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迎宾 早些回来,早点平定
两方人分开远走, 薛瑜点了几人去绕远,去山的另一侧查探,确认一下这边的运转声在对面听来、看来会是什么样子。
其他人埋火做饭, 喂马休息, 赶了一夜的路,如今看过挂心的事物, 没必要马不停蹄地再疲劳前行。
薛瑜在远离篝火堆的树荫下坐着,闲下来才意识到, 薛猛走前也是了个笑话。车队入东荆郡范围她才出来的,在边界处距离东荆城也不够百里远。
和她一起出行的侍卫大多都是第二次提拔到她身边的,比起新人更熟稔信任,但也比不上魏卫河、陈关等人,觑着闷笑起来的襄王殿下, 虽然还好奇着今天看到的那偌大铁兽是什么,但也没人敢出声询问。
——多大的脸呢, 不懂就是自己的问题, 还要麻烦殿下不成?
因此, 在听到方锦湖开口后,其他人虽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
“殿下,今日之物,之前似乎不曾见过?”
薛瑜接过方锦湖递来的面糊汤, 喝了一口, 无辜道,“你们都见过走马灯的啊,差不多的东西。”也就差亿点点吧。
走马灯制作时没避着人,几乎所有人都记得那盏点亮后上方马儿会跑起来的奇异灯盏, 纤巧、精致、漂亮都是走马灯的最好形容,可将走马灯与今天看到的庞然大物放在一起,不能一模一样,只能毫不相干,任人怎么想都不会联想到一处去。
但殿下都这样了,那大抵和之前的一些事物一样,不是胡,只是他们不懂,难以理解罢了。
方锦湖看着少女一本正经的神色,心中却觉得,走马灯与今天见到的矿机的对比,有点像她。
看似毫无威胁,心却是一轮灿日。戳破走马灯似的外表,或许就会被巨兽压倒。
“臣记得殿下屋中曾烧过什么,应当就是此物的雏形了?”方锦湖担忧地看着薛瑜,“此物大者有可能炸裂伤人……”
薛瑜惊讶地阻止他继续下去,“你怎么知道?”
当时让人做出来模型,太过兴高采烈,试完没问题才送去了铁官坊,结果没多久在铁官坊拆开研究的时候炉膛蒸汽太多爆炸,还好只是个物件,伤了几人,没有死人。传信回来她只觉得心有余悸,参考过去看到的高压设备,连夜琢磨了安全阀塞到蒸汽机上。
总的来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她也就瞒了下来,不想让身边的下属们跟着担心,之前拒绝薛猛的提议,也有这份考虑。没想到今天却被不知情的方锦湖一口叫破,难不成,他还有机械天赋,是看一眼就知道哪里会出问题的那种天才?
方锦湖指了指耳朵,捧着碗坐在薛瑜身边,是再板正严肃不过的跪坐姿势,“殿下当心些。”
薛瑜明白了,大约是在矿场时方锦湖耳朵灵敏,自己听到的铁匠们的议论声。谁劝她心,都轮不到往受伤找死一路狂奔的方锦湖劝,上次看到他故意让自己伤口不愈合的账,看在一路安安分分的份上,薛瑜还没跟他算。
“你最好也记得。”薛瑜掀了掀眼皮,扯出一个冷笑,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不雅动作的冲动。她从怀里摸出来一方印鉴,“装好,药方也给你了,自己路上按时吃药,缺了什么就回来。我就在东荆。”
带人靠近边境线,除了看矿场,也是顺路送方锦湖离开。黎国已经被淹了一个多月,东荆城出兵太过明显,还是把方锦湖放出去搅风搅雨比较合适。为他规划的路线是入黎后一路靠近北部草原,收服土匪的过程中,监视北方动向。
就像军勋贵族们的家眷子女会是伍戈的天然兵库一样,崇尚武力的混乱之地,对武力值足够高,也有足够脑子的方锦湖来,也将对他予取予求。
能在京中撕开一条口子谋取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在混乱的荆州,就算只靠挑拨离间,应当也不会混得太差。
她起初要方锦湖留下,是为了谋臣,但出了几次主意,尤其是在对北部和太平道的思路上,发觉方锦湖看到事情给出的答案与她相反,操作性虽然很高,但不是薛瑜喜欢的路子。谋臣兵行诡道,虽能补足薛瑜和江乐山思路上的不足,但做起来还是别扭。
东荆短期内都是在建设,捆着本来就憋得无聊的方锦湖在身边,不如将他放出去,领兵发挥武力值,去祸祸黎国土匪。
薛瑜一边分神想着疯狗出笼等等又形象又好笑的形容,一边提醒方锦湖,“稳一点,记得你还有同伴在身后。阿白已经上路去了草原,等到了城里,我和崔使臣谈妥后,援助修堤的工匠和使节队伍都会被护送往黎国南部而去,你只需要看好北部,别奔着拿命换时间去,知道了没有?”
