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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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鸣忱不话了,就那样梗着脖子看着他。

    没经过事儿的年纪,难免有些认死理,总觉得谁做错的事,责任就该由谁来担。

    陈轲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知道他这出就是在传达:我不过你,我也不认同你。

    从很久以前开始这家伙就是这个样子,经常无视那些被默认为“常识”的黑话,没脑子似的坚持着他自己认定的真理。

    他虽然很喜欢季鸣忱身上这股子耿劲儿,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季鸣忱是个傻子。

    他懒得和傻子辩。

    “盯着陈景旭没用,他也只是整个逻辑链中被拿来当枪使的一环,我昨晚又复盘了一遍所有的细节。”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昨晚做的思维导图,双指放大,拿给季鸣忱看,“大致的局面我理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疑惑的地方。”

    他指尖虚浮在屏幕上方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我去查了一下去年各家的流量走向,发现亚洲大多的娱乐媒体都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集火立花鹤的,步调统一就好像有人在指挥一样,这一点就很奇怪,毕竟他有黑道背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涉毒消息被放出后,你们看似是被波及了,但紧接着就被曝出了视频,陷入了现在这个死局。”

    “这事儿乍一看是意外,但其实从年前那两个月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很多家公司来碰瓷儿抢生意,给主编烦得不轻,我就假设了一下,会不会从一开始,那个指挥者的目的就是你们,立花鹤才是被波及的那个?而且关于这个所谓的指挥者,我用大数据分析了一下与葛氏存在纠纷的几家企业,这么可能有些不敬,但从结果上来看,获益最大的可能就是葛董事长的前夫人,她现在叫田切熏子,据她带着团队回来了,即将接手《Especially》主编的位置。”

    “是了!”季鸣忱突然大叫了一声,给陈轲吓了一跳。

    陈轲的预判让他想起来那日在楼梯间,葛出云最后自言自语似的那两句念叨。

    -现在,她来向津留家报仇了。

    -当然,还有葛建华。

    老一辈的恩怨以只言片语的形式在他记忆里存放着,如今被陈轲这么一钓,竟能串起来一些。

    陈轲见他反应,觉得自己的方向兴许对了,顿时稳了神,继续道:“所以如果要给这一切恩怨找一个源头的话,我觉得恐怕绕不开她当年和葛董了九年的那场离婚官司,市面上能搜集到关于田切熏子的资料很少,但坊间的传闻比较多,但可信度不高,我根据方向大致推断,觉得这个女人的职业多变的不正常,这么有点冒犯,但我觉得她很有可能是婚姻诈骗犯,就那种专门和有钱富商结婚生子,靠离婚来分得财产的女人。要是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看,那不难发现她和葛董的婚姻,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笔。”

    “你是她净身出户……”季鸣忱拧紧了眉,费力地回忆着时候那些听大人谈过的八卦。

    “对,就是这件事,我猜她可能是婚前调查没做足,才把自己变得那么被动。葛董手下的律师团队非常厉害,可以是民事诉讼的天花板,你看这儿,这个资料有点老,但在当年很出名。葛董其实出生在一个律师世家,他本人也是学法律出身,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场官司,就是由他本人提起的民事诉讼,告他父亲多年来对他击压迫,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要求与葛飞荣先生解除父子关系,最后他赢了那场官司,并且拿到了三百万的赔偿金。”

    “我采访的那个老先生执意葛董是因为他父亲放水才赢下来的,但葛飞荣老先生去世后,一分钱的遗产都没给他儿子留,全都捐够给了基金会,唯一走法律程序留给葛董的,只有那个飞荣律所。但这个飞荣律所可远比他捐出去的那些遗产值钱得多。”

    “我猜上岛熏子是在既不了解我国的法律,也不了解这些前提的情况下同葛董结的婚,纠缠折磨了九年,换来一个一无所有的结局,由此生恨,回到日本后,为了生存又开始故技重施,所以主编也好,立花鹤也好,她的孩子恐怕没有一个是所谓爱情的结晶,不过是Omega用来套牢Alpha 的砝码,全都是她这场复仇中,随时可以拿来献祭的牺牲品。”

    陈轲用力收紧着核心,尽量让自己得平静而体面。

    这并非是他空穴来风的无端揣测,他自己不也是母亲为了上位成功而生吗?

