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讳疾忌医(修) 自己脱还是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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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跑得七零八落的战场上, 从远处奔袭而来的隆山军营的训练守备军队终于抵达,骑兵们散开与侍卫们一起围堵住逃跑的部曲,身披重甲的骑兵们比起只有皮甲的钟家部曲装备精良得多, 原本已经跑出很远追击不及的人后心中箭, 栽落马下。

    援军已到,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意识到这点的部曲有人显出江湖狠厉之色,回头重扑入拼杀, 有人却丢下了兵器,跪地求饶。

    百态之间,分明该是大获全胜的时候,薛瑜却有些疲倦。守将庄骁骑马上前,翻身下马施礼, “臣来迟了,还请殿下责罚。”

    “庄将军何错之有?”薛瑜亲手将他扶起, “在逆党作乱之前, 情报难以收集, 更难以辨认到底会出现在何处,将军能带兵及时赶到已是不易,埋伏和早早调动奔忙辛苦大家了。”

    皇帝送来的钟字纸条,和飞快进行的隆山军营调动,其实不过是钟家试图调虎离山, 而薛瑜与皇帝一起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之前并不清楚钟家将在何处发难, 隆山军营调军出去绕了一大圈回来,斥候四处收集消息,找到了钟家位置,大军才重新赶回。薛瑜带人在回京的这条大路上走得很慢, 就是为了引钟家动手。鸣水城中留下了秦思等人,又有分出去的一部分隆山军营的人守着,相较而言更为安全,正因为心中有底气,面对钟大的道德绑架和压言辞,薛瑜才半句话也不曾相信。

    先前争斗中薛瑜和侍卫们被围在中央,弓箭救援不及,还容易误伤,庄骁远远望着这边兔起鹘落的局势,只能加急赶路,直到赶到,看到薛瑜一行人几乎无人伤到,才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完,刚被薛瑜扶着站起,他就瞥见坐在薛瑜身后的娘子背上长刀颤颤。

    “……”庄骁看着眼皮直跳,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了,是什么样的娘子才会中刀还一声不吭啊?!

    薛瑜意识到庄骁眼神向后乱飞,以为他在看马后的钟大,淡声道,“有将军派人守卫,此刻鸣水城之围应当已解,本王正好回去押送两人返京。钟家谋逆板上钉钉,在禁军来接手之前,就要拜托庄将军派人守一下钟家的庄子了。”

    庄骁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应道,“此为臣本分。此贼方除,恐路有遗祸,此去鸣水恰与回营同路,若殿下不弃,臣自请护送殿下回鸣水县。”

    “便劳烦将军了。”薛瑜一口应了下来,钟大虽已经被残,但万一有什么后手就难办了,路都走了九十九步,她一点也不想在平安回京前夕再出什么差错。庄骁重新上了马,忽听身边襄王问道,“将军队中可带了医官?”

    庄骁一顿,“营中医官未曾随行,但臣于刀剑伤处理略有了解,不知殿下……”他这是明知故问,但面对明显是襄王的人受伤的状态,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直接送上去表示要帮忙看伤吧?

    “那太好了。”薛瑜迅速截住话头,“先前我身边女史为护我意外受伤,我于此道不通,未敢处理,将军可有良策?”

    马背上的娘子背后一截刀锋,庄骁看了几眼,有些不敢下手。若是箭矢还好,可以折断,长刀却难了。但伤的位置不太好,万一不先处理了,刀挂在身上一路切下去,这条胳膊还能不能用就两了。

    庄骁:“咳,营中都是大老粗,法子有些粗,殿下莫要笑话。固定手臂,将背后这截刀折断。而后加紧赶路,臣听闻秦医令也在鸣水,应当有更好的法子。”

    薛瑜回头看了眼方锦湖,之前亢奋过一瞬后,现在本就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方锦湖送的剑倒是把好剑,但能不能斩断长刀,薛瑜也没有把握。

    “殿下。”方锦湖柔声吐息,“您来捏断吧。只是奴有些怕,能不能握着奴的手断刀?”

