呢。”
刁书真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是的,原材料就是你家附近的苦柑。”宋玉诚扬了扬唇角,补充道,“那东西就算是熟了,也比青皮的桔子酸涩。”
“更何况,这几个的皮还是青色的,又厚又硬,里面的肉又少,我剥它们还费了好一番功夫。”宋玉诚蜷起手指,指节在刁书真的后颈上反复剐蹭,“苦柑治疗感冒咳嗽有奇效啊。”
“我要是不喝呢。”刁书真梗起了脖子,为了保护自己余生的味蕾背水一战。
宋玉诚放下碗,将她的双手拉到身前,并在一起。她摩挲着刁书真的腕子,眉眼低垂,仿佛家中的娇妻,温柔多情的模样。
接着她解下自己的领带,一圈一圈缠在刁书真的手腕上,将那两个不老实的爪子束缚在一起。
“乖,张嘴。”她端起了瓷盏,在勺子之上乘装着一块果冻大的果肉,“快点,别逼我。”
刁书真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宋玉诚一直维持着端碗拿勺的动作,似笑非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刁书真。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刁书真无奈妥协,只得含泪将那勺苦柑咽了下去。就算她天不怕地不怕,这东西她也不敢细品,就那么囫囵吞枣般地咽了下去。
看着她受罪,宋玉诚挑了挑她的瑞凤眼,唇边噙着一抹笑意,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不光是果肉,就连熬下来的汤汤水水,宋玉诚也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完了。
喝完这碗汤,刁书真活像是受了一场酷`刑,衣衫尽湿。不过热汤入腹,熏得她眼尾微红,病弱苍白的面上多了一点血色。
这回,她让宋玉诚帮自己解开手腕上的领带,再让对方转过身去,自己换了衣服。
刁书真被强行灌了药,吃了个瘪,肚子里还憋着火,于是自己面朝着墙壁睡下,屁股对着宋玉诚,不理睬对方。
然后就被一把捞进了怀里,沦为了人形抱枕。
刁书真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得,放纵自己心安理得地在宋玉诚的怀里睡下了。
这一夜无比漫长,刁书真后来醒转了一回,头晕目眩的症状略微减轻,可腹内开始翻江倒海。
宋玉诚守着她睡得极浅,听到她的动静赶紧起身去拿脸盆毛巾之类的东西。
刁书真干呕了几声,却没吐出什么东西。像是为了压制着那股恶心感,她撑着床沿,骨节泛白,单薄的肩膀颤抖着。
“想吐就吐出来吧。”宋玉诚轻轻抚着她的背脊,于心不忍道。
刁书真微微摇了摇头,在疾病的肆虐下咬紧牙关,默默隐忍着。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那种恶心感过了巅峰期,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身子一软,跌回了床上。
宋玉诚捂热了自己的手,轻轻交叠放在她的左上腹。
“把药都吐了怎么能好呢。”刁书真虚弱苍白的脸上绽开了笑意,她轻声,“那是你做的啊。”
“傻子。”宋玉诚的声音沙哑了几分,“我可以明天再给你做啊。”
“千万别!”刁书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去。
这个晚上病中的刁书真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陷入到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魇之中。她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声的呜咽,像是折翼雏鸟的哀鸣。
宋玉诚只能将她搂在怀里,用指尖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安抚她瑟瑟发抖的背脊。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玉诚轻触她额头,发现温度差不多下去了,不由地松了口气。一宿的高温烧干了她的嘴唇,宋玉诚起身,想去给她接一杯温水,喂她喝下去。
刁书真攥紧了她的衣摆。
宋玉诚心头一暖,心地将她的手指扳开放下。
“不要走……”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口中嘟囔道。她本分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却遵循本能拽着宋玉诚不让离开。
“不走,给你倒杯水。”宋玉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神仙姐姐,不要走……”刁书真不肯放手,呢喃道。
宋玉诚反复搓揉着刁书真的后颈,将那里白皙的肌肤弄得绯红一片。怀里的东西不太舒服,哼唧了几声,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却不愿意睁开眼睛醒来。
如果刁书真此时此刻是清醒状态下的话,她不定要抱住宋玉诚的腿,跪地求饶了。
刁书真——
宋玉诚眸色愈深,惊涛骇浪般的欲`望在她的眼里酝酿,深不见底。她的手指轻搭在刁书真的颈动脉窦之上,感受对方的血液在白皙的肌肤下奔涌,有着极易摧折的脆弱美感。
颈动脉窦,人体的压力感受器。同时按压两侧,会减慢心率,降低血压,甚至导致心脏骤停【2】。
她的嘴角含了一丝古怪的笑意,在脑海里回味着她无意间喊出的四个字——
神仙姐姐,这是她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原来,我只是替身吗?
作者有话:
【1】《诗经·大雅·荡》
【2】《生理学》、《病理生理学》应该都有讲过吧,简直是刻在DNA里的东西,我就不翻书了
经典的我替我自己来了哈哈哈哈啊哈
随便一句,啊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吃过苦柑,我觉得我需要用余生来治愈那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