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如梦(二更) 志向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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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锦湖傍晚苍白的脸色在薛瑜心头闪过, 她没有得到正面回应,彻底冷下了脸。

    有那么一瞬间,薛瑜想, 干脆任由他去死算了。

    箍在手腕上的手指纤长有力, 但在她去掰开时,就好像卸掉了力道, 乖乖松开了。薛瑜大步去扯掉蒙在窗上的黑布,浅淡的月光洒落一室。

    “他们都觉得你不好。”方锦湖喃喃着, 答非所问,薛瑜怀疑他是在犯病中做梦转移注意力,就听他继续以一种炫耀的语气道,“只有我押了你会一直留着她。”

    炫耀,但脸上分明是不高兴的。

    ……和犯病的神经病计较什么呢。薛瑜吐出口气。

    方锦湖倒下的时候显然很仓促, 药瓶和没用完的包扎白布都丢在床脚,他身份特殊, 薛瑜没将换药假他人之手, 擦了擦伤口, 按住边缘,用干净的新布重新包了一遍。

    之前方锦湖的肩头只是湿润,现在则是被裹成了粽子,连上半身一起包起来,保证这条手臂别想抬高。

    接受了照料的方锦湖还在发抖, 之前还能几句狗言狗语, 现在像是陷入了昏沉中,不再吭声。

    薛瑜试了试,发觉他牙关紧咬,这个样子也喝不了药。拍了拍脸没叫醒后, 她不负责任地思考着这么多年犯病也没见死人,等明天喝也一样,薛瑜面无表情地俯身伸出手,在方锦湖向她靠过来的时候,用力敲了他脑后一记。

    头疼折磨下大概很快会醒,但现在睡着就行了。

    薛瑜把黑布重新挂回窗上,带上门出去,挂了把锁,吩咐不许人进去扰才带人回转。

    生气和高兴也能消耗人的体力,回了寝居,薛瑜的疲惫感一阵阵涌来,很快睡了过去。

    “阿兄……阿兄!”

    稚嫩的声音追在后面,薛瑜迷迷糊糊地抱紧了身前温热的手臂,还没用力,就被人搡了一下,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圆眼的短腿孩有着一张圆圆的脸,口中的话却像个霸王,“大兄,阿琅也要抱!”

    胖孩两三下把发懵的薛瑜挤到一边,伸出肥肥的短手,压根没有回头看薛瑜。

    硬了,拳头硬了,想他屁股。

    还恍恍惚惚的薛瑜抬头望去,先看到的是红衣的黑色交领,一丝不苟地遮到了下巴,有些眼熟的红衣掺着金线,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光,特别吸引人注意力。只是衣裳被胖孩子挡了大半,再往上看,就是一张俊秀的脸。

    年轻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圆眼眼角略微下垂,有种无辜的味道,在这张与皇帝有六分像的脸上,冲淡了天生的凶意,反倒显出了温柔儒雅来。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难免因面相心生好感,薛瑜也不例外。

    一个长着俊秀面孔,笑意明朗的哥哥,谁不喜欢呢?

    一只手扶住了往后退而不自知的薛瑜,背后一片温暖,薛瑜眨眨眼,感受着分明没想回头,“自己”却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古怪感觉,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在做梦。

    胖孩是薛琅,那她眼前的……是太子璟?

    “多谢大兄。”

    朋友压着嗓子话,只要不想这是“自己”,薛瑜还挺喜欢软软萌萌动物的。

    太子薛璟一手揽着往他身上挂的薛琅,见薛瑜站稳,便松了手,低头毫不客气地给了薛琅一个脑瓜崩,薛琅嗷的一嗓子,捂住额头,十分不满。“大兄!”

    哑巴着做旁观者的薛瑜,看着太子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感觉这个梦还挺不错的。熊孩子,不能惯着,就是欠教育。

    “一个一个来。你三哥在这里,你也要抱,可以给阿兄好好。”薛璟笑着看他,好像刚刚动手的不是他似的,把薛琅从身上拎下来,轻松转了个身对着薛瑜,“给你三哥道歉。”

    薛琅满脸不服气,眼中却汪着一泡泪,半哭不哭的时候最显得可怜,“对不住,是我错了。”完一抬下巴,明显是等着薛瑜接受。

    薛瑜不仅不想接受,还想再看他被敲两下。

    “阿璟?”

