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出发(二更) 还以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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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过方锦湖的凝视后, 过于灼热的目光不会让薛瑜不适,一心一意地算着时间。时间紧迫,留给伍戈的时间不多, 薛瑜派人去请简骑尉与崔齐光, 让她先下去梳洗休息一下。

    前后不过几日,伍戈回到王府背后的营房时却觉得恍如隔世, 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漱泡澡,而是去寻了阿木等人。

    阿木一行身份未定, 回了营中也只是被留在屋舍内,接受照料的同时也不许出入。但有了薛瑜的允诺,伍戈来带人出行就不会有任何影响。

    伍戈以为会看到幸福而放松的少女,叩开门,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紧张的面孔。

    被救出来的女人跟在阿木后面, 一起看向她,“将军, 您是、是要我们留下吗?”

    路上女兵们没有和她们透露太多自己身份的事, 能从边境顺利进入齐国已经够让人晕晕乎乎, 一路来到白露山,看到漂亮雄伟的宫舍楼阁,无人不觉得自己是落入了一场幻梦。

    白露山上山的路不止一条,但背后是峭壁水潭,怎么走都只能从正面经过, 女人们大多是认字的, 看着匾额上的“襄王府”三个大字,惊喜后就是胆怯与恐惧,等到看到背后建起的营房,才像是有了些实感。

    希望被破了太多次, 会让人在遇到善意和好运时,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伍戈向她们承诺了会有好生活,但……女人落到军营里,能做什么?伍将军能带兵,之前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这个机会?

    阿木眼中泛着泪花,心捏了一点伍戈的衣袖,“不知恩人过的是这般苦楚日子,我们愿以身相代,希望将军成全。”

    “我们也是。”

    “我、我也可以。”

    女将身上的血气还没完全散去,但这里没有人会怕她,反倒一个个挺直了身子,如释重负一般,找到了能为她做的事,要努力将伍戈护在身后。冷酷的女将军救了她们,如果可以,她们愿意做更多。

    伍戈没听明白,反过来安慰她们,“现在算什么苦呢?殿下仁善,答允你们留下,愿意从军可以从军,不想从军,等养两天身子,可以下山去工坊做事。虽然规定里大多数时间都要保密,不能随便出来走动,但也是有个去处。”

    她细细将后续的安排和阿木她们清楚,鸣水工坊积攒下来的经验,对收留外人自有一套流程,除了自由会稍微限制些,安排得妥当,听着也放心。

    然而没想到,阿木等人哭得越发厉害了。

    对着自己手下的兵,在练兵期间的时候伍戈能板起脸冷酷怒斥,可对面只是刚救出来的女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有美感,却足够让她手忙脚乱。

    “别、别哭啊?”伍戈急得有些结巴了,谁看着漂亮姐姐妹妹在面前哭不心痛呢?

    伍戈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向来是兄长听她的话,练武痛了也很少哭,从昨天傍晚到今天,简直是看着别人把她十年份的泪都流完了。

    劝是劝不住了,伍戈看看外面天色,知道自己得抓紧时间,干脆快刀斩乱麻,“既然没人想下山,就跟我来吧,我带你们看看之后的住处,让人简单你们需要做什么。”

    女孩子们像尾巴一样跟在了她身后,脸吓得苍白一片。伍戈踏出门外,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我明后日就要再次出发,不好带上你们,此去长则几月,短则半月,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能学到些新东西。”

    她带来的人,又是女孩,天然站在同一个阵营里。没有人拒绝她的话,那这些都是她第二卫的预备新兵,是她的人,要不是殿下的有道理,实在不方便第一次出发时就带上她们,她实在不想把人交到魏卫河手中。

    当兵要吃不少苦头,男兵与女兵之间就算再怎么约束,摩擦与争斗总是无法避免,又没有成熟的老兵带她们……伍戈突然一顿,先前还觉得这次剿匪有三人受了重伤是坏事,如今却觉得是件好事了。

    领着被盖上预备女兵的戳的女孩们去领了衣着被褥,安排了住处,简单明了需要做的事,看着一双双强忍恐惧却信任的眼眸,伍戈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是带着一群鸡仔的鸡妈妈。

    “……今天刚来,累的话就多睡会,别误了晚上吃饭就好。”伍戈完最后的嘱咐,得到对面用力点头和承诺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阿木她们在想些奇怪的事。

