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虫灾(二更) 鸣水城今日,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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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话!虫灾肆虐之下, 无人生还,你不必强撑作态。”钟大躺平在地上,嗤之以鼻。

    他像是冷静了下来, 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判断, 失血后显得有些发灰的脸上浮出红潮,“鸣水城破, 你的灾星之名,也要传往四方, 你以为你能站上高位?做梦!”

    薛瑜望向远方,乌云般的虫群已经消失,先被虫群吓到又迎来了大军行军的周边百姓们无人冒头,能躲的早就躲了起来。

    “还记得九月初九吗?”

    钟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薛瑜,突然听到她提起无关的事, 喘了口气,“雨那么大, 还冒出来了兽群……你怎么就那么命大, 掉下悬崖都没死?”

    薛瑜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皱了皱眉。

    山中突然出现的兽群没有定论,只归为了逆党作乱,对外还套了一层巡查失职的壳子。但有能力悄无声息运来兽群的,背后势力定然不,因此从一开始薛瑜就猜测是太平公背后操控某士族所为。

    之前钟大拿兽群出事她是灾星的时候还不觉得, 现在一看他表现出的态度, 居然仍将兽群看做是突然出现。

    兽群与钟家完全无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当时薛琅也在山上,他们要依仗薛琅上位,惊吓历练会有, 但猛兽袭击这种不可控的事情,更像是要屠杀的态度。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太平公派人与方朔接头的态度,若方朔是彻头彻尾的弃子,又何必让人来见他?钟家的蜂毒与兽群是两拨人的手段,方朔中了钟家要坑她的蜂毒,继而倒在兽群中,那么……是因为他太蠢,不知不觉招来了毒蜂,所以被放弃?

    钟家与太平公无关?那兽群是谁运来的?

    只能这一件事上钟家可能没有与太平公合谋,但到底有没有受诱导,大概只能等抓进牢里在审了。

    薛瑜心中转念,钟大躺在地上喘息,过了一息才忽然反应过来,“那时是你除了毒蜂?!不不,山上才多少蜂,这次……”

    钟大并不是蠢人,很快想到了问题关键,薛瑜露出笑,有意气他,“还要多谢你之前放出毒蜂,借林氏之手害我。不然这次请秦医令留守鸣水,专门配药,还得多费些手脚。”

    钟大抽搐了一下。

    距离鸣水城几百步远的山丘中,等在此处的另一批钟家精锐部曲在钟二身边,眺望鸣水城。虫灾经过,寸草不生,无人能还,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守在了这里,等待着一个计划好的结局到来。

    远远望去,鸣水城被黑云笼罩,由蜂群聚集而成的乌云下漏出些许青烟,约莫是城中人取了火把烧虫。但比起大批涌来的蜂群,细细的烟雾看着孱弱极了,光是看着就能想到,下方烧虫的局面是怎样的杯水车薪。

    然而,想象与现实总是有些差距,离得远了,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远方的鸣水县城,绕着城墙点起了巨大的五六处火堆,布满药味的青烟直冲云霄。被留在城中的医学生们一起运来大批药物,投入火堆之中,循着诱饵过来的蜂群,像飞蛾扑火般一丛丛扑入了青烟之中,烤焦了的古怪肉香腾空而起,整座城都被覆盖在了青烟之下。

    秦思站在两个县令身边,望着薛瑜离开的那条路,轻叹一声,“殿下神机妙算,只是不知如今平安与否。”

    扑向火堆的蜂群太多,火几乎都要被它们成群结队的自杀式攻击扑灭了。但到底人多蜂少,火堆灭了还能再继续添柴,没多久,上空盘旋着的蜂群就变得越来越少,分出一部分蜂盘旋着往外围去,像是生出了灵智,试图逃跑了。而零星新来的毒蜂也被引着后退,竟是要绕过鸣水城,去往别处。

    秦思拍了拍身边坛,交给医学生们,“心带过去,别溅到身上了。”

    几个瓷坛被拍开泥封,一股比之前混在春日浅浅花香的味道浓郁得多的甜香涌了出来,原本已经显出颓势的毒蜂们嗡嗡声大作,疾扑下来,拿着坛子的医学生如临大敌,快速将坛中液体泼在火堆旁,瓷坛也丢进了火堆。

    像蜂见了蜜,鸟归了巢,刚刚要绕开鸣水城的毒蜂,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吸引了回来。城池上空的乌云再次密集,将下方的火堆盖了个严严实实,阻隔了所有窥探。

