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雷雨 老天都看不下去,要让我们好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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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了刑, 安五郎下车吃力,走动一瘸一拐,看着他沉沉脸色和反常举止, 从厮到护卫没一个上去拦, 只在旁边跟着。

    眼看安五郎真的往县学走去,几人互相看看, 指了指脑袋,异口同声问道, “阿郎莫不是中邪了?”

    当天,怀阳县就出现了一个免费要为学生们上课的怪人,被学官请人驱赶了许多次也不肯离开。

    县学里读书声阵阵,还记得安五郎的学生,在一次两次见到他绕道走后, 到底还是孩心软,见到平日高高在上的人低头, 能扛到第三次请求已经不易, 终于点头愿意听他上课。

    想上门做老师却吃了闭门羹, 不管是想教《墨经》还是只要开蒙,学官都没搭理他。安五郎被人撵着跑,低声下气地道歉,总算拉到了第一个学生。

    “哇,夫子讲得好清楚, 你懂得好多。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看着随着讲述, 眼睛发亮的孩,安五郎想想自己做下的事,就一阵羞愧。

    闷雷声在空中炸响,吓得孩一缩, 不心碰到了和他站在一起的安五郎衣摆。年幼的学生连连倒退,比刚刚被雷声吓到的反应更激烈,僵硬地站在一臂外,看向安五郎。

    安五郎面不改色,好像根本没发现发生了什么,“站那么远做什么?刚刚你问的是……”

    一教一学,和谐极了。

    安五郎后面做了什么,薛瑜尚不知晓,一行人往白露山奔去,看着愈发阴沉的天幕,皱了皱眉。

    铁灰的云层沉沉,闷雷滚动,流珠有些忧虑,“怕是要落雨。殿下,还是早些回吧。”

    商街七月初一开张的时间选得很好,连着晴了三天,今天才起了阴云。春汛过后,这个夏天相对干旱,倒不至于旱灾,只是下雨不频。

    “回去一个人,去告诉怀阳县学学官,若安家子还在,就重新给他一个试讲的机会。”

    闻声侍卫中立刻分出一人折返,薛瑜仰头看了看愈发黑沉的云层,想起离开时在她的斥责下骤然神色空白怔愣住的安五郎,马速未缓,好像只是随口吩咐一声。

    要是能被骂醒,愿意改正错误,那还有拐过来的可能。有学官盯着挑刺,若真能通过试讲,要么是被压到谷底痛改前非,要么是心机叵测图谋甚大,但同僚与他从最初就有了矛盾,也不怕他在背后做什么动作。

    在阴暗的天色下,安五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刚刚那匹白马并没有踏在他身上,襄王与楚国偶尔会见到的放形浪骸纵马伤人的纨绔并不一样,连让人揍他都是一板一眼依律处置。但安五郎的骨头缝里,仍是不由自主泛出了痛意。

    马匹进了县学,安五郎清晰看到了来人的脸,正是襄王身边的亲卫。

    她还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未卜先知,要断了他最后讲学的机会?

    侍卫离开时瞟了一眼站在县学旁巷子里的一大一,对安五郎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安五郎不觉得羞辱,只觉得难堪。

    为他之前的无理取闹。

    侍卫走了,安五郎还没继续讲下去,巷口就又冒出来了熟人。听他讲课的学生吓了一跳,跨出一步,试图挡住安五郎,对来人道,“夫子,他真的没有在给我讲课!”

    到底是年纪,张嘴立刻暴露真相。

    安五郎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对学官行礼,“皆是在下之过,学子求学之心无错。”

    学官上下量他两眼,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算你走运,还算有心,殿下了,给你一个机会。”

    安五郎愣住了,傻傻望向白露山的方向,心中不出是什么滋味。

    被挡在背后的学生探出头,想笑,看着对面熟悉的夫子不好看的脸色,又努力抿起唇角。他个头不高,伸手想去牵安五郎衣摆,却在中途停下,在安五郎面前晃了晃手,“安夫子,快进来呀。”

    安五郎垂下眼,握住学生的手,“嗯。”

    安五郎踏进县学没多久,不过未时过半,天边乌云翻滚,雷声阵阵,天色不再缓缓变化,骤然暗了下来。到处灰蒙蒙的,只比无星无月的朔日略明亮些,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真晦气。”出门来找安五郎的学官声骂了一句,他本只想敷衍地在周围逛两圈,安五走了就走了,没想到刚出门就看见了人,只能捏着鼻子传话。

    还在上课的学舍中,离得远的学生们大多着急起来,守着屋中一豆灯火,在雷声中担忧起该如何赶回家中。

    焦虑是会传染的,等着家里来接的富家子弟了几句“我家里回来接,大不了让你们住下”,就也被带偏,听着一声比一声响的闷雷,脸色发白,忧虑起这样糟的天气,会不会半路马车翻了、水淹了……

    “别怕,分成不同方向,我们会领你们走回家。”

    学官们的声音安抚住了不安,安五郎紧随其后许诺,“我还有马车,还有护卫,能把你们都送回去!”

