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选官考试(二更) 参考与志愿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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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下旬秋收进入尾声, 霜降的到来意味着深秋已至,在东荆大范围展开的又一次团体活动,却不是对士绅庄园来悬在头顶尚未落下的税收工作, 而是考试。

    预告了半年的选官考试, 在整个东荆的各大县学里拉开了帷幕。所有原本的学生在深秋前完成当年结业考试,并不仅仅是替他们参与秋收考虑, 也有着考场安排的原因。

    提前下发的考点通知,让每个考生都在几乎相同的被乱排布的陌生环境里, 接受着陌生监考官的注视,完成为期两天的四大主课考核。

    好在,东荆郡还没有一州那么大,修建完成的郡内官道也足够让人安全快速地完成赶路。在仔细分配后的区域内乱顺序的学生安排里,稍稍赶赶路, 或是在县学学官们的组织引导下提前一天抵达,被安排着借用了育幼园的位置住宿, 都能确保考生当天的考试状态。

    根据之前得到的通知, 以及期间不断得到的重复内容, 第一场考试通过后判定具有成为吏目的资格,通过第二场考试则是双向的、服从或不服从分配的选官考核。只有通过这第一轮考试,才有机会进入第二场,也就是真正的官员选拔考试中。

    介于所有县官本次一同参加了考试,在考场封闭期间内, 他们指定的副手或王府委派的暂代管理县衙运行的代理人, 将接过他们日常的职责,有此前整理出的表格的支持下,交接流程相对平滑地完成了。

    考试通过后,保住位置的人能晋升乃至于拿到本岗位的固定薪酬增加等等福利, 没考过的部分,都得从此告别他们的职位。

    虽然最大的提示已经告知了他们,但免不了总有人自信心爆棚,觉得考试对自己并不会产生影响,并不曾将“完成交接后,在新任官员考核选择完毕前,原有主官将与副手或代理人同级,共同完成县衙工作”这件事放在眼中。

    范围扩张到全员的考试,让许多人首次意识到一个县里究竟会有多少人读书识字、多少人对这次考试寄予厚望。不同于县学中的同窗,也不同于平常交际时遇到的士族子弟数量,在他们能见到的人数里,起码翻了一倍。

    各县平均一百五十余人的参考数量,基本是县衙在编人数的七八倍,在职考生们落在这样大的基数里,完全不显眼。对县令们来,他们又觉得自己县里推动的县学发展有了收获,又深深感受到了震撼。

    士绅们比起抱怨和蔑视寒门子弟参考外,更多的注意力被和他们一起踏入考场,接受女兵搜身的女郎们吸引了过去。

    女郎们穿的衣裙或精致或朴素,她们在士绅们的过往印象中,该在白露商街购物、宴会上互相着悄悄话或者新出现不久的育幼园里展现自己的优秀乃至善心,但不是在这里。

    “她们也要考试?考什么?育幼园园长吗?”

    “伤风败俗、未出阁的女儿家和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

    议论和抗拒不在少数,有认为自己受到了羞辱的,也有质疑起襄王本次考试究竟是选官、还是选妃的,但接受完检查的女郎们连一句话都不曾与他们,扬着脑袋踏入了县学之中。

    正是这样不屑解释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刚刚受到冲击的男人们。窃窃议论变得声音更大了起来,搜寻这些女郎的身份的努力在一定程度的团结一致后,很快得到了答案。

    有着薛瑜的好心兜底,考生们很快就能发现来参加考试的人的范围规律,而找到范围内坐落着的县学、士族们,并不算难。

    “她们……是育幼园的学生?有进入县学旁听……也有家族里的边缘庶女……你们确定压根没见过她们在课堂上崭露头角过?”

    薛瑜要让女孩子们站到台前来,自然不会带头违反她设下的几种报名路径。虽然大多数女孩都在培训班里接受了突击培训,但也会正常参加一定课时的县学内学习。只要在场的人里有人真的与她们熟识或者交流过,就有机会从“普普通通”的掩饰下,发现她们绝大多数都有着家中亲眷在王府工作的背景。

