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判案(二更) 杀了安阳简,快活迎新年……
二月初八, 随着简家偏远分支挨个被拎来京城接受审问,拖了许久的简家的案子走到了尾声,安阳简氏做了什么, 已经随着案件的审问不断散播到民间, 从罪责到判刑,连围在大理寺门外的百姓都能得头头是道。
“贪了四百万两军饷啊!够整个齐国吃饭了!”
“还好陛下圣明, 抓出来了贪官,不然我们走在路上是不是也会被抓走啊!”
“今天就是结案了对不对, 那啥时候杀头啊?”
大理寺门前不断有马车前来,人群中哼着“杀了安阳简,快活迎新年”的顺口溜,非但不畏惧以残酷闻名的皇帝给这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的处置,反而恨不得鼓掌庆祝。
民情一边倒, 看得被点来观案的刑部和其他几部代表,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作为简家倒台后受益最大的两个家族, 苏家当任家主苏合和如今作为简家嫡枝的青南简氏家主联袂而来, 只是青南简氏家主脸色略带悲叹惭愧, 不需要多什么,人们就能为他自动脑补起心理活动。
到了现场但同样只能在外面旁观,赁了大理寺旁边不远楼的几个士族脸上并不好看,向来嫡庶有别,这两个庶子爬上嫡枝位置的家主, 实在有些碍眼。他们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钟大, 心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难受。
钟大向来是发号施令而不是会与他们解释什么的性子,前几次朝中失利已经成定局,他们私下见面时被钟二嘲讽了许久脑子不好使、坏了钟家的安排。那这一次……他还会有什么动作吗?
闭门谢客多日的钟大脸色一如过往,镇定自若, 只是看着挂了红黑绸带以示尊贵的马车上下来的年轻人,放在几案下的手掌猛地握紧了。
少年姿容昳丽,还带着几分稚气,但身量已慢慢长开,自有一番不凡气度。更惹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身滚金边的朝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身朝服他见过许多次,不仅在去年,也在许多年前。
熟悉的衣裳和熟悉的人,钟大凝视着下方不远处,久久没有挪开眼。
来看大理寺最终结果的薛瑜没有注意到还有人在高处注视,倒是让拿着弩守在边角处的魏卫河眯了眯眼,箭矢瞄准了钟大,过了一会,又沉默地挪开了。还不是时候。
听着四处都民情激愤,恨不得现在就诛了首恶的声音,薛瑜心情还是挺不错的。简家作为要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在民间宣扬出去的风声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安排没有白费。
世家向来宣扬自己是簪缨贵族,身份高贵,懂礼守节。以前被皇帝砍掉手的只是些家族,这次抓到简家,希望简家家主做这些事情之前,做好了被钉在耻辱柱上丢掉一切的准备。
进入大理寺的官员和被特地点来的简家分支代表,进去一个就有差役在旁边专门唱喏,告诉外面的百姓有什么人来看判案,等到薛瑜最后一个到来,“三殿下到”的唱喏声让外面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自从薛瑜从行宫回来,就少有亲自在外处理事情的时候,见过她的京城百姓算起来并不多,如今亲眼见到一个漂亮少年人,还是给京城带来了那么多变化、脚下踩的路、新读的书都来自于她的少年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声喊了起来。
“陛下万安!”“问殿下安!”
