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她的军队 被注视、被需要的感觉太好……
安排伍九娘与女兵的事, 做起来难也难,简单也简单。
难是因为没有先例,无人愿收, 简单却是来自薛瑜早已准备好的选择。
这也就是亲卫的好处之一了, 亲兵虽然亲近,但是只是侍卫卫队, 能拿到军功的可能少得可怜,只不过能赌一赌上位后亲兵统领封将军的好事罢了。比起要求更严苛的将军们的上位之路, 亲兵统领更多的是主人的选择,只不过之前薛瑜身边的统领或侍卫都来自禁军筛选,无一弱手,这样凭喜好决定的倾向并不明显而已。
薛瑜将人安排给陈关,带去兵部做登记造册, 伍九娘被陪同着进去,出来后手中的名册已经交了上去, 整个人显出一股遭受过多惊讶后, 大脑过载了的茫然来。
伍九娘有自己的主见, 连来寻她时都是思虑过的认真,薛瑜不曾见过这样迷茫的伍九娘,让她都想配个音: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出行正好被苏合堵住, 探讨大坝选材问题, 第一百零一次破他不切实际的完全用水泥筑堤幻想,在自己的领域有十分笃定的权威威慑力的薛瑜态度严肃,只是远远看到少女神色,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自是不需要薛瑜去解释的, 陈关经历了几次历练后,对这种官场中交道的琐事烂熟于心。看在与伍九娘已经成了一半同僚的份上,他态度摆得很正,耐心对她着之后的安排:
“登记做完,你的官服与印鉴都会赶制出来,不急于一时。拿好腰牌去领人,也能借用禁军十六卫的驻地,暂时安顿下来,之后流珠娘子会来与你讲钱粮的事。”
薛瑜如今还住在宫里,但想在少监大人面前晃晃,好多些能听到奇思妙想的机会的将作监上下,已经暗搓搓上了几次折子,想来督造王府,被薛瑜以不愿劳民伤财为由拒绝,背后遗憾了许久。
皇帝没有提她一定要搬家的事,只是吩咐了东荆王府要认真筹备。而薛瑜则是只要想到王府也塞不下三千人加上各种仆役这么庞大的数量,大约也得去借禁军的场地,搬不搬家就对她没差别。
伍九娘分辨得出陈关是好心嘱咐,从顺利到不敢相信的经历里回过神,轻声道谢,她接收到了远远从一旁传来的视线,要上前向薛瑜行礼,却被挥退。陈关咳了一声,“殿下不日离京,要训练就得抓紧时间了。”
“多谢统领提点。”伍九娘对自己定位很准,没想过去抢从一开始就跟在薛瑜身边的侍从的位置,摸了摸手中新拿到的腰牌,对薛瑜遥遥行了个军礼,就转身离开。
苏合顺着薛瑜的目光望去,眼中也含了笑意,“殿下很看好她?”
薛瑜收回目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青砖昂贵,但也不能看水泥便宜就指望着它万能。之前调整鸣水工坊建筑的时候,下面人找出来了一个红砖的烧法,较青砖低廉得多,等回去后让人报上来。”
此话半真半假,她倒是一直想烧出以物美价廉著称的红砖,但只有个大概方向。之前鸣水工坊建房子的时候,绝大多数都是水泥加木材竹子的土木结构。红砖也是试验多次后,前两天被留在鸣水工坊一身实验精神的学徒们才试出的法子。
红砖一出,别的不,起码青砖大量需求的来自耕地的黏土是终于能保住了,就算今天苏合不拦住她大坝的事,她也是要让工坊写汇报上来的。
给她的报喜可以简单些,正式文书就得严肃多了。
苏合有些惊喜,“那臣就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薛瑜颔首送他离开,回头招来陈关,一边往回走,一边询问兵部内的态度。
听到兵部内以惊异居多,她唇角微翘,“不奇怪。兴许还有人等着看,我什么时候会把人发走呢?”