    只可惜薛瑜觉得没用,梦境自有一套发展逻辑。

    当看到唤着“阿璟”的壮年版本皇帝时,孩子闹里薛瑜接不接受就不重要了,但她还是眼尖地看到了太子警告地看了薛琅一眼,大约是要他等会再道歉。虽然薛瑜怀疑,以薛琅看着才两三岁的脑袋,可能是理解不了这种复杂眼神的。

    一头黑发龙行虎步的皇帝与一个妇人相携而来,妇人面容与钟三娘有些相似,并不是钟昭仪那种端庄气质,更像是俏丽少女,让人看过去第一眼很难相信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阿耶。”薛璟把两个孩拉到身后,一起对皇帝施礼,梦中的薛瑜低下了头,但视角分明是向上的,就好像孩偷偷违反大人的教导,什么规矩都要试探一下。

    皇帝了什么,薛瑜听不太清,但偷看两个上位者的目光被皇后抓包,却只是对她眨了眨眼,勾起一个笑容。

    梦中的她唰地低下了头。

    帝后走后,薛璟揽住两个豆丁肩膀,理了理身上压皱的地方,嘱咐道,“要开宴了,你们乖乖的。”

    薛琅“哦”了一声撒丫子就跑,就怕被拉着再丢脸地道歉似的,薛瑜顺着梦中的视野看过去,看到薛琅抱住站在不远处的圆脸妇人,被牵着手才消停下来。妇人穿着四妃的服饰,本也是好看的,但见过皇后后,就显得有些差强人意了。

    这么大一个人,之前怎么没看到?但梦中也不必想这么多,薛瑜只想起来,刚刚帝后经过时,自以为心的偷看视角里,皇后一眼都没有往钟昭仪那边看去。

    “三殿下……三殿下、殿下怎么跑……梁王殿下!奴婢失礼!”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不远处跑来,薛瑜看到一个婢女,有些眼熟却不知道是谁,她起初咋咋呼呼像是在埋怨她跑远,越过遮挡看到前面站着的薛璟,便吓了一跳连忙跪倒施礼。两张面孔切换得飞快,让薛瑜自叹弗如。

    她仰头看向对三四岁豆丁来太高了的薛璟,温柔的面孔冷淡下来不再微笑时,自皇帝身上一脉相承的冷厉便露了出来,“常淮,三弟年幼,身边人笨拙,你去教教规矩。”

    记忆里矮胖的宦官如今还没那么显眼,更像是个清秀的少年,常淮应了一声,笑眯眯地弯腰对薛瑜道,“宫宴要开了,殿下还要再留吗?”

    “不了。”视线从跪下的婢女和常淮身上扫过,一句没有多,追上了薛璟。

    比起身边跟着宦官,母亲也在身边的薛琅,薛瑜身边一人也无,就算是主子自己贪玩跑走,也足够显出身边跟随着的奴仆的懈怠。薛瑜很满意这次梦中给的视角,看着婢女脸上隐含的恐惧,反倒有些高兴。

    她并不觉得做错了事的婢女受罚可怜,能让她觉得眼熟,大约是后来也见过的,左右只是吃点苦头,比起原主受过的罪来,又算得了什么?

    宫宴的确很快开始了,如今还是梁王的太子坐在帝后二人手边,略次一点位置,是高于所有坐席单设出的席位。薛瑜身边没人跟着,薛璟进殿前领着她,进殿后便将她交给了身边的婢女,让人领着豆丁去找位置。

    或许是因为皇后还在,或许是别的什么缘由,男女没有分席,薛瑜看到年轻了许多的林妃,和林妃下首坐着的两个妇人,薛琅冲她做了个鬼脸,另一个妇人身边的男孩约莫八九岁,好奇地望过来。

    在外面时还有些活泼乱动的视线,进殿后只扫了一眼林妃的位置,就飞快挪开,不再到处去看。好在薛瑜也不想眼巴巴看着林妃,明艳的美人好看但有毒,她只对第一批上来的果盘有兴趣。

    梦中的她在薛琅的挑衅中翻了个白眼,又吃了口点心,对林妃瞟向她的视线毫无反应。

    点心内馅柔滑,有麦香气,吃起来特别香。薛瑜有些羡慕了,现在就想醒过来去吃夜宵。

    “阿瑜,跟着你的阿冬去哪了?”