    对于乌云慢慢变薄变淡的表现,部曲中有人观察到,连忙报给钟二,钟二嗤笑一声,“娘们兮兮的,怕什么?蜂都下去咬人了,上面当然没有这么多了。”

    心腹犹豫着提醒,“但好像也没听到有惨叫声……”

    钟二想了想,“约莫是今日开城,走了不少人,还留在城中的都是老弱病残要继续养病的人,声音也正常。”心腹还要再劝,钟二望见重新浓密起来的虫云,笑了,“瞧,又多了一批过来,鸣水城今日,在劫难逃。”

    乌云浓转淡又转浓,又过了一刻,才慢慢散开,远处望过去观察到的终于不再是一团团虫云,钟二登高望远,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

    部曲中心翼翼地回答,“好、好像他们全都没事?”

    鸣水城城门大开,城墙上还有青烟缭绕,但虫群消失殆尽。没了遮挡,站在城墙火堆附近的人便显露出来,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一个个活人。

    “该死。怎么可能?!”钟二脸色难看极了,“好哇,算他们走运,江乐山还有几分本事。不肯乖乖去死,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正了正身上轻甲,跑商的日子让他体力不错,扛得住甲胄,兄长就将家中轻甲给了他,兄长的安排失效了一次,他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只有鸣水城中人都死了,灾星的名声才能扣得更稳。钟二隐蔽地扫过众人腰间鼓鼓囊囊的水囊,火油一泼,鸣水城到底是怎么出的事,还不是靠别人嘴?

    钟二率先骑马离开山林,抽刀横指,“拿下鸣水城,城中不过千余病残之辈,无甲无刀,怎么比得了我们兵强马壮?走,今日,就是鸣水城的死期!”

    “美人一夜,白银千两,随我杀!”

    部曲们听到许诺,身上生出了无尽的豪情。比起钟大带走的那一批人,他们人虽少,却是最忠心的,这些年手下也沾了不少脏血。不需要钟二拿出什么灾星论洗脑,只需要告诉他们能得到什么,就足够他们效死。

    五百人的队伍冲出山林的那一刻列队完成,马蹄如雷,飞速接近鸣水城。鸣水城城墙上的许多人发现了他们,城门吱呀呀即将关闭,却被扔出去的长戟长刀钉住。投的人技巧绝伦,刚好卡在关闭的缝隙里,让门无法合拢。

    一行人皆骑快马,瞬息间已经逼近了城墙百步。部曲们分散出一队,绕去后方,去堵住另一边的城门,接近了射程,部曲们警惕抬盾准备挡箭雨,却发觉城上完全没有箭矢射下,心中对城池的轻蔑更浓。

    只会关城门,连弓箭都没有,他们拿下鸣水城还不是轻而易举?

    钟二也发现了这件事,他马速不减,弯弓搭箭,瞄准城上背对他们,穿着红衣官袍的人,厉声喝道,“要怪,就怪那灾星吧!”

    红衣人中箭,一箭立倒,据鸣水城前后两个县令都不通武学,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大敌当前毫无防范之心,击倒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城门被卡的缝隙后,两个兵看见他扑来,脸色煞白地往后躲去,连关城门都忘了。在他们背后,简陋的长街上,更是空无一人,显然是害怕极了都躲了起来。

    钟二看到他们的反应,哈哈大笑,甩着马鞭,就要扑入城中,“放弃抵抗,留你们全尸!”

    “束手就擒!”

    钟二听到身后的喊声,觉得有些陌生,却来不及细细分辨,也跟着点头,“束手就死!”

    他只差一点就要踏入城门洞,突然头顶砸落一个重物,钟二反应极快,抽刀斩落,切入的手感轻得极为奇怪。

    啪嗒。

    红色重物落地,干草漫天飞扬,从简单捆起的头和草人肚子里滚出两块石头来。草人胸前还穿过了一根箭,显然,就是之前钟二射中的那支。

    他气得脸色涨红,“江善!你竟敢戏弄于我!”