    等到考试结果出来后被人发现,大可以解释为之前的普通是由于“旁听生”、“庶女”等等身份的介入。

    不过,显然大多数被乱分配后的考生们并不具有这样的信息收集能力,加上一撮并不在薛瑜安排内的女孩的参考,令人困惑的谜团就更大了。

    只是,就算知道这些女郎的能力并不足以抢走他们的机会,被威胁到、可能被分走资源的感觉还是让场地争吵质疑了起来。

    负责维护考试期间安全和审查的襄王亲卫们,刨除上次的阅兵,这还是第一卫首次出外勤。长期负责守卫白露山安全的第一卫,对整个东荆充满了好奇,相当珍惜这难得的放松机会,就算面前不是一些质疑声,而是强行攻县学的恶徒,他们脸上的神色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尤其是有第二卫的对手与伙伴们在的时候,谁知道她们会不会被吸引,或者肩负着什么监督、评估他们的任务?贯彻殿下的意志,展示自己的“专业”,做好自己的任务,就是唯一选择了。

    面对这样的质疑,第一卫的兵卒们需要克制自己不被暴躁的人群激怒、发出不恰当的言论,幸好,几乎所有问题,他们都能从他们被提前告知、并且强行要求背诵了的问答记录里找到标准回答。

    “此前所有的推官察举选择里,从没有限制过优秀又富有德行的人是男是女,殿下与各个士族族长统一通过的选官考试中,也从来没有限制过女郎们参加考试。不过,您确定要继续问下去吗?还有两刻钟就要关闭考场大门了,您选择弃考,还是……”

    “我接受检查!”

    话全被堵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男人们在触及自身利益时,除非有着更明确的信念和愿望指引,否则绝不会放弃这次考试的机会。

    闹起来的考生们在警告下很快冷静了下来,此刻再一看,就会发现,最初抵达现场,用属于曾经履职县令、县衙官员的气质和手段陪伴兵卒们一起引导考场外秩序的那批人,早已没了踪迹。

    显然,他们已经进去了。

    在大多数的县官们眼里,这次考试十拿九稳,重要的不是第一轮考试,而是第二轮的选拔。襄王派出她的亲卫们执行任务,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或许也是对第二轮考试的观察参考补充。

    这一手私下收集消息,在他们经历相对繁琐却清晰的考核评分之前,每年年末都会迎来吏部下属的推官定品的私下摸排,德行、才华、政绩,以及让被派遣下来的吏部官吏们的留下印象都很重要。其中也不乏人具有着,因此提供贿赂或者刻意买通一部分人演戏的经历。

    双向选择和考核本身,就是官员们尚未经历过的事情,他们只能以自己曾了解过的内容推断第二场并没有明确得到考试范围,听与四门主科相差不大的考试。

    因此,帮忙维持秩序也好、适时避开不稳定事态也好,都是他们的人生哲学。

    因着争辩男女同考这件事耽误了时间的考生们,急匆匆通过搜身检查,冲进了设在各县的不同考场中。而因为看到了突发情况,愤而拒绝考试的考生们,也得为此付出报名费了水漂,和家中或是县学师长为他付出的人情担保失效的代价。

    与他们一起踏入考场的,或许之前只是商贾,或许之前只是佃户之子,隐隐约约的,什么束缚在这场考试的范围内被破了。

    比起之前京城的活动板房式答题号房,进入秋天后夜间的低气温让人不得不考虑考生们的安全问题,因此,一百多名考生以每间屋子三十个人上下的数量,被拆分开来。

    每间学舍内都被分成了三列,中间以水泥板做阻隔。更多的维持秩序和抓作弊的任务,就落到了考场巡逻的监考官身上。

    与此前经历过的监考不同,讲台保证了考官能够将下面的动作全部捕捉到,而一部分调任来的学官加上襄王亲卫的巡逻,每间三人,基本确保了不会出现考官与考生串通的情况。

    进入考场后的考生们都能领到一部分食物,水源和排泄问题则是通过举手来拿到,夜间虽然睡得不会太舒服,但课桌和长条座椅起码能让人休息一下。

    经、算、律法、策论四门科目,分两天考完。

    与所有人的设想不同,第一场考试根本就不是不重要的、筛选掉“不认字”的简单考试,相反,难度极高。

    问题倒不是出现在基础相对更牢固的经义填空释义上,但数术的考核,还是击垮了相当数量的考生心房,事实上,第一天的前两门考完后,心情崩溃恍惚以至于差点翻吊在水泥隔板上的灯的人,就出现了。