    这么长时间,薛瑜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能用手折断刀的本事。方锦湖神色瑟瑟娇弱,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眨了眨眼睛。

    他对庄骁的处理建议毫不意外。也是,习武过程中受伤是家常便饭,他本就不是像她一样对处理这样的伤口茫然的。

    薛瑜没来由地浮出一股怒意,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方娘子忍耐些。”

    她转过身,牵住方锦湖右手,反手勾上他的肩头。少年的手比她的手大了毫厘,看似纤长无骨,却有种玉石般的质感,冰凉而韧,覆着一层不细看发现不了的薄茧,薄薄皮肉下是修长的骨节,力量感藏在美好柔弱的皮囊下,握住时却像是任人为所欲为。

    薛瑜用力捏了他一把,面上若无其事地引着手搭到他肩膀伤口前,触碰到微暖的刀锋。偏窄的刀浸在血肉中,竟是已被暖热了。

    薛瑜想让他好好疼一下,吃个苦头,好记住教训的心思淡了,“要用力了。”

    之前都是她在牵引,碰到伤处开始,便是方锦湖带着她的手在用力。薛瑜握住他身前穿出来的一节刀锋固定,踩着马镫微微起身,看着已经发褐的那片布料,泄了气。

    和他生什么气呢?这个神经病对自己身上的伤从来都不在意不是吗?人都这么惨了,她还要教训,是不是太过分了?

    方锦湖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眉梢微颤,手指用力。

    咔。

    薛瑜拿下断刀,远远丢去推来的扫战场的板车上。她将马鞭了个结,绑在方锦湖脖子上,另一头圈住他的左臂固定,要不是没有白布,现在就能将人裹成粽子。

    “抱住我的腰。”薛瑜刚想转身,又改了口,“算了。”

    方锦湖看着她跳下马,难得露出些茫然来,也想下马,却被薛瑜按住,推着往前坐上了马鞍。

    照夜白停在原地等着薛瑜上上下下久了,有些不耐地回头顶了顶她。薛瑜拍了拍它的额头,重新上马,从身后单手圈住方锦湖,“累了就先睡一觉,睡醒了就到鸣水了。”

    箍在腰上的手臂存在感十足,方锦湖背脊绷紧,没有向后靠去,吹拂在耳后的气息像风中带上了无数把刷子,那片皮肤飞快地发起烫来。

    庄骁在旁边除了指点薛瑜固定手臂时发出了声音,其他时候都在缩存在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他看了看襄王细白的手掌,心中咂舌,之前演武时还觉得这位殿下病了多年,好起来后底子薄弱,是靠技巧取胜,今天才知道竟是连手上都有那般力道。

    专业人士到来后,侍卫们的追击也就结束了。有了充足人手,战场扫得飞快,推车上垒满了羽箭、兵器与尸首。钟大被从地上拖起来,魏卫河从怀中掏出瓶,深绿色的粘稠液体被糊在钟大断臂和腿部伤口上,胡乱包了包,扛上了马背。

    钟大带来的一千人部曲,死了三百多人,剩下的被点清数量,一个个捆起来,慢慢带走。庄骁安排了手下副将继续忙碌和分兵去钟家的事宜,点兵陪同薛瑜返回鸣水城。

    一路平安抵达,远远便能看到鸣水城外的两千军卒列阵森严。军卒们让开通往城中的道路时,城门前被血染成深褐的土壤露了出来,皮肉和布片残片还留在土里,这里显然也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有熟悉又陌生的烤肉与药草烟味。城门前,木笼囚车都已经备下,两架囚车空了一架,另一架里捆着钟二,正在和围着囚车的百姓吵架。

    囚车上,烧剩下的灰尘被泼得到处都是,钟二身上的轻甲也脏兮兮的,他身上中了一刀,但气色还好,就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出来人。

    “丧良心哦,襄王那么好的人,我们鸣水好不容易能过回过去的日子,就是你们这些人要害人!”

    “还什么要灾星去死,我们活得好好的,凭啥子死嘛!”

    “呸,狗东西!”

    围在囚车四周和旁边被捆起来的不到百人部曲身边的百姓,骂声不绝,薛瑜一行人走过,正忙着的百姓们抬头望来,又是惊喜又是惊奇。

    “殿下回来了?!”

    “您没事就太好了!诶哟,我这个心啊,被他们吓得扑通扑通的。”

    “您放心,来了这群王八犊子,我们第一个给您骂回去!”

    薛瑜瞟了一眼醒来后死死盯着囚车里的钟二的钟大,含笑道,“行到半途,听闻鸣水被围攻,本王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诸位皆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没事没事!”

