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税收 信任总是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一部分在匠学和医学上特殊天分的人, 在深秋的选官考试结束前,已经迅速为薛瑜的实验队伍补充血液分担重担,而更多的螺丝钉, 则是从考试结束后开始进入大众视野。
要不是人手不足导致的加班加点催促, 大概加班出来的考试结果还得再经历一段时间的复核。
里面的老面孔并不多,能在工作重担下坚持完成考试复习的, 怎么也是中上之姿了。薛瑜给出的增加薪酬,并不是那么好拿的。大多数的过去官员, 都因着这次考试被降职或调任。
不出意料,进入交接阶段后,总有人觉得自己的位置不可替代,跳出来为后来者设下绊子,等待乱象出现, 或是请求自己返回岗位的时机到来。
但……
面对“交接终身负责制度”和精确的交接填表、襄王到来后从最初的调查问卷开始推广的工绩效考核表,试图以人力阻挡这次变化的人, 什么设想都迅速失效了。基本上, 新接任的官吏们只需要前任带着走一个流程, 就能依照记录全盘接手。
这就是体系化的好处,或者对于他们来的坏处之一了。
有心搞事的人,薛瑜并不会轻轻放过。因妨碍公务受到警告或处罚的人,最严重的有人丢掉了自己的工作,连胥吏都不能做。
寥寥无几的没有升职却保住了自己原有官职的怀阳县钱县令, 经历考试后回来听妻子想要考明年的选官, 非但没有阻止,反倒双手双脚支持。
由此引动的育幼园园长兼官员家眷们的复习潮流,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育幼园内的课程安排,如薛瑜期待的那样, 来协助或做教师的女郎们,悄悄向外伸出了触角。
被重点关注过的怀阴县丞,虽然通过考试成功转正,但薛瑜并没有让他留在怀阴县范围内,而是将他的妹妹安排进了县衙,作为县令之下的辅官之一。或许是学习氛围的影响,通过考试的人里总会有两三个具有亲缘关系,为了保证回避制度运转,确定名单的那个薛瑜没参加的白天议事会上,不止一个人头秃了。
黄芪领了东荆郡最边缘位置的嶂远县令,这一选择暂时平复了大多数人对她的关注与攻讦。
虽然除了情报队伍外,薛瑜没有在东荆设置御史之类的监察弹劾机构,但自发形成的举报,已经严重影响了王府门房和一部分处理这类事务的王府文臣,接到举报和拜帖的处理进度。
不过,在旁人眼中是襄王对此的退让或赞同,做决定的薛瑜思考的却是对东荆郡整体的掌控。东荆的范围并不是一个圆或者方,嶂远县距离郡城最远,也最靠近相邻的郡县,地理条件一般,派黄芪过去,与其是发配,不如是加强掌控,以及远离关注好发展拿政绩话。
王府中的文臣没有固定的官职品级,除了江乐山,基本都处在幕僚这个位置上。参加了考试选择离开王府、进入地方官员体系的文臣,和选择留下的人数差不多,地方人手补齐,能够承受更多的事务处理后,薛瑜也不需要长期保持大量文臣处理事务的状态。
第一次的招考圆满成功,大换血后的东荆上下透着一股崭新的味道。不可否认,这些人都被深深上了属于薛瑜的印记,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成为薛瑜意志的模样。
但大多数人不自觉受过去分类影响,还是抱团形成了阶级鄙视链。
薛瑜知道后暂时没有处理,她能提供交友环境,也能提供意见交流平台,但并不能强求一些人完全融入一些人的圈子。另一方面,这样的排斥和群体划分,其实也有利于派别比拼和争夺。
只要他们不出格,不影响任务完成,保留异议可能比要求统一更重要。
过去尝试过完成下属调动和平衡的薛瑜,在新的人手就位后,以观察和判断为主,进入了新的课程自学。
而刚上任接受薛瑜领导,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大量一县讯息冲击的新任官员们,也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考验。
秋收后紧跟着的是冬麦种植,而在两者之间,则是相当严肃的收税行动。
公田的税收是第一个完成的环节,齐国多年没变过的税收比例在东荆得到了延续。今年大量增产和加种的状态下,几乎家家都能有余粮过年。更别不用,在种地的余裕时间里,参加了试验田帮工、工坊应聘的那部分人家。
手头宽裕些的,还能计划一下来年根据农科院与县衙的合作,买禽类幼崽或者猪仔养起来。
收获的季节里,家有余粮让交税都变得不那么令人忧虑害怕了。
条理分明的税官绝大多数都是新上任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得分是烧坏人,还是努力表现。有着襄王的爱民与平易近人态度在前,再想表现自己的,也不会认为自己比襄王的身份还要高贵。因此,收税的场面难得地和谐了起来。
对于公田佃户们来,进行完这一步,就迎来了他们最期待与充满疑惑的冬耕种植培训。农闲没有闲多久,就要将收割后翻沃过的土地重新填满。