    季鸣忱没注意到他神情上的不自然。

    他没由来的想起星云大秀那次,田切熏子要求自己佩戴的那个古老的Alpha抑制环。

    纯金的材质上有被指甲反复摩擦过的划痕,它价值不菲,在舞美灯光下折射着明艳的光芒。

    但它却闭环在一个强壮的Alpha最脆弱的脖颈上。

    没人得清是它禁锢了Alpha,还是Alpha在彰显它。

    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视线干干巴巴地落在手机屏幕上,直到时间到了自动熄屏,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陈轲最先回过神来,指腹在屏幕上敲击了两下,把它弄亮,“还有一件事儿,鸣忱,你实话告诉我,主编和立花鹤到底有没有交流过。”

    季鸣忱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像在回忆,也像是在思考眼前的Omega到底值不值得相信,“他来找过我们两次,但都被我叔赶跑了。”

    “那两次他有些什么?”陈轲问。

    回答他的是一阵摇头,“没,但有一件事,我一直比较在意。”

    “他被标记了,被他身边一个长得像外国人的Alpha,我叔他是雇佣兵。”

    像风吹动了弹珠,悠悠地滚动着撞倒了最关键的一环,整个思维导图地支干线一时间变得通透豁然。

    陈轲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双指划着,把屏幕缩了一点,他的思维导图做得很清晰,所有未知的信息都用空白的方框框了起来。

    在与季鸣忱信息共享的过程中,有些空白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出图像和画面。

    “我好像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那么多媒体追踪了。”

    他眼里的光没能持续到他继续讲下去,就突然被身后那踹门的一下子给震没了。

    但瞳孔还没来的及收缩回去,那光黯淡下去,眼球中央一瞬间的空荡荡的,像被抽空的精神。

    是陈景旭。

    对陈景旭本能的恐惧已经被深深地进了他每一寸的皮肉里,进了他的本能反应里。

    到他一靠近,身上那些淤青就开始叫嚣着作痛。

    门刚从外面被踹开,嘈杂的人声便一股脑涌进来,陈景旭却没进来,一手搭在门梁上,低头把脑袋探进来,视线在屋内的两人之间来回扫荡着,身形晃晃悠悠的,像个流氓。

    “我你把许叔支开是干什么?原来是在病房里幽会Alpha,哟,就是这Alpha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不是我们最近火爆全网的动作片的男主角吗?”

    察觉到季鸣忱反应不对,陈轲顾不上生理上的恐惧感,一把攥住他的衣服,手抵在他上腹部把人往后推。

    “陈景旭,你过来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儿,接我可爱的弟弟回家啊。”他视线越过陈轲,最终稳稳地停落在季鸣忱脸上。

    突然间,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他就从大衣的内衬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相机对着两人接连按了几下快门,“男主,这样不好吧,出了这么大事儿,连安慰都不安慰金主一下,就跑来见真爱,你这要上新闻了,你那惨兮兮的金主该有多伤心了?”

    “你胡八道!”

    季鸣忱极少跟人这么生气,在他那些死理中任何事情都可以靠沟通来解决。

    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这种无缘无故的恶意。

    来自眼前这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他扑过去想把相机抢下来,不能再让他拿着有的没的的图片三道四,引导舆论。

    “不行!”陈轲却误以为他要上去架,惊慌地伸手过去,死死地圈住他上半身。

    现在的风向已经很不利了,绝对不能在闹出什么妖蛾子。

    陈景旭反而在这时逼进来,他似乎把相机调成了录像模式。

    “抱得还挺亲密的,表情别这么凶嘛,不准我以后就是你大表舅了,要好好相处的……”

    话还没完,胸口就被季鸣忱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

    季鸣忱不擅长架,但力气一直很大,这一脚还是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踹出去的,陈景旭连人带相机直接被踹出了门外,后背撞到了别人的脚边才停下。

    陈景旭自己也愣了,他确实想要激他动手,但没想让他直接上脚,尤其这一脚踹得不太是地方,正中他心口,喘了两下气就开始疼得厉害。

    Omega细瘦的两条胳膊早就拦不住季鸣忱了,但还是手臂不死心地圈着,他就这么挂着,一直被季鸣忱拖出了门外,看他阴着脸一把从陈景旭手中抢过相机,手高举过头顶,在他面前,狠狠地把那方框摔了个稀碎。

    他的理智不断在呐喊着完了,完蛋了。

    陈轲太清楚,这种场合下陈景旭绝对不会还手,这样下去就会演变成季鸣忱的单方便输出,但输出不了三分钟就会被警察叔叔带走。

    可情感上他却没法骗自己。

    他现在爽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要爆了。

    *

    陈景旭被揪着领子拎起来时还在笑,“呀!看看你这一拳下来,能失去多少东西?”

    周围,人越聚越多,有瞧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有掏出手机一边瞧热闹一边对着屏幕指指点点的。

    人越多他越兴奋,被惹恼的Alpha表情实在够劲儿,比那些唯唯诺诺不敢反抗他的Omega有意思的多,高耸着的鼻梁两侧,皮肉因愤怒皱得直抽抽,像只磨牙的大狮子。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陈轲原本横在季鸣忱胸前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开了,并且一巴掌抽到了他的脸上。

    伴随着那清澈的一声响,Omega手心里凉凉的温度就这样直直的进他的皮肤里,向下渗透入心脏,浮现到脸上时,全都变成了透着寒意的狰狞。

    那视线直直地瞪进Omega鹿一样的圆眼睛,他难以置信,颤声低吼:“狗杂种,你他妈的敢我?”

