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68 章 果真是个坏胚子!……
寒风冷冽, 时不时卷起姜应檀鬓发,吹到人脸上,只觉得针扎似的隐隐作痛。
姜应檀站在那里, 如松如柏, 仿佛根本没感受到这冰冷冬风,眼中只有城墙外大片大片的空地。然而看的再久, 她也瞧不见丁点两军的影子,恍惚间还听见了风卷回隐约的呐喊声, 等下一瞬凝神侧耳捕捉之时,又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便可知方才都是错觉。
身侧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来人步伐缓慢,就像是个重伤未愈之人, 最终站在姜应檀身边。
姜应檀余光扫了一眼,不出其所料地瞧见了面上没什么血色的谈松琅。
原本谈松琅在山中受了伤, 回来之后伤势才勉强好些, 就遇上了北燕大军来袭。他语气温和但极为坚决地拒绝了所有人的婉劝,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在姜应檀手下忙前忙后,一边还得分心安抚随他一道从京中而来的官员。
好在姜应檀平日里积威甚重, 在这临城之中根本无人敢违背她的意思, 便是那帮子到了地方之后一贯趾高气昂的京中官员遇见,全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所以极大程度方便了谈松琅做事, 省去许多不必要的交道。
谈松琅轻咳一声,温声开口:“殿下是在挂念西北军,或者傅将军?”
姜应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毕竟双方谁心底不清楚答案是什么?有时候避而不谈,也是一种变相答复,聪明人无需多言。
她偏头望过去,听着谈松琅这气虚的声音,蹙眉,“最近事情大多都处理好了,你也该好生修养。免得过段日子回京时,还是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药罐子模样,我不好与蔻娘交代,也不能帮你求情。”
闻言,谈松琅笑了两声,似乎也念起家中娇妻,眸中满是克制的思念,“殿下所言甚是有理,多谢提醒。”
着,他也将视线投向远方,仿佛隔空望见了交战的两军,语气略沉,“殿下觉得此战胜算几何?”
姜应檀没有任何迟疑,“大齐不会输。”
“因为有傅将军?”谈松琅微微摇头,见左右城楼上并无其他人,索性直言相向,“非我多想,这些日子瞧着驸马,似乎和以前有些大不同。粗略看去,的确是一般无二,但每当无人注意时,驸马的一些细动作和神情,乃至和殿下相处时的态度,可不像是我知晓的那位怀化大将军。”
此言一出,姜应檀便听懂谈松琅话里藏着的意思,抬手只去对方未完的话,“无妨,他身遭还有周一诺护着,我也拨了鹰卫中的好手暗中保护,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而且,无论遇到什么变化,他到底是傅则。”
就像两月前的五岁稚童,本是不知事的年纪,却能熟记西北军中诸位将领的容貌、习性,甚至能与他们简短对话而不出错;又比如如今的少年郎,嘴上一直在嫌累嫌苦,真遇到正经事,他一言不吭地加大了训练的力度,短短时日内就能从被萧五轻易撂倒,变为与之战成平手,甚至于前段时日已经能略胜一筹。
傅则,终归还是那个二十多岁就能掌握西北大军,几年来以雷霆却不失稳重的手段,收复军中所有人,即便是对上朝中那些老狐狸,亦是不曾落过下风。
除了三年前,他将北燕大军赶出宣州地界,回到京中后受到各方势力的忌惮。那时他寸步难行,左右掣肘,于是不得不和刚登基不久的陛下联手。
想到这儿,姜应檀心神一动,唇角微微上翘,“你觉得傅则此人如何?”
谈松琅不明所以,下意识回道:“心思缜密、文武双全,如若没有他在边关,那大齐危矣。”、
姜应檀又问:“那在你眼中,三年前的傅则比之今日又如何呢?”