    钟二哇哇大叫,被嘲弄的不快让他充满了进城杀人的念头,瞬间脑中过了几个如何杀江乐山更解气的法子。

    草人仿佛一个玩笑,根本不具有任何阻拦的力量。钟二怒火旺盛,御马向前,刚要冲出城门洞去抓人,忽然,马蹄下燃起一丛蓝色火焰,形成一道火墙,踏入火中的骏马凄惨地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掉头就走。

    突然出事的马让马身上的钟二顾不得城内,急忙控缰,好悬稳住身形没被惊马甩下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部曲却没他的好运,马蹄狠狠落下,将两人从马上蹬落,落马的人和惊马在城门洞内挤成一团,骑兵冲锋的速度在这时成为了巨大的劣势,惯性让后面跟着的部曲来不及停下,急急勒马后退的部曲和狂躁的惊马,瞬间形成踩踏和挤压。

    落马者众,惊马更多,一座城门,成为了一处冰冷的绞肉机,背后是涌来的部曲,前方是惊马和火墙,进退维谷。

    钟二厉声大喝,止住混乱,好不容易协调完毕,退出城门洞的众人皆满身狼狈,再一抬头,却看到前方不远处静静立了一群人,长戟配大盾,竟是将他们围在了城门前。

    钟二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听到的那声“束手就擒”,根本就不是自己人喊的,而是后方涌来的兵卒们的声音。

    隆山军营不是倾巢而出,向南救援了吗?!他们派人来探几次,甚至是亲眼看着鸣水城中驻军离开,隆山军营空了,京中向鸣水而来的路上毫无禁军调动痕迹,这才确定计划成功。可现在这群兵,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城墙上,江乐山扶着垛口往下望,看见钟二难看神色,勾了勾唇,年幼时的血色记忆,慢慢散开。

    钟二若有所觉,回头望来,看见他的笑容,顿觉被看了笑话,提刀直指江乐山,恨道,“我与你何仇何怨?你赴任以来,无不配合,今日竟要这般羞辱于我!”

    “何仇何怨?”江乐山重复了一遍,“何仇何怨?哈哈哈哈……”

    江乐山闷声发笑,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换成了别的,冷声道,“敢问钟财神,你又与我鸣水城中两千百姓,何仇何怨,先以毒蜂害人,又要提刀斩杀?”

    钟二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你们本就为灾星所害……”

    江乐山怒斥:“灾星?我看你们才是那灾星罢!人心不足,为祸四方,便为灾星!”

    “谁与你逞口舌之快?私自调兵,江善,你得意的日子也到头了!”钟二一边一边对自己的部曲悄悄招手,寻觅着合适的时机冲出。但对面的步兵约有千人余,列阵完备极了,这样短的距离,马也跑不起来,想要击破重甲剿灭对方或是逃出,都是难上加难。

    他心里不断在想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出了差错,却完全得不出一个答案。

    没事,钟二想,只要兄长那边顺利,就不会有问题。

    然而……

    “你不过是觉得,陛下无人可选罢了。”薛瑜轻声道破钟大的依仗,“阿琅走时,还惦念着要用军功换你们活命,你却半点不想着他与钟昭仪在宫中艰难。”

    “阿琅……阿琅?”钟大愣了一下,脸上半点没有被叫破的羞愧,冷笑,“薛瑜,你好手段,骗了阿琅与你亲近。他不过是个孩子,懂得什么好坏,若非你这个灾星搅乱,我自会为他送上最好的!”

    “是吗?”

    斩伤斩杀的数量太多,地面震动不绝,一直没有拿出弩的侍卫们以箭矢追击,血腥味浓郁极了,薛瑜看着前方十分滑稽的十几个人追着几百人跑的场面,轻轻笑了一下,“薛琅今年才十四岁,你们教他无法无天,教他草菅人命,这就是你想要的?主弱臣强,到时候,是齐国的齐国,还是你钟氏的齐国?拿到最好的的人,是他,还是你?”

    “你辜负了他对你们的信任。是你害了他。”

    她以前觉得薛琅被宠出来骄傲到恣意的脾气有些讨厌,现在却觉得有些可怜了。

    钟大喉中嗬嗬作响,不肯承认这个答案。

    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后部曲们一哄而散,侍卫们追着跑出很远,部曲中真正忠诚于钟大的,大多已经在最初的攻击与最后试图带钟大离开的近身战中死去,没了督战,没了强手,想拿黄金去逍遥度日,也得看看有没有命拿,眼看薛瑜没被突袭伤到,更是士气全无。

    攻势一停,危机解除,留在近处守着薛瑜的魏卫河挨个捅穿看上去已经死了的部曲后心,以防不测。零星几个穿着重甲的部曲装死失败,被一刀穿心,呜咽和惨叫声不绝。鲜血四溅,满地猩红,薛瑜感觉到背后方锦湖颤颤,呼吸急促显然是兴奋了起来,反手拍了一下他手背,“受了伤就好好待着。”

    背后安静下来,薛瑜看着勉力喘息的钟大,“南方、中部,北方的西北军和东北军你无力骗动,那么……你原本联系的,是草原狄罗各部?你曾入简家听道士讲经,太平道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弃了家国,只想要眼前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