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弃我去者(三更) 3k营养液加更……
“狼?愣着干嘛, 快来,帮我瞧瞧这个。”
薛琅被人第三次从走得好好的前路方向上拽走,明明只有两条直路的关城集市, 硬是被他们走出了九转十八弯的曲折来, 他有些疑惑,但伙伴们的态度都很真诚, 便只当是正在被需要,是不与他见外。
正在簪子摊上帮忙挑着礼物, 旁边新来的客人看到这边铺开的一群充满彪悍之气的年轻人,就心生怯意,想退开了,妇人还想过来,就被丈夫拦住, 压低声音,“城里刚抓了叛贼, 没听北边钟家也造反了吗?现在和他们扯上关系, 还过不过日子了?!”
他压低的声音, 在个个耳聪目明的神射队队员们耳中清晰无比,带薛琅出来的队友再想拉他避开,却已经晚了。
薛琅怔怔回头望向夫妻走远的方向,手中捏着的竹簪掉落,那根他看了一路唯一入眼了的簪子, 雕琢精巧的簪头啪嗒碎开。
贩压抑着不满与心疼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 他回头看向神色焦急的队友,嘴唇发抖,不出一个字,心不断往下沉去, 忽然明白了之前被不断阻拦的缘由。
薛琅低下头看着碎成一片片的簪子,泪水砸在原本雕了麦穗云山的簪头上,慢慢洇开。
队友手足无措地护在旁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拿了钱赔给了贩,想拥着薛琅离开,却被他挣开。从发呆中醒来的薛琅擦了擦脸,抹去泪痕,好像不曾哭过。他蹲下身,捡起了已经不能用的簪子。
贩得了赔偿,心情不错,见他神情异样,连忙出声拦下,试图再做一笔生意,“郎君喜欢这个样子,我再雕一个一样的,明日就能好,只要您一半的钱。这支已经坏了,您仔细着手。”
薛琅哑声道谢,却没有要一根新簪,而是认真数了钱出来,递给刚刚帮他赔钱的队友,将坏了的簪子珍惜地揣进怀里,“你们逛吧,我想先回去了。”
一人出了岔子,其他人逛街的心思也就淡了。除了还没买到合心意礼物的汉子,其他人吵吵闹闹地应着薛琅的话,“都逛了大半片了,走,我们跟你一起回去。”
推着失魂落魄的薛琅离开的队友们,落在最后的人听到贩不解的声音,“这、这都坏了……”
“实在喜欢,不行吗?你再雕一个,也不是现在这个了。”
堵回去贩的话,队友追了上去,还没出集市,就见留在营中的伙伴追过来,笑容满面,“我猜你们就在这里。上面的封赏下来了,都快点回营!狼,还有人托京中来的礼官给你带礼物来着,好大的面子……”
笑着的他与明显心情低落的一半人形成了强烈对比,着着就感觉不对,声音变,收了笑脸,“怎么了?”
薛琅走出来,不去注意看着他的担忧目光,“走吧,不是要回营吗?”
新来的队友看着明显不正常的薛琅,将后面所有的兴奋都咽了下去。
谁都知道薛琅在训练时最用心也最被看好,第一场战斗露的那一手没谁能做到,因此听他得了仅次于统领他们的骑尉的奖赏,第一反应不是他抢了功劳,而是这是他应得的。之前队伍里讨论着能有什么赏赐时,这子激动得不行,别人都只想着有金银,他却一门心思琢磨着能不能有军功,可如今封赏下来了,薛琅的反应却平淡无比。
营中,提前与礼官了解过消息的骑尉听见外面人回来的声音,摆出正经脸色,出门吆喝他们列队,站得板正之后,才对礼官行礼。
礼官快马加鞭跑了一路,又是给沧江关守将的传话,又有专门的任务,还捎上了如今风头正劲的襄王托付的礼物,忙碌得不行。
在营中休息了片刻,他才有功夫想点别的,念着圣旨,目光忍不住飘到了跪在骑尉身后不远处的薛琅身上,心中泛起嘀咕:这兄弟俩,能有几分真心?