    要不是两天考试时间内考场封闭,除了留下来跪着写完、指望着奇迹发生外,也没有别的去处,第一次考试中途弃考的考生就要冒头了。

    两天的考试都保持着“背诵理解+灵活思维”的设计,在考生们踏出考场,开始劫后余生的欢快或者提前庆祝后,由第一卫押送着的各处考试试卷和考官被集中到了白露山下。

    本着薛瑜要求的保密原则,第一轮考试阅卷全部在誊抄糊名后展开,阅卷人包括了一成考官、五成王府文臣和四成由士绅家族派出的蒙师。

    事实上,本着回避原则,原本考官不该参与进来,但从九月下旬到立冬之间的时间并不长,这也就意味着阅卷时间被极大压缩,苦于人手不足,以及对士绅们派出的夫子们的规则遵守的不信任,还是折中安排了一下。

    但最大的争议并不在这些人之间的摩擦和攻讦上,毕竟时间太短,他们忙着干活还忙不过来,在薛瑜刻意让他们意识到的减少一天就是新官上任时间退后一天、保护职位和势力影响稳妥退后一天的情况下,谁也没有时间在任务完成前搞七搞八,这让薛瑜还算满意。

    配合得多了、接触得多了,谁合作一次不会有第二次呢?

    阅卷接近尾声,并没有参与阅卷、避免影响结果的薛瑜,案前摆上了两件争论。

    一件事是众人惨不忍睹的分。抛开上中下评分后,在难度提高的考题上,分值的差距就成为了拉开聪明人和普通聪明人的明显标志。

    薛瑜倒不是什么魔鬼,经义题可能数量众多了些,数学题可能难了些,律法题可能深入、偏门了些,但需要选拔的人数总量不变的情况下,实在分数不高的时候,大可以选择拉低分数线的操作。

    但看在阅卷人眼中,这就成了他们对“疑似自家子弟”考题还不到满分一半的分数的心梗。

    薛瑜没什么好与他们解释的,选择优秀的、具有才华的官员这一条理由,就够堵死除了王府的阅卷人外其他人试图让分数变得好看些的努力。

    就算是最高分只有八十多分,最低分已经跌到个位数,也只能明某些人不擅长某一科、或是擅长某一科。

    四门考试中数学题没能找到具有极高天分的人,倒是摸到了律法奇才,只要考生考过了第一轮,第二轮就稳了。就算偏科严重没能考过第一轮,等到糊名保密阶段结束,偏才也会被重点关注和培养起来,以待来年。

    而除了具有明确答案、只需要复核一次的三科外,需要经历两次复核的策论科考题,成为了争议中心。

    策论,比的就是表达、逻辑和观点。出现争议在薛瑜意料之中,几个县加起来上千的考卷里,诞生稀奇古怪偏门想法的不会多,但也不会少。再加上不明显的新旧两派阅卷人思想,完全成了甲之蜜糖、乙之□□。

    “既然判断不了,出十个人对那些有争议的卷子分,去掉最高和最低分,取平均好了。”

    薛瑜笑眯眯地宣布了早已想好的方案。

    考题和答案本身筛选的是被判断为正统思想的人群,而在东荆,她需要的正统思想,自然是跟随着她,推动变化的人群的思想。

    这也是王府文臣参与进阅卷的重要原因之一。

    面对不曾见过的操作、词汇,大概得等到下一次招考或者下下次招考,大多数人才能意识到这一手段能造成的影响。

    薛瑜给出的“公平”选择,让卡住半天的阅卷最后阶段得以完成,评分结束,排榜单和统计紧跟其后。

    许多刚刚与襄王的人手交道的学士,在一环扣一环的进度里,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一点违和:这似乎并不是第一场选官考试,而是对一个已经趋于成熟经验的模仿。但他们没有证据,只能将此归于天才。

    按照分数选择的前50%考生,被拆开糊名后的卷子,进入公示阶段时,有一部分人的脸色才难看了起来。

    糊名和统一誊抄意味着抹掉大多数做标记来换取人情分的可能,虽然能够通过对字词和行文习惯的判断来确保自己教导过的学生们入选,但十分有限,也会出现一定的纰漏。

    这就导致了令人惊奇的结果。比如,误判,或者亲手决定了自己不屑、讨厌的学生分数居于前列。

    通过考试的六百多人名字被统一张贴在了白露商街的剧院和藏书阁门外,也没有漏下各县的县学门前,跟着到县学送榜单的人一起抵达的,是一大沓考中考生的“志愿填报表”。

    如薛瑜之前告诉他们的那样,第二轮考试将是双向选择。

    明确为前一百人和后面五百多人分隔开选择后,在参考之前,通过了第一场考试的学生们需要在短短两个白天里,在东荆郡各县里不同的可选官职内,选择自己想要参考的官职,以优先性排列,只有三个选项。以及,是否服从分配。

