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投降 我家主上,不需要你们这样的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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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声如浪潮般汹涌席卷, 感受着刀风带着血气斩下的人群,等他们反应过来,已在边边推中, 在栽倒的无头尸身旁, 空出了两人多宽的通道。

    不论是敌方,还是友军, 都下意识为一人让路。

    铁面人倒提长刀,划过土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明明周围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这声响却像是压在了所有人心上,让心弦绷紧、绷直、濒临绷断。

    太快了,对面真的是人吗?与寨主一同迎敌的部分山匪,死死盯着半张铁面具外, 露出的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

    浅琥珀色的眼瞳不似凡人,边缘飞红, 眼神嗜血, 如魔似鬼。他眼角微弯, 像是在笑,好像并不在意死亡,举起屠刀更像是一种发泄情绪的玩乐。

    这样的人……难怪侥幸活下来的人里,会流传出“恶鬼”之名。正面遇到对方,饶是他们身穿甲胄, 手握刀枪, 并非任人屠戮之辈,仍有刺骨地寒意从骨缝间泛起。

    来人身上的杀机血气浓郁,黑衣走过之处,滴落血迹斑斑, 让人不敢想他到底经历过多少厮杀,那血到底是他的,还是刀下亡魂的,无人猜得透。

    ‘是我的错。’有人想哀嚎痛悔,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好像本能告诉他们,这时候发出一点声音,吸引到对面不清是不是已经杀疯了的恶鬼。

    他们仗着自己背后有人支持,以为肆虐荆州北部的“恶鬼”就算来了,也是死路一条,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早早逃命。今日被杀穿山上重重防备,才知晓,之前被攻破的那些寨子,不是太弱,而是刀下只有降与死两条路可走。

    他们不该劝寨主坚持着不离开北部寨子,只为了能混到可能会有的捡漏或补充正规军的缺口、好鱼跃龙门的机会。比起那些,自然还是命更重要。

    铁面人向前一步,他们就向后退一步,甚至没有人敢弯腰扶起已死的寨主尸体。

    弯腰意味着暴露脆弱的脖颈,方才这些年跟随的寨主那大好头颅飞起的一瞬间,若他们今日能活下来,大概会成为许多年的梦魇。

    铁面人踩住了尸体,提刀指向前方,还未一字,被指中的人腿一软,喊道:“大王饶命!”

    这世道,人命如草,却也宝贵如珠,有着一腔武勇的人,哪里都需要,他们在对面攻来的队伍里,见到了过去熟悉的看不上眼的寨子的人的脸。能接受这些弱者,他们只要投降得够快,不管是为了寨主报仇,还是为自己谋一个出路,都好。

    荆州这地方,叫将军或大王的都不少,自称和赠名都有,喊出来不过是拍人马屁,一般无人会深究,只会哈哈大笑着接受投诚。

    然而铁面人并没有按他们的猜测走。

    “错了。”

    铁面人开口的声音竟是轻柔的,他挥刀而下,随着他进寨的良莠不齐的民兵们像被点燃了热血,在跪下的人头颅飞起的同时,亢奋地抢占了寨中战局主导,杀入已经生出畏惧的人群中。

    一场酣战继续,只有铁面人面前的区域仍静静的,刚刚投降的人栽倒在地。

    “杀了恶鬼,给大兄和老三报仇!”有人咬着牙大喊着举刀杀出,铁面人杀他仍只用了一刀。

    刀锋滴着血,铁面人一步步向对面走去。不许反抗,也不接受投降,步子压在对面迎战最强者的寨中强手心上,带来畏惧与愤怒。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降了!”

    铁面人飞身而起,在聒噪的喊声此起彼伏时,杀入对面,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兵器交集声炸响,乌黑重刀刀光连闪,一人应对十几人显出左支右绌,似乎即将被斩杀。

    “头儿!”

    看着首领身陷包围,追击着攻上来的兵们眼都红了,一颗心吊起来,还要应对自己这边的攻势,替首领感到命悬一线的危险。

    “宝善哥呢?快帮忙啊!啊啊老子杀了你们!”

    若从高空上看,原本两片交缠着互相撕咬的战局,已被利箭划过般,从中间撕出一道裂缝。铁面人带来的手下担忧却只不断向中间靠近,若中央的强手战局失利,寨中的强手们将被四周挤压来的蚁群般的人碾压撕碎。

    刀砍过去的时候,寨中二把手虎口微麻,再联手攻去,就见那袭血染的黑衣在包围圈中看似应对得困难,却只是落在下风,并没有在围攻中立刻惨死。

    能应对一刻,却不能应对许久,按理,车轮战磨都能把对方磨死,但二把手心中狂跳,直觉感到不对。但他想收手伺机逃跑时,立刻迎面斩来刀光,被重新拖回战局,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

    马上死了,马上伤了,马上到他了……二把手看着被围在中间、血腥味浓郁的身影,每当想要抽手,就会被攻击重新拉回去,反复以往三次,身边人杀红了眼,被付出太多和“即将杀掉对手”的幻觉引诱着继续攻击,他却心中发冷。

    越出招二把手越心中不安,意识到这场对战,根本不是他们能喊停的,一时竟不知道是谁在围攻谁了。

    手中的刀越来越重,围在中间的铁面人眼眸却亮得异样,二把手背后被冷汗浸透,情急之下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投降!”

