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螳臂当车(二更) 无人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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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被骑士们团团围住,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若是我不呢?”薛瑜笑了一声,好像要被逼死的不是自己。

    钟大身边肌肉鼓鼓囊囊的部曲冷笑,“那可由不得殿下了!”

    “襄王殿下宽厚爱民, 封王后天降异象洪水疫病于齐, 自知身为灾星,心痛不已, 于此日自裁于鸣水湖。”

    钟大牵着缰绳,一边着他为薛瑜定下的结局, 一边慢慢倒退回部曲们的保护圈内,“陛下先前为灾星所惑,灾星一去,襄王殿下也可享香火祭祀,何乐而不为呢?殿下的拳拳厚谊, 定会为陛下所痛惜,四殿下也会为兄长来世祈福。”

    天空中传来阵阵嗡鸣声, 黑云般的虫群从四面八方而来, 遮天蔽日, 远处响起经历过蝗灾的百姓的惊恐尖叫,凄厉而绝望。

    往往盛于夏秋两季干旱处的蝗灾突然反常的在春季出现,这个消息让人不恐惧都不行,连仔细辨认的时间都没有,连滚带爬地跑回家, 准备拿出些火把保住刚刚出苗没几天的春苗。

    与远方看到虫群陷入惊恐的百姓们不同, 在昏暗的阳光下,薛瑜仰头辨认了片刻,“又是蜂群啊。”而且和之前山上追着方朔跑的毒蜂一样,蜂群有着明显的赶路方向, 此刻看着大团大团涌来可怕,但也远远比不上等它们到达目的地后落下的恐怖。

    薛瑜太平静了,甚至还有心思点评的态度让钟大心中有些不安,他冷冷指责道:

    “殿下未出宫时,我大齐虽贫,却官民一心上下协力,够人活命。殿下出宫后,九月初九秋狩上山登高,百年不遇的兽群险些吞了所有山上英才。殿下封王后,不到十日龙江决堤,我大齐与黎国边境乱起,其后鸣水生疫,日日焚尸之火不绝。

    自殿下出宫,栋梁之材皆因各种琐事遇害,含光殿外血腥处处,我齐国中流砥柱之辈死伤有之,朝中乱象已显。

    鸣水城先历流民再逢疫病,又有虫灾降世,究其根本,不过是与襄王殿下交往过密,才招来此祸!城中两千百姓,皆是人命,殿下抛下灾祸离开了鸣水,任百姓受万虫噬咬之苦,于心何忍!”

    “哧。”

    薛瑜没忍住笑了出来。皇帝传信来时,她就确定了这次要搞事的是谁,只是没想到钟大会以这样的法站出来,站在道德至高点上要她去死。

    若她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接连遇到灾害,被这样一桩桩一件件摆出“出宫后祸国殃民”的证据,又有善心加成,没准还真会被得觉得自己愧对天下人自裁。当然,薛瑜也确信她不自裁的话钟大也会让她变成“自裁”。

    钟大神色傲慢,他身旁部曲看着薛瑜也充满了恨意。也是,钟家庄子养着部曲也需要田地,部曲门客们的家眷也在附近生活,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灾星,自然是要恨的。薛瑜瞟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们,虽然都被钟大的“灾星论”得眉头紧锁,但还是坚持守卫着自己。

    方锦湖脸冷得快要结冰,“钟侯牵强附会的本事,倒是一绝。”

    “二娘,你既随你母亲与方氏义绝,又有幸追随在殿下身边,如今殿下糊涂,你为女史,当劝殿下明白才是。”钟大好像没看到他的冰冷脸色,继续“苦口婆心”地扮演着忠臣。

    魏卫河怒道,“钟守义,你这不忠不义之辈,这样逼迫殿下,是要造反不成?!隆山军营奔马两刻可至,万人兵马将至,你最好速速就擒!”

    钟大笑了,“殿下为祸我大齐,我钟家世代受齐恩德,为齐侯爵,自然是要出一份力的,怎么会是造反?我为陛下守河山,陛下知晓了,也只会夸我。”

    他观察着侍卫们脸上的怒意,虽然没看到薛瑜脸色大变求饶,但这样的神色也足够让他满意,“想等隆山军营来救,你们却是错了主意。还不知道吧?伍家因襄王祸国起兵清君侧,陛下被蛊惑调了隆山军营向南镇压,待妖邪自裁以谢天下,陛下醒了,镇压也就不存在了。”

    伍家从齐国开国就追随着皇室征战,在每每马革裹尸之后,世代忠良之名在军中是极有名气的,可以谁造反都有可能,跟着皇室的死脑筋伍家却是绝无可能。此言一出,追随在钟大身边的部曲们更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了,满脸写着与有荣焉。

    薛瑜知道这个消息,更知道伍九娘紧随其后传信,倒没有因此受到击,只是身边的侍卫们急急反驳了不可能。钟大像猫捉老鼠一样,浮起了戏谑的笑意,“不必再拖延时间了。”

    “准备——”钟大挥了挥手,拉开弓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布满四周,他满意地看着只有刀剑弓弩却没有防御盾牌的侍卫们紧张地往中间退了退,“殿下,拖延一刻,虫灾便为祸鸣水一刻,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薛瑜仍是苍白着脸,声音却很稳,“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竟不知道有如此勾天动地之能。钟侯我是灾星,我却觉得,钟侯这是受了太平道蛊惑,有心报复,想取我齐国国祚代之。毕竟,钟侯谋反,此前买卖人口、通敌叛国、以人命炼药和搜刮各处金银的事,就能翻页了吧?”

