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蔗苗(二更) 荆州与益州郡……
东荆与西南益州郡的通信一直在继续, 夏季过了大半,以气候湿热、适宜果树花朵等经济作物生存为主要优势的益州,第一批供应花朵给清颜阁的山民抓到了好时机, 已经拿到了第一笔款项, 还在继续培育的白叠子花田和经过山民指导重新种植的果树们,也次第展露了结果。
但漫山遍野的果树和花朵, 也比不上被重重圈起来,保护在太守府与绣坊交界处园子里的两根细细高高的蔗苗。
从被商队留下后, 就被当做眼珠子似的护着,连之前最看重的白叠子花都比不上。
作为益州郡的最高官员,韩北甫又是与山民关系尚可的一任,不似之前处境艰难,每天睁眼处处都是事, 新鲜的种果树和采矿等等协调,以前的矿区耕地划分也需要协调解决, 忙是忙了点, 但他乐在其中。忙碌中, 也每天记得来看看甘蔗苗的成长进度。
商队带来甘蔗苗之前,他也是派人出去听过消息的,楚国大片种植庄园里将甘蔗的存在严防死守,只有成长期并不算什么特殊信息,在买卖饴糖的铺子里总有淡季旺季, 稍一推就有了结果。
外面看着大概是一年一出糖, 但算上制作期等等,也得有十个月。甘蔗成长期并不短,尤其是拿回来的幼苗还只是刚出苗不久,细心呵护才长到这么高, 虽然今年看不到收益,明年也拿不到大规模的出饧,但这就是西南的未来,韩北甫看着绿油油的苗,心里别提多美了。
楚国守铺的掌柜一般手中的货物都被熟悉的客商提前定下,剩些散货才能留给外人,糖这种金贵物出了楚国大族,能在市面上卖到多高的价格,他作为曾经的京中纨绔再清楚不过。
这两根苗是用金子铸成的也不为过。
虽然尚搞不清楚怎么出糖,但光是卖榨好的柘浆,也够狠赚一笔。
被暂时卸了职但实权还在的西南军伍明将军,与东南江陵城的联合演武已经结束,最初只是压境威慑,后来闹出了偷蔗苗商队一路回撤的事,两军义正词严,半步不让,左右隔着山川水流,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好的。
运回来的粮草以低廉价格优先供应了江陵城,后面才是益州,益州捡了蔗苗的便宜,但那是内政,军方半点好处没拿到,还让了利出去,要不是益州官衙系统连着山民一起,配合着清理了一部分矿区,让益州彻底平稳下来,西南军也没这么好话。
楚国到底是由世家构成,背地的倾轧严重,最不想起来的,反倒是守关的士族。被偷走蔗苗的士族想动手,但没抓住把柄,更没抓住去向,在边关试探一下,毫无收获只能悻悻退去。
一则两根幼苗不好养,二则,追寻蔗苗主要还是为了保密、控制整个材料来源,蔗苗本身对于整个种植园不过九牛一毛,制糖技术和柘浆提取他们都做了多少年,就算齐国能种活,也很难赶上已经占据市场、作为老大哥的楚国。在意识到追不回来,也讨不到便宜后,没有足够证据,被国中一阻,只能重新加强防备,避免下一次疏漏。
他们得好算盘,但对齐国来,拿到蔗苗就是一大进步,传闻里不靠谱的林侯和刚在益州待了半年的年轻人韩北甫两人的名声,在南部几郡中私下总会提到。
不过,韩北甫看到刚从东荆传来的信件,心中一片火热。
他空有蔗苗,缺少制糖技术,襄王却为他补上了这一环。
“太守考虑得如何?我清颜阁为将作监下属,报往国都的建立制糖工坊的文书已经写好,你我手上的筹码,合则两利,分则无用啊。”
驻守益州清颜阁的掌柜是曾经的香铺甄掌柜,主要卖点也更多的是香膏香料,但真正处理背后这些事的,还是留下来的孤独园孩子和老兵们。阿白与阿莫离开了,身边带过许久的弟弟妹妹们,逐渐撑起来,接手了这些地方。
虽然不曾看到信中的制糖技术运转,也不知道描述中“制成白如雪”的糖霜技术从何而来,但韩北甫根本不需要思考,襄王承诺过的事,至今还无一件空谈。
“自然。”
薛瑜收到从益州传来的回信时,已经到了七月末,两边路途遥远,传信十分不便,但看到信中的回应,等待便是值得的。
她虽不曾去过西南,但和韩北甫一直保有通信,或许是什么雏鸟情节作祟,或是她从一开始给韩北甫定下的主次姿态太过深入,整个益州的前后问题解决,背后都有她的思考抉择,就好像是在她的手下发展起来的另一个地理环境气候条件不尽相同的东荆。
如串珠般钉在京城、梁州和益州三处的清颜阁,以不同的发展特色,源源不断地为三个地方引来商机,将士族的金钱转入为全国供血的状态。
糖比不上盐的重要,但对上层奢侈享受来,糖同样是暴利产品。薛瑜手握技术,几大工坊虽附属于将作监,但收益出产完全直接与度支部对接,形成供血。虽然短期看畸形了些,但也给了普通人生存之计。
