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 73 章 将所有粮食搜刮回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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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临城城墙如此坚硬, 外侧又覆有一层冰墙,北燕又能拿它如何呢?

    姜应檀百思不得其解,眉头微微蹙起, 紧盯着敌军的一举一动, 心中暗暗思量。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就看明白了北燕所谓的致胜之法——以人命为刀, 强攻临城。

    他们推来又长又重的攻城锤,一下又一下地撞击木质城门, 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倘若压在阵前的士兵有一位阵亡,立即就会被身后的人扯开扔到一边, 然后迅速补上空缺位置。北燕的士兵仿佛是天生的冷心冷血之人,对待死去的同袍,就如同对待一件件没有留恋的破旧衣裳, 毫无犹豫地踹到一边。他们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攻城这件事上,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临城城门, 冰冷到极致。

    另一边, 压在阵后的北燕敌军稳举着手中箭弩,对准城楼之上的西北军。利箭如暴雨,一息都未曾间断地射过来,逼得人连喘口气的当口都没有。

    守城楼的西北军将士光是挥舞武器将之击落、砍断, 就要废好大一番工夫, 稍有不慎就会被射中。有人没有伤着要紧处,随意砍断箭尾,继续厮杀在前线, 有人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穿着甲胄的身躯无力地向后倒去, 砸落在地上,被弟兄们拖至一边。代替他们空缺的西北军将士眼眶发热,但一滴泪都不敢落下,就要马不停歇地抗敌。

    与此同时,城楼之下的北燕士兵则会乘此机会,强行攀爬城墙,即便顶在最上方的人被击落,这些士兵也只会毫不留情地踩着自己人的尸首,继续往上爬。

    北燕硬生生以自己人的命,逐渐搭建起一座能够攀上城楼的人肉梯子。

    从北燕重整旗鼓继续攻城的那一瞬开始,整个天地充斥着战场上的呐喊声、惨叫声……雪白天地被无数人的鲜血染红,就像一座巨大的熔炉,铁血无情地收割着人命,所有人鼻尖都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还有尸体被烧焦的味道。

    而姜应檀看着眼前景象,像是失去了鲜活气的木偶,怔怔站在那儿,哪怕有箭矢直直往她面门而来,还是一动也不动的。

    “殿下!城楼危险,请让属下护您回去!”

    耳边突然传一道焦急的声音,姜应檀从愣怔中回过神,偏头一望,是守在她身边的萧五焦急地大喊,一旁的绿萼也是一脸的紧张,跟着一起唤她。

    见姜应檀有了反应,萧五略略松了一口气,挥刀斩断射向他们的弓箭,“殿下,请随属下回去!”

    姜应檀不是傻子,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她不会半点武艺,既提不动刀剑,也举不起弓弩,留在城楼之上只会添乱,甚至还要这些将士分心来保护,反倒是容易生乱。

    行军仗,最忌有门外人在那里指手画脚。

    她没有迟疑,像是重新套回了顺安长公主的壳子,冷静点头,“好,我们回去。”

    “哐!”“哐!”“哐!”

    城楼之下,攻城锤未曾停歇过一刻。每一回的撞击,都会比上一次更为用力,甚至都让正快步走下城楼的姜应檀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脚下的石阶都会随之晃动,即将要坍塌似的。

    耳边战鼓号角声震耳,而姜应檀脚下步伐不停,在萧五的保护之下毫发无损地回到酒楼。

    明明才直面了战争的残酷,可那些惨状似乎没有在她心头留下任何痕迹,姜应檀回来后却神色如常,仍然能镇定入座,有条有理的与周一诺等人商量一应事宜,诸事都安排得很是妥当。

    直到所有需要她参与的事务都有了应对之策,姜应檀将这间临时划分出用来议事的屋子,留给西北军的将领们自行商议如何抗敌,而她自己则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去了酒楼中单独留出的一间屋子。

    进屋后,她先是让人端来一盆清水,随后便挥退了跟在身后的所有人,包括一直寸步不离的绿萼。

    姜应檀语气淡淡,“本宫有些累,若没有要事,所有人都不许进来扰。”

    “是。”绿萼和萧五不漏痕迹地对视一眼,没敢多什么,倒退着离开了屋子。

    等到房门关上,姜应檀定定站在桌边,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瞧不出脸上具体神色。起先,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震天响的厮杀声。紧接着,她的后背开始隐隐颤抖,复又绷紧,以此往复许久,好似正在与身体里某种看不见的物件在拉扯,拼尽全力与之对抗。

    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又缠上了她,混着人肉烧焦的味道,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些断肢、满是鲜血的脸,一片血红。

    姜应檀抓着桌案的双手越发用力,指尖泛起苍白,仿佛要将木质桌案扣出痕迹,而手背暴起筋脉,被白皙的肤色衬得越发狰狞。最终,她好像再忍耐不下去,扑到刚端来的水盆边,止不住地干呕。

    “呕——”

    她整张脸都被激得发红,到了见光处,才看到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紧紧闭着眼,脸色难看到极点。