    薛瑜许久没听过林妃娇柔的声音了,乍一听有点影响食欲。梦中的她慢吞吞放下点心,声音一派天真可爱,“大兄她要学规矩,母妃,我都学会了,阿冬为什么不会?”

    虽然视野里一直是那块被咬出缺口的点心,但薛瑜已经能想象到林妃被噎住的表情了。

    做梦真不错,建议原主学习一下。

    林妃安静了下来,宫宴吃吃喝喝混了个肚圆,借着中央歌舞的掩饰,薛瑜感觉到梦中的她一点也不吃亏地换了个坐姿,从跪坐变成了变异版鸭子坐,四处张望着,明显有些无聊了。

    好在没有等多久,薛琅出声要去净手,薛瑜就感受到“自己”也站了起来,“母妃,我也要去。”

    薛琅气急败坏,“不许跟着我!”

    “就要!”视线里扫过林妃一瞬,林妃笑容有一点裂开,但没等她同意,两个豆丁都跑了,后面追着的仆役全都是兵荒马乱头疼不已。

    薛瑜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有些好奇要去哪里,视线扫到一个几案后的夫妇,他们带着三个孩,妇人神色温柔,略显憔悴,正起身牵着一男一女孩往外走,喁喁私语着嘱咐着什么。男人却是红光满面,只差贴个“意气风发”在头上了,挥挥手,“知道了。”

    不是方朔又是谁?

    薛瑜只顾得上注意了一下两个孩的漂亮脸蛋,脚就已经踏出了大殿。

    方锦绣和方锦湖的脸有点相像,钟三娘牵着的是谁?

    追出去后才能感受到皇宫的巨大,薛瑜不清楚跑了多久,但显然梦中的她压根不是来和薛琅友好相处上厕所的,跑动的目的性极强,没几下身后就没声音了。孩没有种满花木的灌木丛高,一走两走就进了迷阵似的,薛瑜分辨不太清方向,但梦中的她三两下就找到了林子里。

    薛瑜不清楚走了多久,在“自己”蹲下来拔草的时候,猛地感觉背后一阵大力,差点整个人摔到土里。

    “做什么?!”

    气冲冲的孩转过头,薛瑜看到了一个凤眼还不太明显的“姑娘”。琥珀色的眼瞳受惊睁大,十分特别。长大的他这双眼睛看着像是玻璃珠子,让人感觉冰冷,此刻却是一种优势,像个漂亮娃娃。

    “对、对不起。”方锦湖倒退了几步,老老实实行礼,礼数像是被人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标准。

    薛瑜面对老实孩子版方锦湖,目瞪口呆。

    但梦中的她一点也不呆,染上草汁的脏手戳了一下团子眼角,“对不起就完了?我拔了好久的草,你赔!”

    雪白的皮肤上青色的一团像是一个胎记,仔细看还能看到指纹。方拎着裙摆,在她身边蹲下,“我帮你拔。”

    他的声音不失骄傲,“我力气可大了。”

    没几下,他就把梦中的薛瑜拔了半天只拔到一堆指头长的碎草叶的草,连根拔了出来。

    “哇。”薛瑜听到自己捧场地拍手,蹲下来开始折腾草叶,手上忙着,还不忘问道,“你怎么只有一个人?”

    “你不也是一个人。”方有点不开心,蔫蔫地蹲在她身边。

    “那不一样。”梦中的薛瑜摇头,“我喜欢你阿娘,你带我去找你阿娘好不好?我觉得她比贵妃娘娘好看。”薛瑜眼睁睁看着“自己”往方手上绑了一堆不知道做什么的草,满意地拍拍,“送你的报酬!”