问起这个,谈松琅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番,才坦然道:“依我之见,一般无二。”
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姜应檀轻轻颔首,眼中藏着狡黠。
如今看来,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就能在三年前被那群老狐狸逼急,不得不寻找陛下为靠山?虽会废上好一番功夫,但是最终总能将那些绊子都清理干净,甚至还能“礼尚往来”一番。也就是,当年赐婚果然是他心怀不轨,顺势摆出孤立无援的模样,好顺理成章去找陛下罢了。
嘁,坏胚子。
寒风扰人,加之确实瞧不见什么西北军的影子,姜应檀顾念着好友的病躯。于是,她与谈松琅一前一后沿着旁边的石阶下了城楼,登上车驾准备回府。
临到上车驾了,因为谈松琅来时的马车车轮有些损坏,一时间也没法调来新的马车。姜应檀原本想着,两人也是从一起长大的好友,又不是处在京城那是非之地,索性共乘一辆回府即可。
哪里晓得谈松琅推脱一番,假惺惺什么“于礼不和”。
什么于礼不和,分明是担心蔻娘知晓后,又捉弄他。
姜应檀哼笑一声,嗤道:“好了,到时真有什么话穿到蔻娘耳朵里,我亲自登门,与她明白便是。再了,若是蔻娘晓得你谈四郎大病初愈,还要固执在寒风中等马车,怕是会真的恼了你去。”
罢,她转身进了车内,摆明是不再多什么。
如此一思量,谈松琅不免忆起家中娇妻一边梨花带雨,一边恼怒地拧他腰间肉,顿时觉得腰间肉有些隐隐酸痛。
他顺水推舟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接着,虚弱的谈四郎利落上了车驾,钻进车内,自顾自寻了一处离暖炉近些的座位,半点没有在车外的推拒样儿。
姜应檀扫了他一眼,心底哼了一声。世人以为谈家四郎温文尔雅,哪里晓得此人惯会装模作样,时候疯玩的时候,那些胆大包天的事可都是他最先提起的。
谈松琅手里取着暖,视线在车内粗略扫过后,浅笑道:“殿下这车驾内的摆设,倒是很有趣。”
相交多年,姜应檀不消多想,就知道谈松琅在趣自己车驾内的玩意。那些物件都是傅则平日里送的,偏偏把礼送到她手边不够,还要亲眼看着白芨或绿萼将这些玩意儿稳妥放好。
如愿以偿的傅则还得跑到她跟前,大言不惭道:“物尽其用嘛,送给夫人,那就得用起来才行。我都试过啦,那个靠枕极为柔软,靠着最舒适不过,那个……”
想到傅则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姜应檀的心中陡然升腾出一股思念。
这些日子,她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实则只有她自己晓得,夜里是如何的辗转难眠。每一回送来战报,她都是强装着镇定取来看完,没有看到傅则受伤的消息后,才能略微松上一口气,继续镇定地处理事情。
一旁的绿萼笑着开口,“谈大人不知道,驸马可喜欢给殿下送这些玩意了,我们殿下嘴上嫌他黏人,实则对这些东西都很是喜欢呢。”
自从那次从山中脱险,绿萼养了些时日身子,待伤势痊愈得差不多时,就执意回到姜应檀身边当差,也免得白芨一人拆作两人用,同时照料姜应檀和姜暮窈。
被绿萼的声音唤回神,姜应檀喜怒不辨地瞪了她一眼,“多嘴的丫头,就你话多。”
绿萼假惺惺地讨饶,“哎呀,是婢子不该这么机灵,到殿下心里去,求殿下轻点责罚。”
话里有话,惹得姜应檀又瞪她。
谈松琅却是笑了一声,感叹道:“先前我与陆兄总担心殿下这桩婚事,如今能看见殿下与驸马夫妻和睦,我们两人也放心了。”
那些年陆皇后和姜应檀被先帝轻视,面上虽过得去,但私下里遭了许多人的怠慢。姜应檀从就被谈松琅和表哥照顾,彼此之间其实是以兄妹相称,所以眼下谈松琅隐约以兄长的立场发出感慨,也是顺理成章。
姜应檀没有表露出其他情绪,淡道:“本就没什么。”
“如此来,傅将军真成了我和陆兄的妹夫,如果他敢欺负你,那……”谈松琅顿住,话锋一转,语气中故意带上几分懊恼,“哎呀,这话错了。傅则哪里敢欺负殿下?恐怕都是殿下欺负好脾气的傅将军,确实是我多虑。”
姜应檀眯了眯眼,语气中满是威胁,“谈哥哥,你什么?”