    二把手胸口一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面自己的老朋友心口喷出了血柱,他低下头,自己心口也被洞穿,虚弱感让人几乎拿不稳兵器。而中间被围攻的铁面人收刀,拿衣袖擦过乌金刀面,吸饱了血的重刀,闪出妖异的光。

    二把手跪倒在地,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不甘,他仰着头,死死盯着铁面人,等待一个答案。

    铁面人拿刀顶着他的肩膀,将濒死的二把手推倒,“不忠不义之辈,我家主上,不需要你们这样的败类。”

    就因为这个?

    荆州各寨,谁手上没有血?背叛和投效都是家常便饭,他们能在边境线附近扎寨,出身的确并不光彩。可是他们够强,怎么会有人,宁愿杀了他们,也不要用他们?

    他不信,这恶鬼分明是杀欲上头,无法自控,随便找个借口罢了!要是他能再多活一会,他倒要看看对方会不会杀寨中老幼妇人!

    二把手的思绪一闪而过,眼中不甘又迷茫,最后张了张嘴,传出虚弱的声音,“……疯子。”

    铁面人跨过二把手的尸体,四周的拼杀也到了尾声。一句殊死搏斗也不为过,整个寨子还站着的,只剩下他带来的人。

    杀到最后,意识到跪下来只不过是快点死,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支队伍,不接受投降。

    光头番僧宝善提着大锤走过来,踩在尸体和血泊中,在混乱的战场上,远远望着,竟有种越过地狱的佛陀怒目的感觉。他站在铁面人身边,挥了挥大锤,止住杀红了眼的自家队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此寨已诛!”

    “报仇!报仇!”

    宝善向铁面人低头,“头儿。”

    “搜寨。”铁面人方锦湖声音微哑,眼角红晕未褪,周身嗜血的杀意仍沸腾不休,被他盯住的宝善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倒退三步,退出攻击范围,才松了口气。

    搜寨的流程,在扫荡北部的过程中已经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在其他人忙着收拾尸体、检查兵器库和粮仓、搜查老幼妇孺的时候,方锦湖独自一人提着刀,向寨中最阔气的建筑走去。

    倒在地上的人冲得太过无人支援,以至于被人在后排砍杀,他跨过濒死的属下,连眉梢都不曾为此动一下。毕竟,冲杀在最前的这部分人,与其是属下,不如是刚没收到麾下多久,由于目的地相同,他领着他们来复仇的陌生人。

    青衣汉子攥住了方锦湖的袍角,口中溢出血沫,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执念,“头儿……我婆娘……”

    方锦湖低头看了看他,“嗯。”

    青衣汉子像收到了什么允诺,翘起唇角,最后一口气泄掉,目光凝固。方锦湖弯下腰,为他合拢了双眼,像只是做了一件不足为奇的事,继续向前。

    这座占据边境线上最大的山头的寨子,在荆州存在的时间很长,然而遇上一把利刃,带着一群不要命的家伙,除了击破寨子时用了些脑子外,后面的攻势只能描述为乱拳死老师傅。

    兵器库和粮仓里搜出来的底蕴,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座匪寨,更像是一处正规军据点。但没有哪个正规军会光明正大地去劫掠女子、劫四处的粮草金银。

    山寨中建得最漂亮宏伟的大堂,看上去有些像一座宫室,方锦湖坐在深处铺着虎皮的软椅上,听着统计与汇报,简单道,“能留下的,就留下,其他的,赶出去。”

    正起了个头到寨中老幼的宝善止住话头,这样的处理不是第一次了,他清楚这是留这些人一命,听天由命的意思,但想了想又道,“头儿,这次有八九岁的崽子,您要不要瞧瞧?”

    有老幼妇孺正常生活的山寨,大多都是过来就降了,也不存在什么犹豫与否。而之前作恶太过被屠整寨的山寨里,他们碰到的大多是临近成丁的孩子,或是什么都不清楚的一两岁幼儿,像这样不也不大的孩子,有了对父母的记忆,其实相当难处理。

    宝善想斩草除根,但主上的行事,已经越来越难看懂了,他只能试探着询问。

    “……”

    在方锦湖不耐烦甚至表露出“你在问什么废话”的注视下,宝善强笑着,硬生生又起了一个话头,“另外寨子里有刚来的娘子,自请侍奉——”

    “嗡——”

    兵刃破空声断了他的话,被扔出去的刀锋,扎在宝善脚前,紧紧贴着他的靴子。听到声音就没敢动弹的宝善,看到刀稳稳落地,这才敢动一动,靴子最前端的线头被锐气削断,一抬脚,就成了张口的滑稽模样。

    以他对主上的了解,正常不会杀下属,但万一躲避的时候误伤,他可真是没地方哭去。

    一把刀已足够表态。

    宝善拔出刀,上前双手捧还,再没提“侍奉”的事。只是心中琢磨,自家主上身边半点女色不见,最常起的还是那位襄王,究竟是何算?看上去是方锦湖认主,但两人相貌都非同一般,尤其是自家主上貌若好女、昳丽非凡,如今这世道,什么人都有,实在是……让人忧心。

    这部分担忧,他自然是不敢在方锦湖面前提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