    虽然猜测有些离谱,但薛瑜总觉得,“自己”是在趁机揉方团子。

    方蹲在地上,肉眼可见地更丧了,“我不去。”他抬眼看着薛瑜,雪白皮肤上的青色印记干透后显得有些诡异,像个魔童之类的存在,眼神却很澄澈,一本正经地纠正,“你应该叫阿娘,或者母妃。”

    一开口,就老太常寺的守礼味儿了。

    “咦,你知道我是谁啊。”薛瑜感受到“自己”皱了皱眉,把剩下的草包住自己的手,“你好无聊,不跟你玩了。”

    豆丁站起身,不理就不理,迈开短腿往前走,前方都是树林,薛瑜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自己”在一棵树下停下,拍了拍树干,薛瑜注意到树上有凌厉的刀痕。

    梦中的她一蹬地,双手抱着树干……

    爬、爬了上去?!

    梦果然是怪诞的,薛瑜恍恍惚惚地想,她不会爬树,印象里原主记忆里也没有爬过,梦中大约是大脑满足一下她的幻想?

    爬到一根树杈,“自己”停了下来,往下一看,方团子仰头看着她,显得有些傻,“你好高。”

    梦中的薛瑜荡着短腿,薛瑜感受着“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你上得来吗?这里能看得很远的。”

    方团子犹豫了一下,“我没爬过。”

    薛瑜:“那我下来教你。”

    方团子的后半句话才出来,“……但看你爬,我好像会了。”

    “我不信。”

    “我试试。”方踩了踩地,抱住树干,试图往下挪的薛瑜已经喊着阻止,就看见他生疏地抱着树干往上挪,没多久就变成飞速上来了。

    薛瑜瞪着他:“骗子!”

    坐在她身边另一个树杈的方望着她,“那、那我带你去找我阿娘?可是我娘更喜欢大兄……她不一定喜欢你。”

    “母后和陛下也都喜欢我大兄啊,我觉得挺好的。”薛瑜气过了,扳着手指道,“但大兄要干活,要练武读书,要早早起床去上朝,我觉得好累哦。我要吃好的,喝好的,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送大兄好多好多东西,让他封我一个好地方,去当闲王!”

    不得不,志向远大。

    薛瑜哭笑不得。

    还了什么,就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和方话的轻松快乐语气,梦境飞快划过,从明亮天色变成太阳西垂。

    方若有所思,很快问道,“这里不是能看得很远吗?”

    “是啊,太阳下山的时候最好看了。”薛瑜点头,眼珠一转,“这里死过人哦,你见过死人吗?”

    “啊?”

    奶声奶气的桀桀笑声不像反派,像个奶猫,薛瑜一本正经,“孩子太吵,就会被杀掉。”看着方脸上血色都吓没了,薛瑜心中怜爱了一秒,就听梦中的她道,“不过孩真的好讨厌,嗯,你不一样,老四一话就乱喊乱叫,是我我也想暴他一顿。”

    听着像个大人似的。薛瑜确定了,之前视线瞄准了被脑瓜崩的薛琅,完全是幸灾乐祸,并且想要加倍。

    “喔。”方乖乖应了一声,“但是太阳下山就要回家了,你不回去吗?”

    “你不是也一样?”

    方垂头丧气,“我娘才不会找我。”彼岸樱花开

    薛瑜歪头看了他一会,一挥手,“你看。”

    树杈上的确能看得很远,但那是指往上看,太阳落山时的晚霞如金色麦浪席卷天地,一片煌煌辉光,方呆住了,被拍了一下,“往那看!你娘发簪跑歪了都不知道,肯定是担心你呀。”

    方团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的确看到了妇人正跑过来,他还发着呆,刚认识的伙伴就连一句告别都没,滑下树溜走了。

    “殿下……殿下!”

    薛瑜睁开眼,梦境最后,是一声被吓坏了的哭声。她有些心虚地翻找起记忆。

    原主的回忆有些地方是模糊的,三四岁的记忆谁能记得那么清楚?模糊也正常。但也不知道是梦境填补了模糊空白,还是记忆原本就是这个模样,竟是每一处都分毫不差。

    薛瑜捂住了脸,“方女史醒了吗?让他再睡会吧,煎上药,我下了朝回来再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