    学官们瞪他一眼,相看两相厌,却没在这个时候与他抬杠。

    没多久,雪亮的闪电斩破天幕,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在天色愈暗的时候,薛瑜一行已经加快速度,绕开直行必经的繁华商街,减少阻碍回到了白露山上。薛瑜低头看着下方如蚁群般匆忙避雨的人群,呼出口气,“总算是来了。”

    商街上忙着避雨的人要么往屋檐下去,要么赶向长街两边停着的自家马车,商事管理大厅的员工飞快出现维持起秩序,稳住下意识走向自己熟悉方向的众人,将人群分流,极大程度上避免了出现混乱拥挤踩踏。

    藏书阁上亮起的玻璃角灯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不是令人惊奇的电灯模样,熟悉的光亮却让人心中微安。

    接纳了避雨客商的店铺里纷纷点上灯火,光芒和第一个亮起来的藏书阁一起,汇聚成一条笔直的光点长龙。薛瑜看着,不由得笑起来。

    这会,专门做竹编生意的铺子拿出库存的竹伞,赚得盆满钵满,缓和了最初的惊慌后,借了地方避雨的路人也和掌柜攀谈起来,渐渐做起了生意。

    “咔嚓——”

    暴雨中,又一声闪电紧随雷声而来,明光穿透雨幕,照亮了样式与整条商街都有所不同、也最高的藏书阁顶端,一时惊呼声四起。

    糟了,这闪电是奔着藏书阁去的!

    “贼老天,天罚也没有罚这个的!”

    “快出来!”

    气愤的声音几乎与提醒藏书阁内人撤出来的声音同时响起,但对闪电来,都太晚了。

    一双双眼睛都看清了劈下的电光正中钟楼顶部,有人不忍地闭上眼。

    天地之威下,能从雷击中生还的能有几人?墙倒屋塌、火光大作都是轻的。不过,今天正好有雨,大概能好些吧?

    雨还在继续,吞噬着所有声响,倒塌声、痛呼声一概没有,离得近的跑出来看过藏书阁,发觉安然无恙,揪着藏书阁门口附近挤着的避雨路人询问,路人比他的反应还大,差点跳起来“刚刚遭雷劈了?!”

    显然,藏书阁内压根没意识到这件事。

    藏书阁内被他的惊呼吸引,出现阵阵骚乱,藏书阁员工很快出来解释,为保障整条商街在雷雨天的安全,阁楼设计特殊,会更容易引雷,但不会出事,还请大家放心。

    话的员工自己也有点恍惚,她去查看过三层顶部毫发无损后,才敢来出一开始得到通知的内容,但在雷击下毫发无损?天啦!

    所以设计成屋顶四周尖锐细长,又放了铁线一直通向地面,是真的有用?雷声中一个伙计对大自然的奇妙深深着迷,没多久就抓住了机会,为维修电灯的匠人们起下手,进入了她感兴趣的领域。

    听到解释,议论声反倒更大了,有人联想到长街上的电灯,一时间,“襄王借天地之力,神仙也无可奈何”的新加工出炉故事又流传起来。

    难怪整个楼里都是易燃的纸张木头,却根本不怕雷击,原来是有人护着!

    有了一次示范,知道就算雷劈下也没事后,雷雨天中心中惶惶的人,也有心情关注别的了。

    “别,这闪电和电灯真是差不多,都亮亮的。就是电灯有的黄有的蓝,更好看了。”

    “那可不?今儿个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亮灯,我可是听有稀奇看,专门赶了一天路过来的。”

    正着,商事管理大厅的人就走到了附近,通知今晚不亮灯,让听闻东荆商街明灯的人大失所望。虽然早知道几种日子里不会亮灯,但真遇上看不到的日子,心里还是遗憾的。

    雨势渐缓,砸在地上的声音也了些,只是昏暗的天色仍不见放亮。这时候,就看出头上有个钟表的好处了,凭表盘上的时间,人们估算起该什么时候踏上返程。

    东荆还下过几场雨,荆南就只剩下短暂的雷阵雨了,对赶工固堤来相当有利。在龙江堤旁,一边酸溜溜地看着那些女兵带着编外的女人们训练、管理她们、也让她们依靠,一边恶狠狠望着信州方向、连对着使臣都没有好脸色的民夫民妇们,对此的解释却是:

    “老天都看不下去你们做的事,要让我们好好修堤!”