白叠子花和纺织的出现,不需要薛瑜插手太多,种植铺开后数量上来,棉衣棉被迟早能用上。织布属于益州,而制糖上,清颜阁工坊技术入股,一方有技术,一方有原料,截走一半收益供应全国,剩下的也足够益州发展。
一个地区的发展需要稳定,以前是靠驻守在益州与群山交界的西南军武力达成,现在用布料、果树、饴糖等等的利益达成。让山民和益州郡本地的百姓看到变化希望,让主官也看到哪部分是能拿到的,哪些是不能动的,利益在前,希望在前。
薛瑜放下信件,扯开墙上的束绳,挂在墙上的一卷偌大的舆图没了遮挡,露出全貌。
舆图是新画的,东荆郡四周,连带着荆南一起被纳入其中,山脉河流、耕田树林、桥梁水车乃至通路庄园,皆在上面展现出来,贴着的字纸条还有粗略的人口统计。若东荆部分士绅看到这张图,第一眼绝不会觉得震撼,而是头皮发麻,背后发凉。
原因无他,属于士族田地的部分,这里的丈量甚至比他们自己家中的记录还要清晰明了些。
无论到什么时候,逃税都是暴利。隐户隐田早已是士族庄园里的常态,抢他们的生意,砸掉他们的领头,都比不上厘清田地会引起的伤筋动骨、触及根本。
到东荆的第一次敲吐出赋税,钱粮参考的是历年税款,紧跟其后的就是给人发财的机会。一张一弛,有理有据,没有引起士族的恐慌。下一次的税收改革,就没这么轻松让他们躲过去了。
虽然实际上,第一次敲赋税的事的时候,她手头也根本没有这么详细的数据。这新舆图,都是在三个月里为整个东荆搞建设和去下乡讲课时收集到的内容。若非以水车和修路指导为名踏足,光算让人拿着司南去测长宽倒是也能算出来数据,但难免有所误伤疏漏。
江乐山在旁边汇报了最近的临近郡县挖沟渠造水车进度,薛瑜仔细看着地图上的水车和道路分布,抿唇笑了笑。
一步在先步步在先,东荆减少了灌溉时间,集中堆肥已经成气候,又大批提供租赁农具养殖牲畜,公田佃户们都能闲暇时出来进工坊做工。而在荆州稳定下来后越来越少的西来流民,在数量变少前也已经积攒了足够惊人的数字。
在这个季节还要忙着去地里追肥、锄草等等的临近郡县根本腾不出手做别的,想要造沟、造水车?看在都是一国的份上当然可以,但出人力你们总得管饭,装了水车、挖沟、造路,加起来,换秋收的粮食分成一点都不过分。
比临近郡县更羡慕东荆的,是临近的士族庄园。公田好歹还有机会请这边出人出力,士族简直是求告无门,羡慕东荆士族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让你们考试怎么了?这难道不是把掌权机会塞到你们手上,要喂饭给你们吃吗?看看后面哪一件事不是襄王带着你们得利的?真真不知好歹!
春耕时就落后了一步公田配置曲辕犁的进度,夏播还缺了灌溉堆肥,秋收不用想,肯定还有大动作,东荆今年的收成绝对比他们好得多!
气归气,送帖子拜见薛瑜、拜见各个郡县主官的人也多了起来,低头服软许好处,只想下一次再有好处时别丢了自己。
暗潮涌动被陈关埋下去的情报探子逐一汇总,放到薛瑜案前,利益带来的巨大向心力都对着东荆。
如他们所想,已经不远的秋收的确有大动作,但重中之重却不是东荆郡。
薛瑜把看好的最后一处水车与渠的建设标记完,看向了荆州。
七月上旬顶过洪峰的龙江堤,经历十多天观察和修缮后,在后续的两次洪峰中表现良好,岿然不动,第一批返回的是送去荆州筑堤的工匠,带着丰富的筑堤和抢修经验,返京将信息汇总到工部,与齐国国内其他修缮的堤坝一起,成为还停留在纸面上的新堤坝的养分。
但荆州的力量尚不止于此。
薛瑜拿着两根颜色陈旧的竹简,这是第一批返回的人送回来的,来自一部分荆州郡县里逃跑时没带走的遗漏数据。
她读出上面的数据,与舆图上标注的荆南荆北两处数据对比,显得相当讽刺。
“百年前,东齐末年,荆州一州可达五百万人。而今日荆州南北之和,不过近八万留存,尚不及东荆郡三成。前朝叹惋兵祸,称之十室九空,可荆州百姓却已是百中存一,四散奔逃。”
在荆州纵横的第二卫和第三卫虽然杀了不少人,但更多的还是逃难和逃荒离开,或是在灾难中葬身,现在在东荆和齐国各地做事的前流民们,其中不少就来自荆州。不到八万的数据,是加上了两支亲卫收拢的人数、绑去矿山做苦工的人数、和荆州中尚躲躲藏藏还没揪出来彻底清理干净的数量。
齐国休养生息近百年,才恢复了一点活气,荆州或许需要更久,但她等不了这么久。
“传信伍戈,培养了这么久的人手,也该动一动了。东荆门前的桥,也该修新的、更宽敞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