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赴荆 襄王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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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朝没什么事, 薛瑜都在神游,只是结束后被拎去演武场一通操练,让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对梦境的在意也消散了许多。

    整个梦境太过身临其境, 但只要想想全都来自记忆,这样清晰好像也变得容易接受了起来。

    年少时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比如,从欺负哭一个伙伴开始。不得不, 这样的坏蛋原主她还挺喜欢的,就是有点费朋友,甚至到了最后,对方知道她是谁,她却心大得连对方名字都没有问。

    过分, 太过分了,咳咳。

    皇帝放她回去沐浴, 薛瑜领着陈关一边往回走, 一边听他汇报着最新的一些事态发展, 听到益州郡押送来益州钟氏的消息,并没感到意外。

    太守韩北甫查案告一段落,伍正手上虽还有人命,难逃一死,但被找到的真正凶手益州钟氏更是别想逃脱。借着山民的配合和调来主持大局的沧江关守将, 送出去了一个当时办事的管事平息怒火, 分掉了一半益州钟氏的金银作为安抚,益州郡基本恢复了平静。

    案犯还没到京中,传回来的信就到了。除了正式公文外,还有一份专门写给薛瑜的简讯, 韩北甫在信中大致感谢了薛瑜留在益州的清颜阁商队帮助,顺便提了一句重新开启的种植规划,重踏上了欣欣向荣的路。

    当地能平静下来,自然是最好的。

    薛瑜望着已经遥遥在望的观风阁,问道,“钟家那批女奴怎么样了?”

    钟家庄子抄没之后,里面的佃户还是佃户,奴仆各有各的悲惨,像薛瑜看到的斛生被折磨后的模样,还是“不考虑美观”下发生的。其他的,瞎眼、割喉、固定关节……什么都有。而在账本记录上消失的那许多批人口,在追查半个月后,通过核查出入关记录和离开的禁军们的不断探查,也找到了去处。

    来自齐国的女性被钟二以钟家的商路,贩卖去了草原,成为异族的奴隶。

    只这一点,薛瑜就觉得剐了他们俩都是轻的。

    “在鸣水工坊住下了。早上刚来的信儿,已经做起了轻省活计,起码不总想着磕头或者要死要活的了。”

    陈关语带笑意,薛瑜点点头,“那就好。若是有人愿意从军,只要不是目盲或者影响行动的,也可以让她们来试试。”

    折磨人的日子过久了,过了半个多月,女奴们才刚刚恢复过来,之前传来的消息都是崩溃要寻死之类的,提出可以从军也是白搭。

    回了观风阁擦洗过后,看着眼前的一碗药,被工作分散了注意力的薛瑜这才想起来,“方女史呢?”

    “女史服了药,还在休息。”守在观风阁的侍从声回禀。

    话音刚落,薛瑜就瞥见一人走了进来。

    方锦湖一身妃色衣裙,发梢微湿,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衬着发白的惨淡脸色,唇若饮血,连乌发都显得艳丽,只有眼瞳颜色浅浅,微带血丝,非人感浓郁极了。手臂僵硬的贴在身边,任谁看他的举止都会知道有一只手臂受了伤。

    看着那双眼睛,和进门后低头施礼的模样,薛瑜忍不住想捂住脸。

    方太好欺负,以至于现在看着方锦湖,都让人想捏两把。她大概知道方锦湖还在发病中,但就是想看看他顶着疼跑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礼部的回应已经送去了,您今日还有与陛下告别、接回证人……等安排。”方锦湖站在旁边单手整理桌面,有条不紊,一点也没有昨晚的哼哼唧唧样子。

    正经得过头,就像是接到了什么严肃任务。越努力地把自己的形象往“稳重”、“可靠”上面靠,就越让人联想起假正经之类的描述。

    薛瑜视线游移,她想起团子,轻咳一声,“稍后随我去觐见陛下,然后出宫。你……娘,要不要一同随行去东荆?”

    方锦湖手一顿,“殿下?”