薛瑜已经进了门,听到声音回头,勾了勾唇。百姓有时候心思很简单,只是想过好一点罢了。
大理寺卿心里苦,原本想叫来涉案的简氏各家过来,宣判就算结束,悄悄发配悄悄杀头就算了。毕竟简家丢的也是他们世家的脸,弄得太难看自家脸上也过不去。
不论再怎么遮掩,原本站在接近龙头附近的大士族倒台,对民间对士族的印象影响总是有的,能减少点就减少点。曾经是羡慕,如今可能就是嘲弄与警惕。可谁晓得向来只看结果的皇帝,这次专门点了几部来观案,三皇子又过来了,想遮掩都遮不了。
偌大一个厅堂,除了少卿和做记录的大理寺丞外,被来观案的人站了个满满当当。其他人倒罢了,大理寺卿迎出门外,将三皇子接进来,讨好问道,“殿下请上坐。”
堂上审案的几案旁,又多了一方案,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哪个摆得更高些。
薛瑜对来旁听还要跪坐着听敬谢不敏,淡淡道,“到了大理寺,自然以断案为先。我来观案也越不过大理寺,在旁边与诸公一同站着便是。时辰将至,寺卿还是早些断吧。”
旁边也为观礼的其他人准备了蒲席,只是薛瑜没到其他人不能坐下罢了,这一下倒把刚来的十几个人架了起来。里面大多是士族文臣出身,看着薛瑜敢怒不敢言,只能忍下来,军勋贵族出身的官员看了薛瑜一眼,对坐不坐并不在意。
薛瑜这个做派,反倒安了大理寺卿的心。不坐,还催促判案,就意味着不想长时间听,也就不会闹得太过难看,他几乎是心怀感念地走到了自己的主位上,旁人不坐,他也坐不下去,站着快速问案,倒品出了居高临下看着下方跪着人的滋味来。
他心中暗忖,三皇子能带着士族做生意,这次又维护了大家面子,看上去心肠不坏。就嘛,林氏虽然败落了,但到底还是从东齐就传下来的世家遗脉,向着他们也正常。
心中有了底气,大理寺卿问案的速度飞快。
上下筛查一轮,顺便借着简家倒台挖了一下地方根系,被后来从各地调到京城的简家分家大多是有些问题,伤人纵马养养家奴,但像安阳简氏这样部曲成群且暗藏祸心的大问题没有。各家要么花钱保命,要么交出家中不成器的子弟免灾,接受中央的武力威慑后就能放回去。
“青南简氏家主岫,及分家……”大理寺卿的宣判声从堂中飘出。
如今站在这里的简氏族人以青南简氏家主为首,在被叫到时跪下来听命。大多的处置已经完成,原来的安阳简该流放发配去挖矿的人甚至已经上路了,今天这场判案更多的是走个过场,安其他简氏族人的心,也算这个案子正式了结。
宣布完最不重要的简氏族人的部分,身上带着重枷的安阳简一家被押上大堂。原简家家主形容枯槁,浑身上下都透着落魄,似乎已经完全放弃挣扎,只有一双眼在看清堂中时眼神微闪。谁都知道,他被判了死刑,区别只在于怎么死罢了,灰心也正常。
青南简氏家主简岫还跪着,听到声音回头望来,唇角微翘,在别人发现以前以袖掩口咳嗽两声,悲切和叹惋的神色让旁人看得分明。原简家家主跪下时被重枷带了个趔趄,简岫还伸手去扶了一把,只是被避开了。
简大郎的眼中像烧着怒火,脸上还有溃烂的血痕,显然是在牢里吃过苦头的,他一眨不眨地看过堂中众人,像要将他们记在心里。只是怒与恨在身后的军卒推了他一把的时候全都消散,简大郎的身体诚实无比地跪倒,跪得还十分标准。
走在最后的简淳口中流着涎水,木枷上脏污一片,衣裳也有不明黄色痕迹,脸颊凹陷皮包骨头,看着已是半疯了。
跪在一起的简家分支们看了看他们,心地往旁边挪了挪。谁能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主家,会连他们的日子都不如呢?
亲眼看到了简家父子的下场,被反复敲过的简家分支们纷纷了个哆嗦。和皇室作对,挖齐国墙角,这样的下场,他们可不想要!
薛瑜将他们瑟瑟模样收入眼底,挨个扫过堂中观案的官员们的神色。军勋贵族们完全不怕被记恨,虽然没出声,但脸上笑容灿烂,看着简家分支们的眼神也相当危险。其他人大多心有戚戚,连大理寺卿本人都难免有些叹惋。
再怎么叹惋,大理寺卿手上的判词还是要念的。一条条罪责写的明白,像是对堂中所有人的警告,又像是一个不越雷池就不会出事的示范。
“贪墨三百七十三万两银……家产充公……”
“私掘矿产,掳掠人口,私制禁药……”
“……简伯车裂,简伯长子斩首,简伯次子斩首,皆收监秋后问斩。”
薛瑜听着大理寺卿宣布的内容,宣扬出去的四百万是只算了贪墨部分取了整数,真要算起来整个案件里违法生意和分支部分掏的钱,大概是七百万两。
有句话得好,“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简家敛财虽然由于齐国本来就穷比不上和珅,但是充公的家产对于久困于无钱的齐国来,完全是场及时雨。修边关、修水路、铺大路、建县学、给公田佃户推广的降利租赁……哪个不需要钱的支持?
该杀的杀,该放的放,唯一让人皱眉的是,简家的审讯记录里完全没有问出来太平公的内容。
听完整场判案,站在幽深大堂中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冰冷的屠刀刚刚从自己脖子上挪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们准备往外走的脚步都提了起来。
一直做吉祥物的薛瑜挑眉,阻止大理寺卿已经在嘴边的“结束”,问道,“安阳简氏作恶,为祸一方,害我齐国。百姓们心有关切守在门外,寺卿不去派人告知一二吗?”