    可能是因为今日没怎么用吃食,连茶水也仅仅抿了两三口,所以她什么都没吐出来,反而更为难受。

    好不容易停下干呕,姜应檀扶着支撑水盆的木架子,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急促的呼吸才慢慢缓下来,渐渐站直了身子。

    望着水盆中隐隐约约的倒影,看着那狼狈的模样,姜应檀终是没忍住,无声苦笑了一下。

    阿姐啊,总是对她存着些偏好的印象,每每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比如阴狠毒辣什么的,总觉得是外人看不透她。

    可她姜应檀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早些年为了帮陛下登基,又为了稳固陛下皇权,指缝里到底是或直接、或间接地沾染过某些人的血。好比那一次施粥回来,在三岔路遇见贼匪袭击,她是能够眼睛眨也不眨地捅死贼人的。因此,姜应檀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认知一直很清醒,不就是个无情的人嘛,想来便是身坠地狱,在她眼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实话,当真的身处前线,立于战场之中,亲眼看见何为人间炼狱、何为天地熔炉,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原先的想法太天真了。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能维持住体面和平静呢?

    怎么可能真的对那些尸山视若无睹?

    然而战事紧迫,前路艰险,她一个不懂排兵布阵、只懂得权力阴谋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仅能眼睁睁看着大齐的将士一个个送命。

    倘若傅则在就好了……

    姜应檀心神一动,是啊,还有傅则。他们只需要拼尽全力撑到傅则回来,此战就有转机。遑论还有去年刚研制出的好东西,一旦运到前线,大齐这边获得此战胜利的成算便有八成!

    水盆与架子靠近窗边,窗户虽紧紧关着,但透进来的日光将其整张面容都照亮,而那原本有些印上阴霾的眼眸,逐渐明亮。

    一旦心定下来,外头那些震天响的厮杀声,仿佛真的能被隔绝,即便穿耳而过,亦不会引起任何波澜。

    姜应檀对着一旁的黄铜镜,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然后挺直她的脊背,一转身就又是俾睨朝野的顺安长公主。

    她不能急,更不能慌,得守好这座城,一直等到傅则带着转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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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的战事极为焦灼,临城城门一度被攻城锤撞出缝隙,城墙外更有敌军真的堆出尸山,直接攻上城楼,与守楼将士厮杀。前者,好在傅则下令重修的城门足够坚硬,再加上门后诸位将士的死而不退,硬生生将那缝隙又堵了回去,后者却真的被攻破了。

    当时情势十分紧急,一旦城楼外有了“缺口”能让敌军攀爬上来,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循着这条路往上。紧要关头,幸好周一诺带着人,及时将搜刮全城得来的油,尽数搬上城楼,一桶又一桶地往下倾倒,一把大火将之点燃。白日里,城墙外覆着的冰墙被北燕士兵的躯体硬生生捂化成水,殊不知此举亦成了大齐这边的助力,不必担心这场火点不燃。

    只可惜此举只能扳回一时的劣势,时间一长,那些北燕士兵丧心病狂地裹着湿衣服,就像失了神智一般继续往上冲,被火烧伤也不停顿。

    城楼下不远处,姜应檀与周一诺等人围着站在那里,俱是盯着战局不敢松懈。

    周一诺见到北燕士兵疯狂模样,怒骂:“慕容迟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命都不要了!”

    谈松琅被浓烟呛到,咳了两声,眸色沉沉,“只怕……咳咳,只怕不是什么迷魂药,而是他们自己家人的身家性命。”

    护在姜应檀身侧的萧五,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数万人的家眷,怎么都得翻上一翻,慕容迟总不能把二十多万人都抓起来威胁吧?”

    “不,谈大人的是饥荒,”周一诺骂完一番,此时自己也不知要作何神情,“仅从流民口中,以及鹰卫递过来的消息看,只怕北燕闹的这一场饥荒,比我们预想的要更为急迫。”

    他望着城楼上头隐约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一年的收成都被毁了,种子都没留下一两颗,明年的春耕根本赶不上。北燕百姓里,纵使有些人还不像流民营地中的流民,但明年呢?他们也会落得一样凄凉下场。”

    谈松琅接过话来,“所以,这些北燕士兵不是为了君王的野心,而是为了自己的血亲能活下去。只要能破了大齐,就能将所有粮食搜刮回去,他们就能活。”

    姜应檀一直静静听着他们交谈,没有参与进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惨绝人寰的战场,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随着城门真的被撞出缝隙,脸色越发阴沉。

    忽然间,她隐约听见了马蹄声,倏地转身看向后方。

    夜色中,魏十高高举着火把而来,脸上带着喜色。在他身后有些远的地方,隐隐瞧见有数辆车运着一个个木箱,正往这里而来。

    快到姜应檀等人所在的不远处,魏十与其身后载着的鹰卫翻身而下,急匆匆奔至姜应檀面前复命。

    “回禀殿下,伏火雷已全数运至临城!”

    姜应檀脸上的阴霾肉眼可见地消失,仅仅一瞬间,她望着城楼方向的眸子里带上了胜券在握的从容。

    “慕容迟,也该你来尝尝这好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