薛瑜对了,不仅有人等着,还有人出了盘口在赌。一个赌薛瑜什么时候会不要这个花瓶似的亲卫统领,一个赌这个亲卫统领什么时候会犯错。
只是两个赌局都没有开多久,就被不知道谁报去了京兆府,连名为酒楼只是私下里玩“怡情”游戏的庄家,和下注的朝臣们一个都没能跑,庄家关起来,其他人挨个上门让交了双倍的罚金才了结。
庄家倒不是交不出罚金,只是他账本上多出来的一笔压根没收到的巨款记录,他完全不出来自哪位客人。印象中,在被京兆府破门而入之前,赌襄王不会抛弃女统领的,一个都没有。然而最后白纸黑字写明白的却是,一万。
别的罚金交完,他手上剩下的也就两万两,这个数字卡得他难受极了。
在被拷问到底是谁下的注时,庄家只想骂人。被京兆府认为是硬骨头的庄家,最后也没被问出来是谁的下注,胡乱答出来的自己拿来凑数的答案,反倒被当做了真相。
几日过去,观察着襄王几处产业采买的人惊讶地发现,她完全没有抛弃这些良莠不齐、远远比不上禁军素质的兵卒,而是大力花钱给他们改善了伙食。
与女兵们同处一营的禁军们到底怎么想,外人不得而知。在薛瑜又一次出门与安置在京城民居内的江乐山几人碰面后,顺路去了禁军驻地一趟。
两千兵卒排开的场面她是见过的,更多的在演武时也见过,但看着魏卫河带着人与伍九娘身后方阵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片,满足感升腾而上。
陈关忙着各处情报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虽有一个统领的名号,但真正做事的还是魏卫河。薛瑜没算让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做个侍卫,领兵是再正常不过的考虑了。而当方锦湖上次突围显露出武艺后,魏卫河隔一日离开薛瑜一次来重新磨合兵卒,也放心了许多。
每个领兵将军的脾气和思路都会有所差异,即便魏卫河是禁军出身,对从训练营挑出来的禁军预备役转为的襄王亲卫们,还是做了新的调整。
亲卫满额三千,薛瑜薅了皇帝一千羊毛,觉得差不多了,伍九娘募兵补来了一千,两千人护送上路,就算是碰上万人围堵,怎么也够突围脱身了。剩下的一千人,就要到东荆城再招,换个墙角挖了。
台下的两支队伍区别其实很大,养了半年的训练营新兵在气势和体型上就胜了旁边的女兵们一筹,站在伍九娘队伍里的人花钱养了几天,只能是过得去罢了。
但这挡不住薛瑜开心,尤其是在伍九娘带队表现了一遍令行禁止和上马提刀之后,唇边的笑意就更大了。
这是属于她的军队。
就算马是借的,有人拿不起刀,提的还是木刀,看着寒碜了些。但从服从性上来看,伍九娘家学渊源不是吹的,没花多少时间,效果就简直比得上后世军训优秀学员展示了。
“做得都不错,今天加餐。”
薛瑜一直挂着浅笑,下方的军卒与她不熟悉,只觉得襄王殿下的确如传言所般温和,只有身边的人分辨得出她的愉快。方锦湖站在她身侧飞快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她的声音不大,台下魏卫河和伍九娘的喊声几近声嘶力竭,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殿下觉得我们做得不错,这是你们的极限吗?你们该怎么做?”
“守卫殿下!守卫大齐!”
慈不掌兵,两人凶狠严酷的一面薛瑜没看到,喊得像炸雷一样的样子却是有些费耳朵。
薛瑜等到他们开始吃饭,关注了一下伙食,确认钱都花得值得了,就没有多干扰他们,回了宫。领兵练兵方面,她完全是个需要从头学起的军事菜鸟,指手画脚也只会招人厌烦,放权给值得的专业人士,才是该做的事。
虽然想到送来的猪肉里没准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薛瑜就忍不住想催鸣水工坊负责农学分支的一批人,但加速魔法并不存在,只能耐心等待。
就像倒霉的御花园花匠,用完种子只费劲巴拉培育出个位数成活的棉花。在御花园暖房成活的白叠子花,作为相对适应气候的新品种,大约得到五月拿到种子,才能在入夏后试着再次种植验证存活可能。
好在现在有了西南群山中的发现,薛瑜并不担心棉花的供应就是了。
益州布随着阿白和阿莫回京,像冬季的玻璃珠、春季的香膏一样,在清颜阁新季礼盒里被做成手帕,成为了配角。但配角也会有机会发光,没多久就被惯于享受的士族们发现了益州布手帕的好处,柔软、吸汗、染色后颜色鲜亮,分明是做贴身衣物的首选。
理着清颜阁生意的掌柜给所有人的辞都一样,为益州布描绘了一个美丽又具有异族风情的故事,勾得人心痒痒的。一时间,虽然益州郡多山,但出产的宝石和布匹,竟如此美丽的议论声和讨论异族少女会如何美丽的声音,将难得出产的益州布划入了攀比的行列。
有了需求,就有了市场,发回益州正式确定生意的信件,将白叠子花的扩张种植正式摆上了益州郡的发展规划。
没等到韩北甫查案结束的回信,只在回宫前看了看又一批被押来京城的钟氏族人,薛瑜的愉快就变成了十分的快乐。
就像简家接受审查一样,遍布各处的钟家,也得挨个入京。钟大钟二起兵兵行险着,对其他人来,就是再糟糕不过的噩梦。各地传回来的消息里,也有部分当地钟氏分支反抗的记录,但有心算无心,逐个击破之下,除了齐国公田数量和挖矿搬砖人数上涨外,什么也没得到。
内战内耗总是不利的,好在有之前简家的操作范本在,庄园佃户们归附的速度很快。只是钟家各处分支与主脉联络更紧密些,需要处理的犯罪分子更多罢了。在忙碌春耕中,绝大多数人拥有了公田佃户的新身份,两边都是种地,反倒没什么改变身份的感觉。
等到曲辕犁借用的消息传出来,新佃户们忙着在原本庄园建造成了玩乐处或亭台楼阁的土地上垦荒,好抓住春天的尾巴多种一点,哪还有心思考虑旁的?对官府抓人服徭役的恐惧,也慢慢淡去了。
拿着皇帝手令调动各地驻军的禁军们,是另一种形式的天使钦差,一路不仅押送了钟氏族人,也顺路清理了不作为的地方官员。
掌握力量的大士族倒了,士族们乖乖听话接受地方官引导布置,本以为会跟着倒霉,因此战战兢兢,但瓜分到手的好处是真的,只要不触碰禁区就很安全,竟也不觉得跟着皇室步调走有什么不好了。
钟简的倒台,为所有士族画出了红线,如今士族们加起来也比不上皇室的拳头,知道只要不出格好好做事就没事,甚至还会带人赚钱,就很难有人想试试看被翻脸的滋味了。
一手大棒一手铁拳,随着禁军走得地方越多,在世家的抱怨声里糟糕透顶的皇帝的名声,也从暴君有了些微的改变。
回到观风阁,从国子监回来的薛玥提了一嘴新一轮开始的招生,这次招生面向全国,参与国子监入学考的学生,起码得拿到郡学的认可。在士族自家老师被拐来国子监享受学术氛围,自家家族也不再是过去的模样后,大约士族加入地方学校的数量会上升许多。
薛瑜翻找到桌面堆着的情报筒中,记下的吏部正在筹备秋季开始地方吏目选拔考试内容,结合国子监招生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会满载而归。
薛玥靠在她身边,一起用了晚膳,直到天色渐暗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薛瑜看着姑娘神色有些好笑,“又不是明天就出发,这么舍不得我?”