宣判结果与不,都在两可之间,像上次被广为关注的钟三娘义绝案,就是大理寺丞专门去外面的。大理寺卿原本想着就加快速度赶紧结束,没想到会被在这里卡住,刚想解释这不是必要内容,就对上了薛瑜看似疑惑的眼神。
他想起来,上次钟三娘的案子审完,寺丞回来禀报门前吵了一架,母女俩被接走了,没多久方锦湖就成了宫中女史。
……原来真是三皇子带人来接的啊。他总不能,上次可以宣布,这次不行吧?
大理寺卿只想赶紧结束案子,立刻做出一副恍然模样,“是极是极,臣一时忙乱,漏了此事。”他唤来寺丞低声吩咐,以薛瑜的耳力自然听得见他的“声点含糊过去就行了”,但也没有阻止。
就让大理寺卿多做会梦吧。
这一次,再宣布问案结束,薛瑜没有阻拦,大理寺卿松了口气,送满堂人出去。等堂中大部分人走到门前,薛瑜跨过门槛时,大理寺丞已经跑到门前完了判决结果。
没听清楚的人吵闹起来,问着前方的人到底了什么,大理寺丞顶着薛瑜飘来的眼神,无奈只能声重复两遍,没敢再含糊过去。
薛瑜被陈关护着往街边走去,还记得这是谁的百姓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后面出来的官员和涉案人员们可没这个待遇,嚷嚷着“啥”的声音得到了前方人的大声回复。
“简老头车裂,另外两个杀头!”
跟在薛瑜后面一步出来的苏合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一声声由民众自发形成的判词重复声音越来越响,像是砸在每个离开的人心底,拷问着他们是否也曾动过心思。走在后面的人里,甚至有人听到炸雷般的呼声,难堪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给所有人磕个头。
大理寺卿看着民情激愤,擦了擦额上的汗。好险好险,总算是结束了。他转头看向押了简家父子进来的军卒,简家父子压根没有关在大理寺,到底在哪里关着,大概只有听命于皇帝的禁军知道,这次问案也是昨夜才押来了人,如今案件判决已出,按理是要押着死刑犯去天牢的。
“将军是等等再走还是……?”
押送简家父子的军卒消瘦得像猴子一样,冷冷看了他一眼,“押送天牢。”
“好好。”只要不是让大理寺卿自己押着几个人去面对外面,随便禁军怎么折腾。反正,到了天牢也不归他管了。
原本看着人走完了,以为已经结束的百姓们忽然看见大理寺里又走出一行人,软甲锃亮的军卒两人押一人,走在中间的三个穿着囚服的犯人十分显眼,几乎是瞬间就被和刚刚宣判的三个斩首结果联系在了一起。
“大贪官出来了!”
“就你们这样也配叫世家?!”
“你们害了多少人啊,还我女儿!”
刚降下来的声潮像水入油锅,再次炸响,要不是对军卒还有一点敬畏,激愤的人群丢开秋后问斩这条,亲手活撕了三个人都有可能。
两两在旁的军卒和气地与百姓话,分开他们的动作一点不慢,很快隔出一条路,三个命运注定的死囚慢慢走在中间,头也不抬。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丢过去了一个臭鸡蛋,在简伯头顶碎开,随后飞起来的东西里,连泔水桶都上了阵。
要不是旁听观案的京兆尹没走远,拉了差役回来维护秩序,几个军卒能任由大理寺到天牢这段路变得臭不可闻。跌做囚犯的曾经的高门,和面容似鬼仿佛自己受审的士族官员,混乱的场面被高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个全。
若堂中的官员和简家分支是恐惧与叹惋,在高处的士族们心中就是兔死狐悲了。钟大眯眼望向拥挤的人群边缘,远处两个人影汇在了一处。
薛瑜没走出多远就被苏合追上,后面的人好不容易从民众围堵中脱身,大多听见苏合道,“殿下,先前商队投的银子,能在新来的两个商队赚多少?能不能再投一点?”
前来旁听的人里,家里投资了商队的占到了一半多,闻言立刻竖起耳朵。
原本还有人对投钱心中有些忐忑,但今年提前到来的楚黎商队起码已经印证了一半薛瑜曾经所,而围着清颜阁转的商队管事,就是另一半了,只是迟迟他们没见到做成生意,心里没底,也没胆子堵住明显忙碌起来的三皇子询问。
他们看向苏合的眼神都变得信任了一些,别的不,起码为他们之所为,想他们之所想,这个苏家新家主做的还挺不错的。
然而后面了什么,他们就听不到了,只听见嘈杂背景里前面隐约传来的“你选个安静地方,我慢慢与你”。他们登上马车,招来厮吩咐,“去苏府送帖子,看什么时候方便上门拜访。”
而没有投资商队的部分人,听着这样的议论,难免心中多了些念头。心中痒痒的有之,不看好的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