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酿酒(二更) 齐国歉收?
感受到冬日来临的第一站永远是这片土地上的北方, 楚国潮湿而冰冷的空气尚没有到最冷的时候,不过,秋收结束, 楚国各个郡城或大庄园内的集市, 反倒开始了大批物资交流。
将返回北方、西方的商队用他们带来的货物,换来他们一贯在这里索取交易的绸缎、瓷器、珠贝以及其他楚国贵族们乐于与他们交易的东西, 过去的许多年里十分罕见的,印着齐国标记的货物成为了交易中的宠儿。
但从去年冬天开始的这个风气, 尚不足以动摇各庄园中的制作出产,事实上,齐国就像有着奇思妙想却只能粗糙使用的笨蛋,在享受中让人看到了稀奇古怪的新奇东西,也为楚国的出产带来了变化。
受到特殊出产冲击并开始改变的, 不仅仅有齐国士绅们,在这场并不明显的经济战中, 如王谢两家看到的那样, 有着经年累月经验的楚国人, 才是最大的赢家。
“齐国人、至少那位襄王,还是有些聪明的,但他们没有这个能力把那一点聪明变成有用的东西……只有我们可以。”这一观点几乎成为了集市以及集市背后的关注者们的共识。
贯彻着最好的资源只有最好的一部分人才能享受的规则,或许普普通通的管事、仆从们还感受不到,对这部分人来传闻里变得新奇起来的齐国, 与口口相传里贵族们云端般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 但秋收结束后开启的频繁宴会交流,在宴会上一部分人看到的变化和特殊待遇,将齐国的新奇,迅速转变为了“原来只是之前他们地位不够所以不知道”的认知。
纸张、书本、弹簧等等在顶尖两大家族的宴会里被分享出来, 量产改良的马车在奖赏中出现,也有道消息表示或许是齐国人偷走了一些原本该出现在楚国的好东西……不管怎么,这些信号,让担忧着楚国不再具有高人一等的统治力的一部分观望士族信心回来了许多。
但事实上,若非肥皂和玻璃的制作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现在接受这些更有趣的东西的,就不是楚国了。
外来冲击,总是让一切开始加快节奏变化的原因。
谢宴清坐在都城最高的酒肆中,垂眼看着下面挤挤挨挨的人群。他们都是来争抢酒肆新酿出的“蓬莱醉”的,据这种酒是谢氏几百年的秘方,意外失传,又被仙人送回,为了庆祝楚国陛下年满十岁,才拿出来卖这么一段时间。
别的酒论坛卖,它论杯卖,只看烘托的身份和标榜的价值,已经完全与其他酒类区分开来。就像是定义里“荒僻的”齐国,与底蕴深厚的楚国。
这样的限售、限购、特殊身份待遇的要求,与一年前在齐国国都发生的事情何其相似。只是更为圆滑、设计流程更为流畅罢了。
只是,大概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谢家有这样特殊的酒液这件事,连家主都是近一个月前知道的。一个月前在漳州出现,被追捧着来到都城核心的酿酒大师,毫不意外地被谢家掌握的酒肆吸纳了。
“纸张、澡豆、或者别的,都是事。阿夙,我们不是、也不能是那个追赶的人,齐国才是。”
他的父亲仍然是骄傲而沉稳的,作为一国的掌舵者之一,甚至相对更主要的那一位,谢家家主有资格做出这样的决断。但谢宴清只感到了不安。
追赶和跟随,只会被拉到同一个层面解决,就像他们评估齐国在商业和民生、教育等方面上的努力时做的那样,后来者很难有机会挑出桎梏。但选择用这种酒来转移注意力,让“楚国更好”的概念又一次深入人心,不得不,充分展现了坐拥底蕴时的傲慢。
事实上,有着神奇故事背景的“蓬莱醉”的确恢复了楚国的平静,被齐国的新奇冲击了近一年的楚国人,总算能找到些值得自己夸耀得意的事,用这种酒来嘲笑齐国人的无知与不懂得享受。
歌舞、娱乐、饮食等等,除了仍傲慢地判定齐国总算出了些玩意值得买之外,慢慢接受了齐国一些变化并加以改进的楚国上层生活,好像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最庞大的两个家族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峙了近半年的金黎边境上,等待和推动战争的来临,而在尘埃落定时回头来看,齐国的玩意们的确并不会对战局有什么影响。
但……万一呢?
“家父在越州,天寒地冻了,前些时候送信来,是要添些仆从人手过来。真是啰嗦,学堂里只许跟一人来,其他人我还能赶回去不成?”