    愤怒之后,紧随其来的就是令人屈辱的疼痛,被过的地方热辣辣的。

    陈景旭原本是算挑衅Alpha,想看他当众出丑,最好在闹到警察局去让这件事彻底收不了场,但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狗杂种这一巴掌得失了态,顾不得周围人多,撑着身子站起来,手肘一挥就想往他脸上招呼。

    陈轲也吓傻了,被季鸣忱吓得,也被自己这举动吓得。

    刚才Alpha抖得实在厉害,力气还大,他虽然感到痛快,却也怕自己拦不住,怕他和陈景旭扭到一起,怕随了陈景旭的愿。

    等反应过来,手心已经疼得发白了。

    现在抖得厉害的人变成他了。

    半是被吓得,半是激动的。

    这绝对是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高光时刻,陈轲想,这是他第一次扇陈景旭巴掌。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陈景旭如此狰狞的表情。

    他从来没这么得意过,甚至想随着心里的恶人一起跋扈地大笑,但见陈景旭抡胳膊,巴掌没到身上,痛感先来一步。

    他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圈住自己的头和后颈。

    陈景旭生气的时候下手会特别重,结果印象中那恶狠狠的巴掌非但没落下来,他还听见了陈景旭低吼出声的呻吟。

    一睁眼,瞧见他轮起来的那只胳膊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季鸣忱给反拧了过去。

    陈景旭现在相当火大,伸手扣住季鸣忱的肩背,脚下一绊想给他来个过肩摔,但实战斗殴,占上风的永远是体重,他上面也没扳动,下面也没揣动,一来二去自己还失了重心。

    陈轲一瞬间就不再抖了,全身的重心都稳稳地压在脚后跟上,他提了口气,片刻都没犹豫,一把抓起旁边的椅子接二连三地朝陈景旭身上砸去,一边有意识地将季鸣忱挤到他身后去。

    以后会怎样他不清楚,但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陈景旭的暴力。

    “我你怎么了?你对我施暴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一天吗?”他癔症似的,口中念念有词地吼:“你不是爱拍视频吗?来!拍啊!好好拍拍我的脸!我的身体!拍拍我从到大,身上的每一块淤青!让全世界都知道你陈景旭到底有多该死!”

    *

    一直到陈轲气喘吁吁的停下,陈景旭都没能起来。

    招呼到他身上的攻击太过密集,光是护住脑袋就已经应接不暇,尤其胸口那儿,还结结实实地挨过季鸣忱一脚,后背借力时抽疼得厉害。

    忽而有狂风掠过,置身楼内都清清楚楚地听得到那呼呼的响声,人群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像一圈被风吹灭了的火苗,冒着一缕轻烟,来证明他曾经燃烧过。

    人群才开始被疏散,看着几个身着制服的保安面露凶光地朝他们走来,陈轲精恍惚了一下。

    他以为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其实不过是抡了几下椅子的功夫。

    可就那一晃,他脑子里却排演出千千万万的画面。

    “喂!你们两个!”

    “遭了鸣忱,我好像闯祸了……”Omega通红的脸渐渐褪没了血色,放下“凶器”时差点砸到脚。

    季鸣忱帮他拖了一下,“我们占理,是他先挑的事儿。”

    他着话时声音还很稳,直到他抬眼瞅见保安身后,跟上来个披头散发的凶女人。

    看着那女人撸起袖子,露出五颜六色的长指甲。

    听见那女人喊,“季鸣忱!”

    “快!跟我走,去地下停车场!”陈轲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带着他从熙攘的人群中贴边儿挤出去,“我们得想办法找到立花鹤,他手里可能有解开这个死局唯一的线索!”

    在当时的季鸣忱看来,跟谁走,都好过被季蔷揪着耳朵关起来。

    当陈轲信誓旦旦地有线索,他更是犹豫都没犹豫一下。

    但没跑两步,衣领就被人狠狠地一揪,向后拉扯着。

    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被季蔷追上了,但他被扯得怪狠,勒脖子,想着季蔷没这么大力气,便以为是陈景旭爬起来了,当即屈肘向后一抡,把揪在自己后衣领上的手掉。

    但侧身时,余光瞥见了那人的脸,脚步就再也迈不开了。

    葛出云垂眼看着自己被一把开的手,动作僵硬在半空中,把他的身形衬托得格外笨拙。

    “叔叔……”季鸣忱慌了神,脚下趔趄地往回走了两步。

    刚想伸手去碰葛出云,就被他报复性地一把开。

    “随便你。”葛出云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