    怀揣着羊入虎口的恐惧,预备役女兵们比伍戈更恍惚懵懂些,带着有色滤镜去看军营,远远看到的那个木头脸将军仿佛都蒙着一层淫邪的光。女孩们来到女兵营房的第一个白天,就在忐忑与惊恐中稀里糊涂度过,直到被拉着跑了许多个早上,自己身上也有了薄薄的肌肉后,才意识到最初产生了怎样荒谬的误会。

    即使留下来并不是为了从军,但作为军人被培养、被信任、被击却也是为了自己好的感觉,已经刻在了心底。

    伍戈安排好了阿木等人,感觉到她们恐惧却也镇定的情绪,猜测应该是来到陌生环境的原因,相处久了就好了。她回到自己的屋舍,水洗澡,在热烘烘的太阳下烤干自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出发准备,就被江乐山敲开了房门。

    作为襄王任命的长史,江乐山很少出现在后面的营房中,更别单独拜访领兵的亲兵统领,和他接触最多的只有每日练兵结束就回去当近卫的魏卫河,与另一位更不务正业、甚至现在手下一个成建制的队伍都没见到的亲兵统领陈关。

    至于到底是因为忙着为殿下处理政事没有时间,还是别的原因,就不是伍戈需要知道的事了。

    “江长史。”伍戈的发梢还有些湿,拿簪子随便挽起,不至于披头散发过于失态。

    手中挎着一个竹篮的江乐山微微一笑,“殿下遣我来为将军送三件宝物。”大袖摇摆之间,似有仙灵宽厚之气。伍戈与他没那么熟悉,只是在行宫见过,后来回京才再次碰面,只隐隐觉得他豁达疏朗了许多,表现在脸上,就是满脸蜡黄、容色平庸的青年,开始变得好看了。

    伍戈虚心求教,不抱希望地幻想了一下是不是殿下肯把好马好剑好弩借给她路上用用。

    不管是照夜白,那把不出鞘就像是平平无奇木剑的宝剑,还是经过薛瑜改造的弩,都是难得的宝贝了,她不奢望赏赐,借来用一下的梦还是能做的。

    江乐山揭开竹篮的罩布,将木棒和一大一两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陶罐一字摆开。

    他先拿起手心大的陶罐,“此物神射军中亦有,名为雾雷,敌人紧追不舍难以脱困时,碎罐自燃,白雾四放。”

    而后是木棒,“火石将军应有备下,此物名为引火,可引火石之火,便于行路。”

    最后是那个大陶罐,有两个拳头大,样式有些奇怪,罐口被泥封起,只露出一条手掌长的细绳,江乐山将它推向伍戈时透着心,“此物……将军不可对外人道。殿下未予名字,似是刚做出不久,只道平日妥善保存,勿碎勿热,若有绝难抵挡之敌,十死无生之时,可点燃细绳,掷向敌方速速远离,好搏得一丝生机。惟愿将军一路平安,不会用到才好。”

    罩布揭开,竹篮里还有不少木棍和陶罐,但大陶罐只有这一个。伍戈猜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殿下新研究出来的需要点燃放出的机关?

    襄王做出来的新奇东西太多了,不需要感到惊奇。但从江乐山的郑重嘱咐里,伍戈听明白了背后的含义。大陶罐很有用,很危险,应该是还没完全做好,所以只有他们自己人有。

    四舍五入,这就是殿下专门让人送来的保命符。

    “臣多谢殿下赐宝。”

    伍戈声音微哑。

    被人放在心里感谢的薛瑜,再见到伍戈时,忽略了少女明亮的双眼,为两人互相介绍。未来一段时间相互配合的同事第一次见面,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襄王的亲近,简骑尉上山前的疑虑淡去许多。

    简骑尉:嗯,能被襄王看中,又有家学渊源,看来不会是弱手。

    伍戈:只要你喜欢殿下,我们就能友好相处。

    虽然感觉气氛过于热烈了些,但薛瑜左右看看没有找到症结所在,只能归结为同为武将的惺惺相惜、干柴烈火、战斗狂魔意识之间的亲近。

    划了大半个山头做军营后,王府依然很大,足够放许多个议事厅,薛瑜平静宣布完这次出行的主要目的:招人顺便送人去筑堤,维护挖矿附近的安全与秩序。剩下的具体执行,就交给了两人一起去讨论,拿着薛猛派出去的探子听回来的大致山匪情报,起码最开始进入荆州的路不会太难走。

    驿馆离得最远,崔齐光也来得最晚,附赠一箱子两天时间里废寝忘食默写出来的书稿,让薛瑜去叫伍戈来正式与护送目标见面前,瞬间陷入了丰收的喜悦。

    “使君未免太过操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薛瑜满口关心。

    崔齐光满脸感动,“到了河堤后恐无暇分心,殿下以拳拳情意对我,我自当以拳拳情意报之。若非时间短暂,还能多写出几本,好为殿下解忧。”

    笔是他自带的,墨是襄王无限量供应的齐国出产的名墨,在齐国免费供应的新纸上书写简直是无上的享受,写起字相当上头,他一点也没觉得吃亏,反倒想再多来几本。

    ……好像怪怪的,是不是上次忽悠过头了?