“……钦此。”
对神射队伍军功计算与赏赐都不少,跪在下面的兵士们神色都压抑着激动,若不是还要守礼,怕骑尉加训,恐怕现在就能跳起来欢呼跑圈了。
礼官最后量了薛琅两眼,从营中告辞,薛瑜私下拜托他的事还没做完,他一时半刻还不能回转或是好好睡一觉。
来也怪,襄王不做旁的,却请人寻觅各处的粮种与土壤,也不知是要做什么,但这也不是襄王第一次做出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了,前面的成功已经让留存在朝中的臣子学会了不先跳出来指责,而是等结果出来再看。没办法,脸疼,之前不信或是挑衅过的人现在买清颜阁和鸣水的东西,都得遮遮掩掩。
礼官走后,骑尉点名开始发放已经从金子换成了大把铜钱的赏赐。铜钱被摆在两个大箱子里,几乎要溢出来,视觉冲击感极强。一百号人围着两个箱子,被铜钱的光晃花了眼,远远看着这边的沧江关兵卒们,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被叫到名字的兵卒高高兴兴揣着一怀的铜板回去,虽然心里都明白这些铜板在调离时一定会成为拖累,不得不再换成银子,但此刻沉甸甸的重量,不过是幸福的烦恼。喊着晚上要枕着铜板睡觉的人,尽情宣泄着快乐。
薛琅是最后一个,轮到他时箱底还有一层铜板,骑尉示意他把两个箱子扛起来,跟自己回去。进了屋,骑尉才拍拍他肩膀,“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没有。”薛琅抿着唇。谋反大罪,以他的微薄军功,什么也做不了。脑中一抽一抽地疼,他没有向骑尉申请熬药,只是沉默地忍耐着。
看着一直抢着做事,热情洋溢的少年变成这样,知道是嘱咐没有生效,骑尉心中也犯愁,他叹了口气,“陛下本是不许告诉你的,你知道了,也都忘了吧。”
薛琅眼珠动了动,抬头望向骑尉,急切恳求道,“头儿,我想回京。”一股火灼烧着他的胸口,与头痛折磨得他只想尽情发泄,不考虑后果,不考虑未来。
骑尉愣了一下,就听少年继续道,“按照您之前的,从梁州离开,应该下一步要去西南与东南丘陵加训。如今我箭法最强,提前休了返乡探亲假,回来也不会拖大家后腿,您也好安排我们去边关战场。”
他语速飞快,骑尉却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京中传来的消息里,也包括了他只有攒到军功,升上校尉后,才能回京。
校尉次于各类将军,可以是在正式独领一军的将军之下,低等将官的最高职位,升上这个位置,手中也会有一批军卒听命,而不是再像百夫长等人一样,只能听命行事。
但好是好,升上去的军功一点不少,起码得边关有了战事,或是出了旁的事立功,才有机会攒够。对薛琅而言,这是一个极难的任务。
骑尉不明白陛下的心思,但从礼官那里听到京中的消息后,总觉得,这是否是一种放逐,或是一种保护。
“我们神射成军后,本就特殊,我们是尖刀,是利刃,享受着优待。没见那群沧江关的家伙成天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吗?他们能休假,你就也想休,那你怎么不去和他们换换?”骑尉心思转了几圈,虎着脸,“在你们一个个攒够升到校尉的军功前,谁也别想回去!”
薛琅出口后,便不敢去看骑尉失望的眼神,骑尉的声音像一记记重锤,敲在他心上。他慢慢冷静下来,想起曾经对薛瑜的许诺,终究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不做了”。
人皆有私心。
他迟了,这就是天命,只是事到临头,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少年脸色发白,晃了晃,看着有些可怜。骑尉缓和了口气,“不要犯傻。你想托人带回去什么,礼官倒是能帮你,怎么样,想好了吗?”
薛琅摇了摇头,骑尉感觉这件事过去了,摸出之前礼官送来的布包,包袱里都检查过了,什么不该有的都没有,他这才敢放心交给薛琅。
“京中托人送来的,看看吧。”
薛琅接过包袱,开前竟有些怯意,“这是……”
他看到了一个箭囊。
箭囊与其他的没什么不同,完全不符合千里迢迢送来的身份,里面插满了箭矢,薛琅心有所感,拔出所有箭,就见箭囊的皮制边缘刻着两个字。
平安。
被箭矢带出来的藏在箭囊深处的纸条上,只写了两句话,“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箭丰器利,待吾弟归来。”
之前忍下去的泪意,汹涌而出,薛琅抱着箭囊,嚎啕大哭。他的恐惧与畏缩,被来自兄长的话点破,明明一句也不是在安慰,他却像是孩子又有了依靠。
骑尉检查时看到了这张纸条,但上面什么京中消息都没有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看着薛琅哭够了,才拍拍年轻人,“好了好了,想通就好。是不是头疼了?正好送来了新药方,走,给你熬药去。”
来自身份的微优待,大约只体现在了药上。薛琅一声不吭地跟上去,握紧了手中箭囊。
礼官在沧江关只待了两天,就带着查得差不多的伍正等要被斩首的案犯,与一直被留在沧江关,虽然没有羁押,也和软禁差不多的伍九娘一起,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最后,薛琅看好的那根簪子留在了自己手中,回头在集市上寻贩买了新的,被捎上了礼官的马车,和它一起送到礼官手中的,还有一对雕功极为拙劣的木头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