信任总是一步步建立起来的,比起去年推行的冬季试验田,东荆各公田完全没有逆反,在农科院人手的指导下,迅速推进了翻耕等等环节。
由薛瑜建立起来的官仓收粮队伍跟在税官后到来,愿意交易换钱的与他们交易,不愿意的则继续留着。夹在靠近军营和工坊群落位置之间的郡设粮仓,与军粮仓区别开来,等待着来年或丰或旱的粮食波动,仿照梁州与雍州设立了平价仓。
背后的考量,并不在佃户们的关注重心里,不管是冬耕还是市场价收粮,都够人高兴许久的。
但这样的快乐和喜悦,落到各家士族头上,就不那么令人舒服了。
针对士绅庄园的税收仍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与往年不同,新的税官明显与之前接触过的税官行事有了差别,最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是税官会反复询问是否确认当年税收额度,不管回答是还是否,税官都只是默默记下数字,然后告辞离开。
不同于鸣水的范围试验田,东荆各处公田同时开始做冬耕准备,并且使用农科院单独筛选过的种子这些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所有人。
追随着襄王脚步,被拉扯着吃到了前面的建设红利和商业利益的东荆士绅们,第一反应不是双方有了隔阂、襄王想要丢开他们斩草除根,而是他们给出的诚意是否还不够。
为此,递到白露山襄王府的帖子,再次变得像雪花一样多。
能留到现在的士绅们,大多数只是贪婪,并没有涉及些特殊的犯罪,但在薛瑜派出的税官们行事暗示下,逐渐从“诚意”的思考扩展开来。
介于女儿的身份和女婿的官位,经历问案仍不倒的金家主,不知不觉成为了士绅中的领头人物,在私下聚会后被请求着前往了白露山再次试图敲开王府大门。
冬耕在即,或许别的地方还在被军屯瞒着,或纠结着年初的曲辕犁应用事件,在对立与反感之间徘徊,相对关系融洽些的东荆,却是专门上门,询问他们到底缺了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金家主回到了自己家中,面对夸着自己交际能力,等待着答案的同类们,苦笑了一下,把攥了一路已经汗湿了的纸张摊开,推到了众人眼前。
“殿下,想要新技术,先想想我们做了些什么。”
聚集在金家的已然是东荆相对大士族的全部,看着不同形状的方块和备注数字,初看还不觉得有什么,催促着金家主赶紧正文,但在金家主的摇头下,几人对这张纸提起了重视。再一看,却猛地冒出来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胡乱画的涂鸦,这数字和形状,分明是他们族中的人口与耕田数量!
虽然数字与记忆里的有差别,但相差绝对不大。
襄王从哪弄到的这个?她想做什么?总不会是因为税没交够,算抄家吧?!
几人抬起头互相看看,脸上的苦笑和心有余悸如出一辙。难怪税官一直提醒他们确认税额,却并不收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隐田、隐户……士族能攫取的利益,不知不觉被襄王摸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过,跑,也跑不走,鱼死网破或许能两败俱伤,但要是能活着,谁不想安逸地活下去?
“这……欺人太甚。”哆嗦着嘴唇骂了一句的士族家主,声音的只比蚊子声大些。
金家主喝了口茶压惊,喝到嘴里才想起来这样的新式煮茶法,还是襄王带来的。苦中回甘的味道也变得不是滋味了。
“襄王的态度已经明白了,冬耕或者后续的一些公田能享受到的东西,和我们手里没有在册登记的田地佃户,只能选一个。”
金家主没出口的是,他总觉得,这是又一次投诚站队。站错地方的,也别指望抱着自家的财富富即安。
一时间,屋中只有茶汤翻滚和啜饮的声音。
相处半年,从最初的合作和依附到现在,襄王一贯的态度都是,她能带来好处,前提是,都得听她的。
“今年你们的收成多了多少?我家最好的那两块地,比去年多了四成还多……”
没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做选择,突然提及的好似毫不相干的收成问题问到了参会几人的心坎里。
“四成。”
“四成半。”
“三成九。”
大幅度的产量提升,对于佃户来可能只是过个好年,明年的日子好过些,对于掌握庄园土地的士绅们,则等同于可支配的钱财再次增多。更令人惊叹的是,这样的收成提升稳定、可复制、比起他们付出的参与建设的投资多了不止一点。
报数后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金家主看看几人脸色,出声提醒,“税官应该明天就会再次上门,我让人听过了,适合冬耕的时间没剩几天了。”
“哈。”有人苦笑一声,“我们还有的选吗?现在可不是襄王求着我们,是我们求着襄王,别把我们甩得太后面了。”