    薛瑜压下心里的吐槽欲,看已经有全自动工趋势的崔齐光的眼神十分柔和,“使君东去后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山长水远,使君能记得此事便好。”

    崔齐光跑过来的速度太快,为使臣们准备的宴还没准备好,等到后面跟着的整个使臣队伍到来,薛瑜已经将护送他们的亲卫统领介绍给了崔齐光。

    两派人分别代表两国,宴虽,规格不,使臣们恭恭敬敬对着这位没见过两次的襄王施礼,看见女将心中生出了多少腹诽,也没敢出来。

    好歹是人家好心派兵带他们回国,又要送他们去招人筑堤,女将就女将吧,不是还有一千多人随行保护吗?

    眼看着终于要走了,总不能一句话把襄王得罪了,他们一直留在东荆,等着本国派人来救吧?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只有崔齐光坐着十分别扭,脑中回荡着剩下的使臣们来之前,薛瑜与他的“使君所留墨宝能教大齐无数学子”、“使君写的不是字,是文章的传承”等等,总想着冲回书房再多默出两卷名篇。

    时不我待,他有这个能力,就该好好把责任扛在肩上!

    薛瑜让江乐山带着使臣们去见了已经收拾行囊准备随行的工匠、整军的军营、准备好将要借给他们一起上路的车马,桩桩件件事情办得漂亮,纸面上的承诺落在实处,令人十分放心。

    而拿着地图细细询问如何去往龙江堤、怎么走能通向中间要停留的几个取材地区的伍戈,以肯听话、肯交流的优秀品质,消了使臣们最后一点忧虑,一时竟觉得女将没什么不好。若是别人来领兵,哪容他们指手画脚?

    感受到了尊敬与温和的使臣们心满意足,喝得醉醺醺地往外走,不知是谁起的头,在马车上唱起了黎国的歌谣。

    留下整理从使臣们口中问出来的内容的伍戈也心满意足,和没有离开的简骑尉商量着调整了一部分前进路线,力求少走弯路、找到最多的山寨。

    襄王府的某间议事厅内灯火亮了一夜,宿醉的使臣们延后了一天出发,正中薛瑜下怀。尚兴奋讨论着的伍戈被强行押去休息,简骑尉走出房门,看着山巅清的薄雾,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五月初二,王府后点兵场。

    型军营和王府设在一处足够安全,唯一的缺点就是平时操练太吵,好在薛瑜与他们的统一训练时间几乎能调到一起,夜间除了守夜,训练的只有潜行,没人会特意在殿下睡觉的时候找不痛快。

    这个清整个军营没有在训练,点兵场上,一片寂静,列队站在台下的军卒们看着两位统领依次上台,按捺住激动,简单的口令让台下众人神情一肃,看着自己效忠的主上,缓步踏上高台。

    来东荆后第一次换上朝服的薛瑜,一身隆重的红衣,扫过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女兵们有人的脸上和脖颈处还能看到前些天留下的伤痕。

    她从魏卫河手中托盘上拿起一杯酒,“陛下曾允诺相助黎国,如今黎国山匪横行,民不聊生,使臣无法归国,无法重修家园。为我齐黎两国邦交计,今日,本王送诸位出征剿匪,还荆州安宁,愿诸君武运昌隆,平安归来。”

    “还以安宁!”“还以安宁!”

    隆隆的喊声惊起山中鸟雀,伍戈单膝跪在薛瑜面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摔杯声清脆动听,她翻身下了高台,骑上站在方阵前不时撩蹄子的高头大马,提刀向前一挥:

    “为大齐,为陛下,为殿下,出发!”

    另一个方阵里的兵卒们看着女兵们跟在伍戈后面离开,羡慕极了,而新加入的预备役女兵们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马背上的女将,又将目光挪向高台上的少年,心跳得很快,喃喃着重复薛瑜最后一句话。

    “……武运昌隆,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