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陷阱 玄刀寨,方锦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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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琅没有捕捉到这个声音, 他在短短几个月里拉过几万次弓,手极度稳,外界的声音几乎不会影响到他, 倒是身边的队友神色微变。

    在下方成组同伴配合限制中, 铁面人被引着拉开了与黎国队伍的距离,他瞄准了身形鬼魅的铁面人。

    刚要松弦, 从瞄准镜里,薛猛猛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微眯起的像狐狸似的眼瞳, 幽幽望过来,让薛琅头皮炸开。对方甚至对他眨了眨眼。

    不是意外,不是错觉。

    被发现了!

    薛琅脸色大变,几乎和负责放哨的队友一起,用特制的哨声发出厉声示警:“快退!”

    出声的同时, 他手一颤,失误松开了弓弦, 好在最后时刻调整了角度, 箭矢斜向下深深射进了前方泥土中。

    简骑尉吹响的哨声在整个狭长山路前后响起, “退!”

    薛琅反手为自己扣上掩饰层,队友抢上前几步,拔出落矢,两人一起后撤,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飞快进了林中。

    前方黎国队伍护卫们肉眼可见地害怕着, 宝善顶着他们软趴趴的攻势, 尚有余裕分心关注一旁,他捕捉到方锦湖的回头,警惕起来,“主上?”

    “扩大搜寻范围一里, 不要放走他们。”在厮杀中培养出的野兽般的直觉,让方锦湖十分确定刚刚的确是在被窥伺着。

    从他手中弩机里放出的尖锐鸣镝声,成为了哨声响彻后的新的信号,拉扯着所有人的神经。黎国使臣队伍眼睁睁看着整个战局,从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变成陷阱,又变成另一方的陷阱。

    但不管事实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都已经深陷在陷阱底。

    方锦湖扬了扬下巴,让宝善带人去追没被包抄到的敌人。他肆无忌惮地转身背对着黎国使臣队伍,好像眼中只有刚刚分成队在引诱他们离开的那伙人,完全没把他们当做对手。

    是羞辱,却也是事实。在两个人都放弃了与使臣队伍里应对得左支右绌的护卫们对战后,护卫队里清晰可闻地响起了一阵松气声。

    不过就是不过,他们恨不得问问后来的用箭多些的山匪是哪个山头,或从押运的大车上拿出些“微不足道”的礼物,好去感谢对方救命之恩。虽然他们也清楚,这不过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方锦湖长刀横在身前,望着在包抄的骑兵队伍面前逃遁的型队伍,快速催马与赶到的骑兵队伍配合,形成内包围圈。

    但是,被选入神射队伍后第一堂课学习的就是如何快速撤离,并且从未松懈过的队,让这次时机精准的埋伏很难发挥应有的作用,尤其是,在统领明确表示以不伤及对方性命为底线的情况下,拦截的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地箭矢,和一个俘虏。

    简骑尉远远地从瞄准镜中看到了最后的发展,脸色不太好看,“被发现了。”

    黎国使臣队伍所携带的金银,是需要确保安全运送到东荆的款项,虽然并没有人联系神射队伍来负责护送,但在屡次寻觅玄刀寨消息碰壁后,为达到训练效果,整个荆州上下都是神射队伍的行动范围,正好碰到来保护一下,也不失为一种训练。

    但这股出现在黎国边关的势力,显然是以此引诱了他们现身。

    没多久,一击未中立刻远扬的神射队伍就被迫在扑空的骑兵队伍后方现身,骑兵数量只有不到百人,山崖上几十个弓箭手露出身影,尚能在双方武力威胁形成的微弱平衡下保持相对安全的对话。

    简骑尉隐晦量过僧人,将目光集中在铁面人身上,“敢问,可是玄刀寨寨主当面?我们仰慕玄刀寨众位抵抗狄罗、保卫家园的英雄已久,这次只是个误会。”

    “误会?”方锦湖面具下唇角勾起,略带嘲弄,“就是你们,在荆州浑水摸鱼?”

    在不暴露自己官方身份的情况下,想迅速获得认同被判断为同一阵营很难,尤其是在救下荆州人心里大概好感度已经只剩负数的黎国官员之后,更不用,听对方口气,显然之前神射队伍对玄刀寨的摸索探路都被视为了挑衅。

    简骑尉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轻敌失误。但每个神射队伍成员,都是一笔珍贵的宝藏,尤其是他们身上还保留着被不断更新的武装配置的时候。

    近距离攻击时的头盔上瞄准镜是用机关藏在内侧的,这也导致了往往每个人额头上会被压出一块深深凹槽,算不上舒服。简骑尉看着被困在骑士堆里仿佛鸡仔一样的下属,年轻人下意识扶着头盔,随时准备销毁瞄准镜的存在,而右手始终不曾从刀柄离开。

    还好,没在被擒获时立刻丧失战斗意志。

    从神射队伍组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被人抓住同伴的情况。

    简骑尉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声调从官方变得更油滑不羁些,“荆州这地界——”

    “我知道了。”方锦湖俯身从地下抽出箭矢,用指尖抹掉上面的泥土,熟悉的寒芒一闪,用平静又似乎略带遗憾的语调断了简骑尉的话。

    他抬眼望向对面,“黎国的兵,既然不能保卫国土,还是不要出现在荆州的好。荆州大路一条,他们总能走到东荆城的。这位——将军,你觉得呢?”