    钟家的罪名简直不需要薛瑜仔细去想,斛生带出来的账本上随便几个就够让人感觉品德败坏的,只可惜账本没有找到足够对应的证据,才让他逍遥了这么久。

    对面听到一桩桩罪名,微微有些骚乱,看到那一瞬间钟大脸上的神色变化,眼中泻出的一缕狠厉光芒,薛瑜心中一凛。她提起通敌叛国,只是随手扔了一个黑锅,毕竟钟家商队的确是往来几国之间,十分可疑。但……这老家伙还真叛国了???

    是推测有楚国背景的太平道,还是草原狄罗人?

    “放!”

    钟大手掌落下,站在最前方的旗手手中旗也落下,看到信号的弓箭手迅速放箭,箭雨嗖嗖而落。护在薛瑜身边的侍卫们挥刀挡箭,但总有漏网之鱼,薛瑜按了一下方锦湖手腕,不许他动作,单手抽出赤霄剑,剑花如雪,冰凉斩落向两人飞来的箭矢。

    方锦湖微微低着头,在一片乱象中莫名有些发怔。习武前后,他都是护在旁人身前的,连师父教导都是在攻守之间鞭策着他飞速成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护在了他身前。

    薛瑜感觉到他又想抽刀,斩箭的间隙回头瞪了他一眼。

    怎么回事?神经病的智商也是忽高忽低的吗?之前这家伙都挺精明,想得比她还多,这次怎么还没怎么样就急乎乎拔刀了?前面几次都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方锦湖这种“柔弱无害还被重视”,一看就很适合拿来当威胁和诱导叛变的靶子,提前出手了,让钟大跑了怎么办?

    两人短暂的目光交流,看在对面钟大眼中,他啧了一声,“二娘,你爱慕殿下英武爱民,但也要想想你娘,灾星注定陨落,你何不趁早算,好好劝劝殿下?”

    箭声中,他有意抬高的声音传入包围,他在“劝”字上加了重音,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暗示。

    他显然是看到了方锦湖手下的刀,只是当做了防身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之前京中背刀剑的游侠不少,纨绔们也很多,只是游侠手中是真家伙,纨绔们的刀剑看着鞘长精致,抽出来大多是短了一截的匕首,光是样子好看罢了。刀剑皆重,一个“病”了那么多年养在闺中的贵女,能拿得起多重的刀?匕首还差不多。

    他话音刚落,箭雨便停了,薛瑜估计弓手手里应该还有箭,但是不多了,眼看他们没有放弃反抗,要留着找到更好的机会用罢了。只是刚劝了方锦湖,箭雨就停,看在侍卫们眼中,就成了方锦湖与对面有联系的证据。

    方家告上大理寺的那桩义绝案,在京中是极大的八卦,方锦湖之母是钟家二房仅剩的女儿,方锦湖面对钟大还得叫声舅舅,人还没嫁给自家殿下,到底是血浓于水,怎么看怎么可疑。

    挡箭的侍卫们挥刀不下百次,气息粗重,魏卫河回头看了薛瑜二人一眼,对方锦湖距离殿下的远近也有些不安,想要隔开,却见薛瑜摇了摇头,只好按下。

    薛瑜脸色仍是白得像一张纸,频繁挥剑消耗体力对于大病初愈的人来是极大的负担,钟大看着脸色,再想想一路观察到的反应,估计她是到了强弩之末,脸上笑容更盛,“殿下何必苦苦支撑,如花美眷,忠诚下属,信任你的满城百姓,你忍心让他们都随你而去么?”

    薛瑜还思考着钟家背后搭上的是哪条线,心思电转,“我修水泥大道,立学堂,收留流民,创纸张印刷,在冬日寻得饱将士百姓之法,于疫病救满城百姓,自忖问心无愧,无害于民。太平道祸乱天下,檄文传往四方天下人可共诛之,钟侯口口声声都是灾星、都是为国,若真为我大齐计,为何不天罗地网搜寻太平道藏匿之所,偏偏要我去死?莫非我身死,就能止住叛军?”

    “巧言令色!”钟大避开了这个问题,看着粗喘着的侍卫们,和被薛瑜挡在背后瑟瑟发抖的方锦湖,哈哈大笑,“殿下,无人可救你。二十人不过螳臂当车,想想你身边的人,自刎还少些痛楚,请吧!”

    薛瑜逐一看过侍卫们,他们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喊道,“殿下,莫信这老贼的鬼话!我们杀出去!”

    “你去吧。”薛瑜拍了一下方锦湖的马,将他往外推出去,方锦湖盯着她,眼眶慢慢红了,却没有反抗,侍卫们又是恨又是气,但还是在薛瑜的目光下让开了位置,让方锦湖站到了钟大等人马前。

    钟大翘起唇,似乎已经看到薛瑜拔剑自刎的那一刻,“殿下怜香惜玉,风流人物,能送殿下上路,也是我的福气。”虽然没能鼓动方锦湖对薛瑜下手,但人在薛瑜身边大概也是不敢下手的,都把女人送出来了,薛瑜心灰意冷之态尽显。

    年轻人啊。

    “殿下!”魏卫河大喝一声,满怀痛心。

    方锦湖被钟大接到了身边,钟大笑意满满地表示会照顾人,以示看重,让薛瑜放心。

    薛瑜看了看对面,确定方锦湖站到了合适的位置,才擦了一下剑。

    “二十人对上你们,是螳臂当车。所以,人比你们多就好了对吧?”

    少年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钟大却汗毛倒立,大惊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