虽然名为护送,实际上不过是给派兵入黎找个借口罢了,但想想崔齐光因为黎国乱成一团,怕被山匪或扮成山匪的人劫了,以至于谈好支援修堤的事也滞留边境不敢回国,薛瑜觉得是护送也没什么问题。
从之前追观主下梁州的时候就能看出来,行动上方锦湖并不适合和人合作,回来嫌弃了禁军的配合好久。这次三方各自有行动范围,方锦湖的手下靠自己去挑,应该就不会出事了。
方锦湖长久地注视着她,眼神幽暗,浅琥珀色双眼像变成了一对颜色瑰丽的风洞,吸着人往里陷去。
薛瑜看着他没反应,用力敲了一下他膝盖,一字一顿地强调:“稳、一、点!”
“是。”方锦湖压低了声音,一个字念得格外郑重。心像被什么胀满,只想早些回来,早点平定,早点带着拿到的功勋,回到她身边。
薛瑜不太相信地上下量了方锦湖两眼,“行了,走吧。”
方锦湖弯腰最后行了一次大礼,额头贴了贴她散开的袍角,带着山间露的草叶划过眉间,冰凉又炽热。闭上眼的瞬间,好像还能看到那仿佛从山海经等等上古神话图卷中走出的黑色巨兽,轰鸣着、破坏着、征服着。
这样的日子,能有这样的深刻记忆,是多特殊的待遇。
他起身拢起手心的印鉴,面具下的唇角微微翘起。
牵着马走入山林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方锦湖的离开在前面有人被派出去探查的情况下,并没有引起侍卫们的注意,直到探查山对面的队伍回转,汇报了大致情况后,薛瑜发话收拾出发。
“殿下,方女史还没回来。”
来自旁人的提醒声响起,薛瑜摆了摆手,翻身上马,“不必等了。”
侍卫们纷纷应诺,只是比起来时,队伍站得密集了不止一点,将薛瑜团团护住。虽然女性出门大多站在被保护的一边,但见过方锦湖在三月叛乱时怎么对钟大的侍卫们,都不会觉得能拎起一个成年男人的他会危险,而是担忧起了自己一行人返程。
队中走了一个强手,他们就得提高警惕,一路都平安着,万万不能在东荆出了差错。
薛瑜对被犁了几遍的东荆城治安有信心,对通传全国谋反叛逆者下场会警告后来者也有信心,但看到侍卫们紧张兮兮,也就随他们去了。
紧张点总比放松懈怠好,回去车队的路也就半天多,不会让人精神紧张到崩溃。
一路心惊胆战护送着薛瑜前行,好不容易绕出路看到车队的影子,侍卫们才放下了心,被逐渐有些暖意的风一吹,衣裳前后都是冰冷的汗。
薛瑜回归车队一点也没做掩饰,好像只是某天路上出去转了两圈,散了散步。对关注着车队的官员和士族们来,她离开了多久、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们竟都一无所知。
无知就是最大的惊吓,分明一路都关注着车队,他们却不知道薛瑜何时离开的,对襄王手下的能人异士与自身实力,便有了新的评估,薛瑜的队伍还没被薛猛带人接到,来自襄王的威慑,就让刚被禁军查案犁过的土地上再次紧张起来。
没有得到有谁得到了指点发生巨大变化的消息,不是好事,那大约就是坏事,没人会相信襄王独自离开车队,又“高调”返回只是单纯地出去散步,车队沿途经过的郡县想到过城不入的襄王就生出了些担心,担忧着是否襄王伪装着来查看四处时,见过他们没做到最好的模样。
倒不是为了骗人,只是想着要接待襄王当天,肯定是城池清扫干净、会闹出乱子的人都拘束着别出事等准备最好、最适合让人看到的时候。
自己吓自己的想法像病毒一样蔓延着,担心薛瑜路上离开是去挑刺的官员们,纷纷再次开始自查。一时间,东荆辖下县城和离东荆近的郡县,治安都好了起来。
四月二十五日,薛猛领东荆辖下诸官一同迎出十里,在官道上接到了远道而来的薛瑜一行。
“臣等,恭迎襄王殿下赴荆!”
场面摆得很开,但没有足够多的装饰,气势完全靠穿着官服的人数够多撑起来,薛瑜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可怜这些在武将压制下的倒霉地方官员们,走出一身臭汗不,脸都白了的不在少数。这完全是在用他们当礼花迎宾嘛!
心里转着不太尊重的念头,薛瑜下马扶起单膝下跪的薛猛,虚扶了一下理论上讲都要听她的话的周围官员,谦虚极了,“多谢各位迎接,王不曾为东荆做什么,如此大礼,实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