    完成考试后的志愿填报是此前不曾见到过的风景,或者,只有少部分能与决定推举名额的人接触过的人才能接触的风景,考生们被迫迅速忙碌了起来。

    即使有着前一百人的特殊优待,比如全县通传名字、敲锣鼓送信之类的,在新的阶段开启后,这些荣耀都成了过去式,大多数考过第一轮的考生们都对着第二轮考试提起了心,昏天黑地地复习了起来。

    但考官们以及士绅家的夫子们的重心并不在这里,而在于公布出的榜单。

    成绩公布,保密期结束后,只要联合五人以上,就能向保存试卷的如今还没展开招生的郡学申请调出原本的考卷复核。不相信自己成绩的、或是不相信他人成绩的,在短短两天的志愿填写期内几乎将郡学门槛踏平。

    其中,以第一次选官考试第一场取得了头名的黄芪的卷子为最。

    这并不是薛瑜的安排,毕竟考试结束前,她也很难推断出考试结果。补习班开的灶更多的是强化她们更靠近出题人的思维,督促她们学习,而不是直接泄题。

    但看着私下开了灶的女孩们加上自己参考的女郎,只有五人落榜,薛瑜心中的欣慰几乎要溢于言表。

    要知道,按照规则设置,前一百人才有机会选择成为一县之主或者与县令同级的官员,黄芪的努力就意味着她能做出更多的布局。

    黄芪的卷子由于被调阅太多次,薛瑜干脆拍板决定了前一百人的卷子将围绕郡学院墙张贴,供人围观和确认。而第一批冲来复核黄芪的卷子的阅卷人们,面对一般无二的誊抄卷和原卷,看着旁边贴着的分数计算表格,早已不得不陷入沉默。

    起码在规则上,这个头名,无可指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大风气下,女性受到的摧残并不像她学过的后世历史那样惨痛。一个王国最初建国的许多年里,总是相对自由些的。士族对寒门的排斥,远远高于对同阶层女性的排斥,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为遇到外敌后,阶级内团结起来更快。

    薛瑜并不需要固执己见的人承认女性的优秀,实际上,这也很难做到。她真正想要唤醒的是沉默的大多数,只需要用事例和榜样告诉他们,有成功的可能,道路已然铺平,接下来就是等待。

    黄芪建立的榜样,就像伍戈对于女兵的意义、农具发明人和总结人受到表彰对于更多的普通农夫的意义。

    只是,寒门、女性、曾经的流民等等身份标签,足够让绝大多数的排斥火力集中到一人身上。

    薛瑜按了按眉心,嘱咐陈关去调高对黄芪的保护力度。她不担心在她设定的规则范围内能闹出什么大事,顶多就是政务上闹出点乱子,但万一有人想掀桌子、下黑手,为避免黄芪提前夭折,该做的准备就得做起来。

    不出意料,复试上最受关注也是报考人数扎堆的,就是各县县令,十几个人第一志愿报一个县令名额的都是正常现象。每场面试的复试中,都会存在一些优秀却一门心思冲向热门岗位的倒霉蛋,不服从分配的情况下,甚至出现了前一百名区间内的考生不得不被归入胥吏这种事。

    要不是提前限制了名次,没准还能看到百人同报一个岗位的奇景。

    提前分流、十人考官组、设计好的测试题这三项,极大地减轻了薛瑜的工作压力。

    她只负责前一百人的复试,来决定自她以下的东荆郡地方主官构成。剩下的人则记录后结合第一轮考试成绩,分别评估判断适合什么岗位。比如在数学一科上擅长,就会更倾向于安排到主簿之类的位置。

    但饶是如此,等所有面试结束,也已经过了凌,第二天的拂晓即将到来。薛瑜负责的百人里,基本只有被调剂了的预备役官员需要做微调,其他人的岗位配比则需要进一步审核。这也就意味着,薛瑜能去睡觉了,但大多数的考官还得继续加班。

    九月三十,选官考试结果公示,直到十月初二,刨除接受了质疑和抗议的部分,以及没通过第二轮考核只能成为胥吏的考生们,筛选后剩下一百多人的正式官员们,在王府得到正式授职。

    新一年的东荆官员班底就此宣告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