    “多带一个人而已。或者我们去问问她。”薛瑜把决定权丢给他。虽然钟三娘的病是交给京中的医正调理,但带她一起去东荆,也有冯医正可以问诊,影响不太大。

    方锦湖思考着这件事,薛瑜回到政事堂面对另一件事。

    早上传去礼部的选择,大概不到中午皇帝就能知道了,但该表露的态度还是要表。薛瑜认认真真施了一礼,“京中事毕,儿欲十日离京赴封地,请陛下允准。”

    皇帝看着她,过了一会,笔上的墨滴落纸面,才开口道:“允。”

    薛瑜没有提及林妃,皇帝也没有要求,这简直是个绝好的消息。真要她痛哭流涕去与林妃告别,虽然不是不能做,但到底心里不舒服。

    观风阁靠近前朝,她已许久不曾踏入后宫的范围。

    林妃的清秋宫寂静又冷清,远处也没什么人气,宫殿院落楼阁之间,处处透着寂寥颓败。感觉就像没怎么下手,自己失去求生意识了一样。薛瑜没心思欣赏这另类的美感,只让从光禄寺叫来的三队宦官,分出两队一个去了贬为宫人的钟氏住处,一队去了薛玥和她母亲住的菡萏院。

    去钟氏住处宦官的篮子里是一些食材和方便存放的点心。

    去菡萏院的食盒里是炒锅做出来后,热门且有面子的炒菜。

    留下来的一队,食盒里是青菜粥,方便念佛的林妃茹素。

    送吃食表态度,既然她都要走了,就谁都别落下。后宫自来是拜高踩低的风气,如今她得了势,来告别是该给的体面,但也不想让林妃蹭着她的名声,有机会或可能在后宫耀武扬威。钟昭仪圈禁,谁也见不到她了,要折腾出水花,还不得找上兔子似的何美人和还的薛玥?那可不行。

    清秋宫内的仆役少了许多,老仆无踪,新人不入,连引路嬷嬷都是薛瑜离开前后过来的。薛瑜被引到偏殿门外,笃笃木鱼声和念佛声不绝于耳,室内昏暗,点着灯,将林妃消瘦的剪影投在窗上。

    薛瑜环顾四周,倒像真是在用心求佛。

    嬷嬷瑟缩着看了薛瑜一眼,敲了敲门,“娘娘,襄王殿下来看您了。”

    木鱼声一顿,薛瑜扬声道,“我将赴东荆封地,母妃既喜经文,也身子虚弱受不得颠簸、风寒、惊吓,便不劳母妃跟随,还是留在京中吧。此去山长水远,母妃仔细身子,少些惦念,多些祈福才好。”

    刚听到“赴封地”几个字时眼睛瞬间发亮的嬷嬷,越听神色越暗淡,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瘪了下去。旧例里,跟着分封的皇子赴封地,接受奉养的妃嫔不少,但看来其中不会有一个林妃。被困在宫中时间久了,耳目闭塞,剩下的也只有一次次希望着跟随的主子能翻身的梦了。

    室内的影子也意识到什么,有些佝偻地弯着腰,一下下迟缓地敲着木鱼,“你身边两位娘子,定能照顾好我儿,放心去吧。”

    林妃得艰难,但薛瑜知道她听懂了威胁,最后的留恋希冀只剩下方锦湖。薛瑜瞟了一眼身侧化妆后挂上了面纱的方锦湖,“锦湖,要不要去听听母妃的教导?”

    听到“锦湖”二字,影子猛地坐直了。

    方锦湖扫过影子,“不必了。”他转身背对门内,公事公办的语气,“殿下时间宝贵,今日的安排还没做完,不如快些出宫吧。”

    薛瑜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门内的影子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哐当一声,什么砸到了地上。影子一路靠近,她跌跌撞撞跑到门前,一把拉开大门,却只看到了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嬷嬷刚得知以后的餐食都是素菜素饭,心里发凉,更是无法抵抗大批过来带走库房储存财宝的侍卫,看着洞开的大门,黑洞洞的自家库房,感觉像提前入了深秋一般萧瑟。

    她心翼翼看着隔门话,却在离开后远望对方的林妃,试探着伸手搀扶,“娘娘?”

    盘起长发的林妃扶着门框,被中间走着的两个身影刺痛了一般,捂住了双眼,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去,捡起砸落的木鱼,重新敲了起来,“祈福、祈福。”

    薛瑜没有回头看一眼,她没心思动手杀林妃,但她也不想让林妃好过。害了人,因为加害者过得可怜就让人忘掉过去的伤害,怎么可能?至于方锦湖的态度,那就是他的事了。

    就这样吧。

    提前派人询问过,一行人找到钟三娘时竟是在国子监。

    国子监做了新的建筑修改,在最靠外侧的部分拆了院墙,建成一处内外都能踏入的辩论场所,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辩论厅被建成一个型舞台的模样,土台中间是本日的主讲,四周则是可以插嘴畅所欲言的听众,而今天站在中央的两人,一男一女,一字一句,有理有节,你来我往之间,竟让人感受到了几分惺惺相惜。

    薛瑜许久没见过钟三娘,但再怎么想象,也想不到会在辩论台上见到她这个模样。以前以为她喜欢看书,她就送去了许多,听闻她去了国子监看热闹,她也是知道的,可如今直接与人辩释文、辩经籍道理,也实在太超出预料了些。

    突然看到不曾失去过那些时光,通读书籍经义,接受挫折也品尝悲苦,成长后的钟南嘉,薛瑜压根没做过这样的心理建设。

    不过,身边比她更紧张的方锦湖完全僵住的神色,还是很好缓和了薛瑜的紧张。

    “……此句当断为……啊!!”