立夏已过,伍九娘练兵也有了轮廓,薛瑜留在京中的时间便进入了倒计时。
“……嗯。”薛玥满脸写着忧愁,“我也想和阿兄去东荆。”
认真算起来他们相熟只是从秋狩开始,但姑娘的黏糊劲儿像是认得了许多年。薛瑜捏了捏她的圆脸,“等过年的时候,我不是还要回来吗?你跟我去了东荆,习文练武还继不继续了?”
她的语气像是哄朋友,话也只了一半。皇帝允许薛玥习武,又被求着允了入国子监的事,但这宽容绝不是无限的,刚入学国子监没多久就要跑?别为了薛玥的未来考虑不行,皇帝的面子也过不去。
过年时各地百官回京大朝,其中藩王又是重中之重,薛瑜估计在东荆怎么也得待个一两年,再见面可不就是过年了?
薛玥低头看着脚尖,叹气,“真想快点长大啊。”快点长大,就能快点帮上阿兄的忙。
“好了,回去吧。”薛瑜忍俊不禁。
门外流珠端着药进门,不管理薛瑜手中产业多忙,薛瑜的药她都不假于人手,亲自熬好送来,看见薛玥垂头丧气,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殿下路上心。”
实话,秦思开的药,没有最难喝,只有更难喝,好在比起方锦湖那闻着就苦到麻木的药,薛瑜还是能找到心理平衡的。
喝了药,分散注意力时不适合处理精细的事情,薛瑜扫了一眼送来的出行时间备选里,三个宜出行的日子,圈了离得最近的四月十日,交给方锦湖明天送去礼部,顺便提醒自己要和皇帝正式告别。
她靠在椅子里放空自己,轻轻了个哈欠,“要是走之前等不到梁州茶送来,清颜阁和苏师那边还好,其他的,就得你带人去积善寺一趟了。”
系统上次抽出来的炒茶术送去梁州时,虽然已经错过了清明,但薛瑜品茶只品得出苦和甜或者加了魔鬼配料的区别,对此前没有过的技术对品茶客们来,大约明前明后区别也没那么大,因此也就随意安排了。
三月底时,梁州传来的信送来了一撮炒茶成果,薛瑜送去给皇帝品尝,被嫌弃得不行。御供失败,其他的分给了苏禾远和关系近的臣子们一些,新技术制成的茶叶和茶粉暂时还只是范围传播,带货还得等大批量收获之后。不过,被阿蒲抢救存活的茶山上,大批量出产其实也没到百斤。
积善寺本是在方锦湖手下控制着,薛瑜拿来做推广,一点也不心虚。
宗教、文人、清颜阁瞄准的富贵群体,多管齐下,反正总有办法让人掏钱中招。比起去喝楚国来的茶膏茶饼,煮齐国清茶或者茶粉不香吗?
一心一意守住自家商业阵地、顺便薅对家羊毛的薛瑜如是想。
方锦湖看着少女愉快发亮的目光,虽然知道她其实在走神想着别的,仍有种被注视着的错觉。
这样的目光,他见过不止一次。譬如下午他站在薛瑜身边,薛瑜以这样的眼神看向台下在他眼中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的兵卒们,譬如薛瑜看着魏卫河和伍九娘,眼中的喜爱和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譬如在江乐山与薛瑜的讨论里,关于那座新城的描绘和担忧,一同欢笑或是忧愁,他完全无法插入。不像分析局势时的游刃有余,他咽下的全都是些自知恶劣、绝不会被薛瑜选择的手段。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被注视、被需要的感觉太好,让人生出贪婪。让人止不住地去想,为什么被看到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