    “嗐,能有啥事?别耽误殿下的大事啊!”

    刚刚还被一人一口唾沫喷着,一张嘴不过百来号人的嘴的钟二,在薛瑜回来后顿时身边寥寥,热情全都冲着薛瑜一行去了。

    薛瑜安抚过激动的百姓,表示会带着犯人们回京问罪,正义感十足的百姓这才散开。庄骁静静看了全程,在百姓大多离开后上前,“此千人护送殿下回京,并押解案犯。鸣水之事臣拟好上书,将速速送回京中,只是营中尚有事务未理,臣便先告退了。”

    “庄将军请。”薛瑜颔首目送他离开。

    庄骁带着兵回营,因为要做戏,在外啃了几天饼子的军卒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去了食舍。他的近卫还专门问了一句要不要给他留,庄骁摸了摸腹部,神色古怪,“我好像不饿。”

    进了鸣水城,薛瑜便看到了正从城墙上一篓篓搬运的黑灰,黑灰与囚车中撒的一样,里面还混着蜂尸,显然是百姓们没舍得用臭鸡蛋,也没好意思用泔水泼,而是废物利用了。

    城门洞口萦绕着一股极淡的酒气,薛瑜进城和庄骁话时就派了人去请秦思,没想到买一送二,还跟了个乔县令来。乔县令满脸的喜气洋洋,见面就一揖到地,“保住鸣水,全赖殿下啊!”

    薛瑜摸了摸鼻子,酒精火墙和秦思的安排是出自她口,但当面被这样夸,还是有些别扭。她应付了两句,看在前面还坐了个伤员的份上,乔县令知情识趣地告退了。

    重回院,薛瑜一行人离开没多久,陈设没有改变。薛瑜扶着方锦湖下马,让人去烧水,带着方锦湖和秦思一起进了屋子。

    伤在肩部,需要解衣,秦思有些尴尬,措辞几遍才出了口。薛瑜看看他,又看看方锦湖,张口就要出实情,就见方锦湖“怯怯”望她,“能请殿下为奴治伤么?”

    “胡闹。”

    薛瑜不想理这个捣乱的家伙,顺着破开的布料口子扯开一片,好好一件衣裳瞬间变成露肩装。回头时秦思已经转过了头,用行动表明非礼勿视。

    “秦兄?”薛瑜敲了敲木床架,“不方便上手的话,我来处理。”

    秦思回头,从带来的药箱里翻出金针白布种种,正好热水烧好了,端了一盆进来,他净了手,才将目光落在了肩头伤口处。

    伤处周围全是血污,还在往外渗血,但还好伤口不大,只是刀剑贯穿需要确认是否伤及筋脉骨骼。薛瑜听他指挥把周围血污擦干净,露出的伤口在雪白皮肉上显得格外狰狞。

    “得罪了。”

    秦思告了声罪,让薛瑜按住伤处,抽出了断裂的刀尖。血汩汩涌出来,在短暂的时间里他查看了四周血肉状态,迅速糊上药膏,在血流将药冲开之前,与薛瑜配合着包扎了肩头伤口。

    “此刀未涂毒,运气好未伤及筋脉,只是之后此处尽可能不要活动。”秦思轻声嘱咐。

    不久前这里躺着的是薛瑜,扶着的人是方锦湖,此刻却是两人位置倒转。秦思按下心头奇怪的感觉,探手而出,细细诊脉,刚搭上脉门,方锦湖就是一缩,被薛瑜按住手臂。

    秦思回忆着那绝不是女子的脉象,有些发愣。他对上薛瑜坦然的目光,半晌,垂眼道,“方女史气血有亏,身上恐有旁的伤处未愈,还是不要讳疾忌医为好。”

    薛瑜拖着方锦湖的手腕,放在了秦思手下。秦思诊了一会,从药箱中翻出来两个瓶子,“女史身上应还有伤,臣不便查验……”

    “劳秦兄费心了,我来吧。”薛瑜在他开始犹豫时接过话头,看了看药瓶上的标记,起身送他出门,在门口扶了一把差点跌倒的秦思,“药方还要劳秦兄思量,若有可能,黄连多放些吧,良药苦口嘛。”

    让人去找件合适衣裳,把侍卫都遣离屋子几十步远,薛瑜锁了门,站在床头俯视乖巧躺平的方锦湖,假笑道,“自己脱还是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