    刚刚还有条有理引经据典的钟南嘉,突然口中发出了一声尖叫,拼命后退,挥舞着双手,眼看就是疯了。旁边的听众见怪不怪,倒是守在旁边的随侍少女冲上前,很快控制住了崩溃的她,戴上一个特殊的深色帷帽,护着她走了。

    只辩到一半就没了对手的男人留在台上,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模样。去听了一圈的陈关回来,“殿下,钟三娘子如今在国子监名气真不,人称‘痴学士’,只要不发作,脑中记得的典籍和做出的评判都辩得人心服口服……”

    似乎,要不要带钟南嘉离开,已经不需要思考了。

    薛瑜一行追了上去,被扶着在树荫下休息的钟南嘉靠着树,缓过来一点,抱着怀里的布娃娃,呆呆坐着一动不动。薛瑜靠近询问了几句近况,意识到无法与钟南嘉沟通后,便将方锦湖留了下来,带人去接斛生出大理寺。

    斛生看到门外等着的薛瑜,眼睛都在发亮,“殿下!我想好我能做什么了!”

    “乖。”

    还没回宫,薛瑜就看到方锦湖独自走来,身边没有钟南嘉,便知道他做了决定。京中钟南嘉有妆奁傍身,有留下的人手照拂,有常用的医生问诊,还有喜欢的事业,强求她离开,反倒不好。

    四月初十,礼部摆开排场,送襄王离京赴封地。

    不必禁军清道,亲卫就完成了这项工作。薛瑜在皇城前叩别皇帝,对又一次请假出来的薛玥眨了眨眼睛。薛玥眼圈通红,恨不得相送十八里,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站在街边的国子监学生群中,看着薛瑜离开。

    该嘱咐的,昨夜都听过、过了,薛瑜对薛玥很放心,皇帝对她离开也放心。

    薛瑜想起政事堂内新挂上的巨大舆图,上面以简单的笔画和山峦起伏画出了四国割据的格局,在黎与齐的边境画上了一个圈。

    这是期望。

    她翻身上马,抬起马鞭对皇城众臣挥了挥,“别过!”

    清道的亲卫跟在她马后,走到哪里,就收回了哪里的亲卫,全都在她身后踏出沉沉脚步,两千人的亲兵换上皮甲,起码的威势有了,看着也漂亮。

    站在城楼上的皇帝看着少年人似不经意回头时,露出的笑容,长长吐出口气。

    朝臣群中,有人伤神,有人轻松,襄王干脆果断的离开,让京中局势显得更奇怪了些。不过,这些都是皇帝操心的事了,薛瑜带着皇帝赐下的仪仗马车,一路挥手离开京城,在城外与装车备好的东西,和提前来城外等她的随行众人汇合。

    身后跟着相送的朝臣们已经跟到了城门前,百姓们喊着“襄王”,不是来自礼部的组织,而是发自内心地呼喊询问着,“襄王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啊?”

    “会的!”

    望了望敞开城门的京城,薛瑜在空中一甩马鞭,声音清脆,与她配合亲密的照夜白放足狂奔,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初夏微热的空气中带着一股燥意,骑马的侍卫们和伍九娘、方锦湖众人飞快跟了上来,后面的马车骨碌碌的响着,在从京中向外铺开的水泥路上,碰出悦耳的响声。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襄王薛瑜。”

    陈关和魏卫河带着侍卫们报出名字,紧接着是方锦湖,还剩伍九娘一人,她愣了愣,“我乃襄王殿下亲兵统领,伍九娘。”

    “不对,重。”薛瑜勒住缰绳放慢马速,回头含笑望她。

    “我……”伍九娘张了张嘴,在年少主君鼓励的眼神下,卡住了几次也没能出口。

    但她已经是统领了,没道理旁人能唤名,而她不能。

    “我,襄王殿下亲兵统领之一,伍戈。”她有一个不像女孩的闺名,习惯了九娘的唤法,本以为只有到嫁人后,才能从丈夫口中听到几次。

    伍九娘的脸颊烧红,在灿烂阳光下显得格外美丽。

    “走,去东荆了!”

    薛瑜扬起马鞭指向前方。

    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