    面对黎国百姓,虽然事情不是使臣做的,但也理亏气短,只能假装没听见,任他们发泄。到这个时候虽然没出口,但谁心里都明白,齐国做的的确比他们好,难不成,还能连实话都不让人了?

    没有下雨,让担忧了许久龙江堤在汛期出事的薛瑜,既放心又操心。一旦下雨会不会有暴雨山洪仍未可知,在汛期未来、只是水位上涨的时候,就像一只靴子尚未落地般让人不安。薛瑜每每与荆南伍戈通信,都要强调保质保时。

    在东荆落下暴雨的前两天,荆州也被雨覆盖,难得见到夏天有这么温和的雨水,筑堤接近尾声,加紧赶工的民夫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影。

    “润润地,秋天收成好!”

    之前不怎么下雨,灌溉两旁的田地,都得靠从河里水,辛苦费力,能有雨水,自然最好不过。

    崔齐光站在堤上,感受着点滴在脸上的雨水,却渐渐有些不安。

    回到住处,他与被迫成为了荆州通的使臣们一处议事,“……这很反常。我问过祖祖辈辈在荆州种地的民夫,也看过从附近已经废弃县衙里翻出来的记录,荆州向来雨水丰沛,往前十年,都没有下过这样的雨。唯一一次雨水反常稀少,是十九年前荆中,旱了许多天后,阴雨连绵,逐渐转大,那次洪峰与堤岸齐平,险些就垮了。”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使臣们早就听不得“决堤”、“堤垮了”等话,皱眉反驳,“只是一点雨,而且荆南与荆中都隔着山头,雨水怎么能一概而论?”

    连着阴雨的第三天,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过不可能的使臣脸上生疼。崔齐光却没工夫去追究他们,一边安排完人去巡堤排查,一边向伍戈签下借条,在雨中支起棚子,点亮火堆。

    轮班倒,昼夜不歇赶工。在始终暗沉的天色下,昼夜的分隔已被模糊不清,连白天都得借着火光才能看清手下的活计。

    关于暴雨洪峰的猜测,尚未成真,但雨中一日比一日高的水位,已经足够让人不安,连频频去往矿区调材料的伍戈,也带着人守在了河堤两岸。一旦出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气。

    在紧张中,人人期待着不要出事,巡堤的使臣却传回了糟糕的消息。

    “抓到有人悄悄掘堤!目前发现上游缺口两处,还在排查!”

    狂奔回来的马蹄将泥水甩到崔齐光身上,压低了声音,避免传到太多人耳中引发慌乱,但连报信的人自己声音都发着抖。

    火光下,崔齐光脸色惨白,脸庞不知何时已褪去了稚气,“没事,预料之中。我会调丙三组跟你一起返回固堤,返回路上其他排查处是否有收获?”长年抱病的少年声音出人意料地很稳定,无形中给人力量。

    来报信的使臣仆从也缓过劲来,想起崔齐光之前安排的频繁巡堤,和各段堤岸附近堆积材料,明白就是在为这一刻的万一做准备。但明白有后手,是安心,他心中还是气怒不已,啐了一口,“哪来的狗东西搞破坏!”紧跟着回答,“尚未。”

    天色太暗,检修排查都并不容易。多亏使臣们在这段时间里磨炼了出来,不上手干活,自己补上缺口,起码对好坏是有所了解的。不然,如今还真是应付不过来。

    崔齐光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像不曾被这个消息影响,“你带着东荆送来的玻璃灯一起走,路上碰到其他使臣,一处发放一盏。洪峰将至,注意安全。”

    玻璃灯笼本是襄王知道最迟中旬河堤就要修好,派人提前送来的送别礼,但在风雨天只要注意别磕碰到,比火把好用。

    被突然调动的民夫不清楚这时候赶去上游的真相,只知道有段堤岸被雨水泡得发软需要巩固,这样的情况在还在抢修的最后部分缺口也出现过,他们不疑有他,跟着离开。

    崔齐光在雨中站了半刻,敲开伍戈房门,一揖到地,“恳请将军出兵助我。”

    不想看到荆州恢复,或者,不想看到他修好这段龙江堤的人有很多,连楚国大约也不想看到齐黎合作圆满完成,但最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的,除了一直堵截他传回信件的信州守将,不做他想。

    扎来的刀来自母国,既让人齿冷,胸中又有熊熊愤怒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