虽然还不能总结出一个明确的概念,但看着襄王搞出来的各项事情,隐隐的,所有人都明白,技术落后只会越来越落后,与更新技术后能够获得的利益相比,吐出来些原本的财富,也没什么。
给了金家主足够压力和暗示的薛瑜,第二天晚上就得到了新的税额汇报。
补交税收,和更新税额、耕田、人口统计的消息,并没有超出薛瑜的预料。士绅们联合起来玩了个心眼,在她调查出的数字范围附近报出自己的田地人口数量,看在绝大多数被吐了出来的份上,还算可以接受。
对耕田人口这种利益,不能逼得太狠,却也不能放松。
为了掩护自己家的利益,推动的官员之间的争夺,很快被情报捕捉到。
紧跟着被观察到的各县中官吏的倾轧争夺,掩盖在农科院下乡教导冬耕的表面下,并不起眼。薛瑜没有直接断他们乱伸的手,某种程度上,从地方家族到地方官吏的资源倾斜转变,对官吏体系的地位提高还算有好处。
毕竟,贪官和滥用职权还能收拾,但像先前那样不屑做官或是做官后整日不干正事的情况,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暗潮涌动的冬耕进程中,管理层面上的变化并不能为普通佃户感受到,绝大多数人只知道今年不仅能与公田佃户们一样开展冬耕,自家庄园里也安排了公田村落里配备的暖房。
在佃户们感受着新的变化的同时,受限于襄王的种种要求,明面上的限制与阻止并不能做得太过分,尤其是在佃户们获得些许收益对庄园整体有利的情况下,面对大势所趋,庄园管事们除了更强调“这一切都来源于你们有幸进入庄园、成为佃户”之类的感恩教育、奴性教育来获得忠诚外,很难找到更有力的方法。
这样的教育,也在频繁出现的下乡扫盲和表演队伍里被对冲,固有的认知与新时代的认知冲突地存在在庄园佃户们的脑海中,总有一天会有人因此改变。
至于到时候是庄园士绅们提供优厚待遇,还是管理公田的官僚体系再加一分,对东荆的拥有者薛瑜来,都只是人才的增加。
世家门阀们和后世的资本家并不完全一样,齐国处于起步状态的士绅庄园与世家门阀的庄园田地状态也不完全一致,但在榨取民脂民膏方面,他们都有一个共性。
资本永远贪婪,永不休止,他们从不会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也从不会无缘无故地对被压榨者好。
当然,集中皇权也一样。
在士绅转向门阀统治之前,地方管理上,宗族体系还是相对有帮助的。隐户之祸非一日可解,公田和庄园可以变成良性竞争,在看到东荆士绅们改变的情况下,薛瑜不吝于提供些帮助,让东荆整体发展起来。
而所有受益者会深深记得这样的技术和种植经验来自哪里,向心的聚集会成为大势所趋。
薛瑜合上农科院与情报队伍配合着传回来的第一批士绅庄园进展报告,偏头提醒流珠去跟进二期商街的建设选址,“尽快运转起来。大的厂房负责组装,型的手工就能分到各个村落里,保障暖房的供应。”
她的目光在书房外停了一瞬。阳光穿过窗棱,在带着一层薄雾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一团团晕黄的光,透过屏风的缝隙,唤起人对于季节的记忆。似乎夏天没过多久,几场秋雨后,冬日就到来了。
薛瑜在心里过了过还没完成的进度,了个哈欠,“明天把煤炭首日售卖结果告诉我,三档都要。”
煤炭研究队在反复实验后总算摸索到了一点处理经验,统一处理掉一次杂质后,继续精细化处理和包装过的两档面向士绅们的“银丝碳”走上了白露商街舞台。
定形中产生的碎块粉末与只经过了一次处理的煤块一起碾碎黏合,作为比起木柴贵,但总价相对廉价、耐烧的燃料,进入了私下兜售状态。
三档质量和状态对比明显,若有买了银丝碳的人心中不忿,去寻找炭球售卖时,一看便知。比之前的肥皂与黑皂的对比差别还要明显。一分价钱一分货,就算是手动薅羊毛完成“财富再分配”,薛瑜也不至于做得太离谱。
流珠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天色,“殿下劳心这么久,不如今日早些歇息吧?”
“没事,只是屋子里太暖和了些。”薛瑜支着头,“今天吃饺子吧?”
过了立冬,按着之前皇帝的态度,等到皇帝正式传信来,她就得动身回京了,现在的忙碌又放松日子一去不返。
流珠一愣,“角子?”
薛瑜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有些困顿的时候在信任的人面前很难过脑子话,她笑笑,“嗯,不是青菜收多了?和肉一起剁成馅料包起来,不就像个三角?我新想出来的吃法,天冷了,暖锅暖汤,叫大家一起准备吃饺子吧。”
薛瑜只示范着包了一次,厨房里的面和菜都是备好的,没多久,她包出来的三角饺子在厨子们征询意见后,迅速被改变了形状,以“更方便包”为标准,逐渐趋于曾经见过的模样。
“有点烫。”薛瑜试吃后,用力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