谈松琅许久没瞧见她这凶恶模样,半点没被吓到,反觉得有趣,温声道:“我在担心妹夫呢。”
旁边作壁上观的绿萼,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惹得姜应檀和谈松琅也绷不住,脸上俱是带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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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交战,血流成河。
哪怕傅则刻意简化了一些事情,姜应檀也不难从中窥见几分艰险。例如昨日之战,北燕在夜间突袭西北军,虽然对方的意图并未达成,且双方皆有死伤,但傅则仍在无意中受了伤。
书房内,姜应檀看着战报中的“轻伤”二字,沉吟许久,最终让绿萼将萧五唤来。
早先她就让萧五挑了些鹰卫好手,或明或暗地守在傅则身边,一是护他周全,二来就是为了能及时得知他最新状况。
她愿意尊重傅则,所以这些日子几乎不曾启用过这条情报线,也交代了萧五不必上报,给傅则最大的自由。不过,如今涉及对方伤势,姜应檀不免问上一二。
这些鹰卫每隔两日会回传消息,一概都是送到萧五手中,因此要问傅则近况,问萧五最为合适。
待人来了跟前,姜应檀开门见山地问:“昨夜北燕夜袭之事简略来,还有,傅则伤势究竟如何?”
萧五毫不啰嗦地回道:“昨夜北燕袭营,走的是山间密道,又拿准了西北军营中几位将领有伤在身,白日一战还未恢复元气,所以差点教他们得逞。好在驸马当机立顿,率一众将士及时反击,以一挡十,力挽颓败之势。只是在快要击退北燕骑兵之时,有北燕骑兵盯上了不会武艺的周先生,驸马为了挡住暗中射向周先生的箭矢,被北燕骑兵砍中左肩。”
“幸好有徐大夫及时救治包扎,伤势已经稳住,没有恶化。徐大夫交代了,让驸马近日不要随意动刀剑,最好不要再上战场,免得伤口撕裂、伤势恶化。”
如此直白的叙述,使得姜应檀能清清楚楚地听懂傅则伤势如何,顿时心中生出焦虑,随后又被更强烈的理智压下。
姜应檀眸色沉沉,冷静吩咐:“此类砍伤,在鹰卫之中算是家常便饭,想来暗部有研制出药物。你亲自动身,将最好的药快马加鞭送到西北军,亲手送到傅则手上再回。”
萧五先是应了一声,又问:“殿下可还有话要带与驸马?”
闻言,姜应檀犹疑一瞬,旋即镇定道:“不必。”
少年郎怕是第一次上战场,此时无论她带去什么话,都有可能让他阵前分心,所以不如什么都不。
“是。”萧五抱拳。
望着萧五行礼后缓缓后退,正准备离开书房,姜应檀忽然心神一动,抓住了方才没留意的细节。
姜应檀当机立断将人喊住:“等等,你是傅则率着一众将士抵御北燕突袭,并且还得胜了?”
萧五不假思索地回道:“是的。”
得到准确答复,姜应檀没再多问什么,挥手让萧五退下。
等人走后,姜应檀才吩咐绿萼门窗全部合上,再令她亲自守着门口,如非有关战事的急报,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扰。然后,姜应檀走到木架旁,将这些时日以来的战报从盒中全数取出,按照前后顺序逐一摊在桌案上。很快,这一叠薄薄的纸张就铺满了整张桌面,只留下一块地方,勉强放着笔墨纸砚。
接着,她微微俯下身,仔仔细细地将这些战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望过去,以免错漏任何关键之处。不仅如此,她手中还提着细毫,一旦发现了什么要紧处,她便会在一旁空白的纸张中一一写下,其上无一不是写了傅则在当时做了什么。
一盏茶的光景过去,姜应檀面无表情地将这些战报拢在一处,又静静倒推这段时日两人相处时的场景,最终冷冷哼了一声。
好一个傅二郎,好一个耿直不阿、从无虚言的傅将军,分明早就找回了全部记忆,还在这和她装什么直言不讳的爽朗少年郎呢!
果真是个坏胚子!
无耻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