    有着荆州人的“背景”,对黎国官府武力的厌恶再正常不过了。简骑尉听明白了背后的含义。

    对方并不是像他们担忧的那样,想劫走整个队伍的钱款,只是剥夺护卫,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尤其是,对方给出了莫名的善意、又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的情况下。

    “当然。”

    两方默契地达成了意见统一,神射军的俘虏仍被扣在骑兵队伍中,而对更后面的黎国使臣队伍的控制,前后还没花掉一刻钟。

    骑兵们分出一部分,将剥去了盔甲武器和干粮的护卫绑着带回信州关,战战兢兢试图用国书劝山匪停手的使臣也得到了新的指引:本着对两国的友好关系,跟随骑兵引路前往东荆。如果,不想和护卫们一样被丢回去的话。

    使臣队伍逐渐远离了这个型冲突现场,在未来的两到三天里,被迫卸下所有护卫前往东荆的黎国使臣们,只能心惊胆战地沿着这群明显在劫官兵过程中富裕起来的山匪指出的道路,闷头疯狂赶路。

    这也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有别的心思去观察荆州的变化。刚抵达信州关不久,对许将军的陈述将信将疑,对荆州的印象还停留在山匪混乱升级版的使臣们,错过了第一时间校正国内错误认知的机会。

    方锦湖甩了一下马鞭,“走吧。”

    简骑尉满脑子的困惑,其中以对方突然把自己归为同阵营为最。在他的“默契”里,只包括了先处理完使臣的事,然后双方再继续就冲突本身沟通。他谨慎地提出异议,“寨主诚邀我们前往寨中游玩,不胜荣幸,但可否将我们的家伙送回来?”

    如果不是不想将冲突扩大化,以只剩下寥寥十几人的骑兵数量,就算加上凶悍的两人,在简骑尉的评估里,也有把握给对方重创,抢下自己人。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将抢下俘虏换成了:留下大多数人。

    方锦湖抬手丢去一个印章,“和第二卫合作了那么久,你应该是认得这个的。现在,我谨代表我自己,欢迎你们来荆北做客。”

    “这是……”

    简骑尉瞳孔微缩,却多了一分恍然。

    他见过伍戈的印鉴,而这个印鉴的制式,与伍戈手里的王府亲卫印鉴几乎完全一致。

    襄王理论上应该有三千亲卫,但刨除第二卫的编外人员后,两个卫队加起来也只有两千人……原来,第三支卫队也无声无息地建立起来了吗?

    方副统领。襄王身边姓方的心腹,似乎只有一人?

    方锦湖身边的骑兵已经先走一步开道,而戒备状态的简骑尉也带回了他的部下,大多数人隐入山中,只招来训练表现最好的一个十人组护在身边。

    两方再次形成了共识,一同北上。相隔不过十丈,一个突袭的距离,也是表达亲近又能在突袭开展的瞬间有余力做出判断与抵抗的距离。

    刚刚的冲突,自然不可能在短短时间里被人从记忆里抹消。但服从命令,已经深深刻在了神射军这些年轻人的脑子里。只不过,接近两个首领后,在两人都一声不吭的情况下,总有人会忍不住破平静。

    “头儿,原来你认得玄刀寨的人?他是荆州人?名字是什么?我们到现在都只知道是用着黑刀带面具的——”

    仔细想想,除了熟识,似乎也找不到另一个答案。但问出这个问题的队员还没接着往下猜测,就被队伍里经常搭档的狙击手拽住,疯狂示意闭嘴。

    “它不叫黑刀。”

    方锦湖的目光从刚刚抵达简骑尉身边的少年们脸上划过,在拽住提问者的人身上停的时间略长。薛琅敏锐地抬头望过来,再次对上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让他莫名地感到熟悉。

    简骑尉僵着脸,“抱歉,无意冒犯。”

    在基本猜到对方身份后,对方又不像伍戈那样直接介绍自己姓名,谁知道是不是女郎害羞,不想告知闺名呢?这样直接询问名讳,实在是太过失礼的举动。

    戴着面具的“女郎”偏头看着他,“重新认识一下吧,玄刀寨,方锦湖。这把刀有名字,叫做临渊。”

    一个简单的排除法,活跃在荆州的武装力量,除了外来者,和不断在被压缩生存空间的荆州中部与隐蔽山林中躲藏的匪徒外,就只有南北两方。南方在第二卫调军回去部分后以民兵为主,北方则是快速凝聚起来的精英武装。

    外来者,加上熟悉的玉钢箭头,基本就能确定对方的身份了。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配置的军队,但只要知道是薛瑜之前借用过的皇帝手中的秘密军队,就不必太担心身份泄露。

    他也迫不及待地想重新定义这个名字了。

    他的刀有了名字,好像他的名字也有了归属。

    钟夫人的“湖”,并不是他,方朔的“锦湖”更只是方朔的梦,他认真向人告知自己的名讳,终于只是他自己。

    他与薛瑜,像又不像,双生两面。他们曾经都没有名字,而现在,他们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简骑尉还很镇定,虽然不明白突然的郑重因何而来,但也守礼地介绍了自己能介绍的身份,并且压着崽子们挨个介绍虽然对方可能并不在意的姓名。

    十一个人里,只有薛琅呆住了,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武将,与去年秋狩见到的那个温柔美丽的表姐联系到一起。

    咔、嚓。

    他仿佛听到什么受到惊吓后碎裂的声音。

    方锦湖像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再次似笑非笑地扫过他,“荆州的变化,你们想知道的,都请随我来吧。”

    现在交好这支特殊的队伍,有利无害。

    对方的装备明显比他们好不止一个等级,这支奇兵能在边境线上做的事情,可一点不少。而长远来看,现在这支队伍还属于皇帝,但总会交到他的继承人手上。尽管没有明确的表态,但君王选择将薛琅安排进这支队伍,就是一个特殊的信号。至于薛琅本人恳求的参军、表现的主动退让……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