听到前面飘来的议论声,谢宴清收回对楼下的注视,摇摇晃晃站起来,像一个真正的醉鬼那样,不心撞歪了前面两步远的临街桌面。桌上的年轻人跳了起来,在看清他的脸时吃惊地张大了嘴,隐晦的手势交流被遮在混乱下。
“谢兄?抱歉抱歉,是我的桌子没放好——”
没想到谢宴清突然起身,紧随其后想要摆平这场意外冲突的仆从们,看着对方赔笑道歉,早已习惯的点点头,扶住自家主人,不卑不亢地告别,“我家郎君醉了,这桌酒我们来付……”
两边擦肩而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楼下排队的人里,对谢氏的酿酒赞不绝口,坐在堂中被称为“族中传承秘方最年轻的酿酒大师”的少年人,更是得到了许多夸奖。
虽订立了每天售卖的规矩,但那个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酿酒的家伙,总会在听到好听的话时多卖一点,听到质疑时少给一点。开张这些天,酒鬼或对收藏和捧谢氏场的人都意识到了,别惹这个家伙。
有本事的人,还是能拥有相对身份地位的。尤其是在这个少年背后是谢家的时候,就更让人羡慕了。
谢宴清走过正堂,看着那个连姓都没有、来到谢家后才被定下了谢斛这个名字的少年,被围在人群中间听好话,微微蹙眉,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场面能让对方获得什么。
经过多次检验,确定了对方真的只是在简家的道士们营救下狼狈逃出来的钟氏子弟,在齐国监狱里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用自己知道的事情、秘方等等,换来楚国的粮草和军队,好杀回齐国为家族报仇。
为此,最初逃脱了齐国追杀后,在漳州落脚的家伙买下了一家铺子,与带他出来的道士们一起演了出“仙人入梦报恩赠酒”的戏。只是在名声叫响,开始收购粮食和接触当地士族时被人发现了罢了。
谢氏乐于接纳这样的落魄且有用的人,只是多演一场家族子弟流落在外,失传酒方重回族内的剧目扫尾罢了。
但除了粮草这些外,谢斛附加的要在店里听别人夸奖这种要求,在监视确定了他的确没有做任何接受夸奖或者决定买卖量以外的活动后,也就被当成了年轻人受到击后的变化。
都城中的酒肆有很多,与那些建在最好地方的酒肆不同,兼卖酒水的脚店里,每到冬天生意总会好得离奇。而谢家酒肆推出的高端产品,在这些地方只能作为传闻存在,连生意都不会受到一点影响。
距离都城外道观最近的一家脚店里,穿着看不清底色的长袍的须发皆白老人和青年挤在角落里,一口闷掉兑了不知道多少水的酒液,听着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咧了咧嘴,“蹴鞠赛?真稀奇啊。”
“一,你看,这里什么都有,也没人能管着我们,你还是要回去?”
青年点了点头,老人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明眼人能看出两人下意识动作里的属于道观中道士修行的痕迹,但没人会挑破这一点,就算是信道的各个真人,悄悄来贪口酒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出了门,往道观的方向而去,背后留下一些嘲弄的笑声。没人意识到,两人讨论的并不是是否回道观、或者不靠谱的师父拐带好徒弟喝酒,而是些别的事情。
“师父,我们能带来更好的、更富裕的一切,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但他没有做到,也没有真的相信这些话。但是……陈师父,我觉得她可以。”
半山腰,守一拉着气喘吁吁爬山的陈道人,认真地出了自己的意见。
楚国固然好,做个道士清修也不错,但他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些。
陈道人喘匀了气,瞪了这固执的年轻人一眼。
斛生那个疯子不论,他不过是为了保命,又对襄王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蒸馏”、“滑轮”、“化学反应”好奇,等着完成任务回去能换来相关学习,但在楚国过得挺好,没人与他们接头,似乎也可以重新开始,动了放弃的心有什么不对?
偏偏守一是个一根筋的死心眼,天知道简家道观那个观主怎么生出来这么个儿子!
“那就继续等吧。”陈道人。他们出发前的唯一命令就是,尽可能让酒在楚国流行起来。
谢家保留下酿酒方子,但限于斛生始终不愿意告诉他们从普通酒变成“蓬莱醉”之间发生了什么,有着“钟家遗孤”的身份,防一手合情合理。在他们破解蒸馏的秘密之前,从道观的路子能做的事情也不少。
“齐国粮食歉收……归属于他们将作监的所有铺子交易,今年都接受粮食付账,哪怕粮价高也无所谓。”
谢宴清回到家中,喝完醒酒汤休息一阵醒了酒,得到的第一个需要辨别的消息就是这个不上好坏的事。
“歉收?但在东荆城已经确认了垦荒面积增加,收成多出多少不能确定,但也该和往年相近的。”谢宴清捏着眉头,回忆着之前得到的消息,沉吟着点了点桌面,“国内相关十三个郡的粮价上涨了?”
管事弓着腰,“齐国今年各地都在查案,因着襄王的引导,从商的人数大量增多,又有龙江堤的问题忙于浚通河道和巩固他们的河堤……”
他还要继续陈述齐国歉收的原因,就被谢宴清淡淡一眼断。管事心中微凛,即使这位谢氏长房长子被驱离中枢,大多数时间在醉酒,也不代表着谢夙完全失去了家中权柄和身份,容不得他来发表意见。
管事的声音恭敬了许多,“目前粮价没有波动。只是各家认为换算下来送粮食去付账比用金银付账价格更低,从仍滞留齐国的三家商队传来的消息看,还有近五万石的稻米或麦差额没有给付,数量总和太大,所以在运输前,提前递交了请示。”
谢宴清扯了扯唇角。什么请示?穿了,不过是怕决定出现意外,之后被顶头上司们问责罢了。另一个限制则是,从与齐国接壤并开启的几处关卡运输这么多粮食,动静太大,怕直接被守关的几个家族扣下判一个里通外国。
“重新收集消息,确认齐国歉收。”谢宴清轻声给出方案,“真的歉收,就放他们去帮助一下我们的友邻。”
楚国的粮食当然可以装满齐国的粮仓,只要这些最后都能回到楚国手中。若情报为真,在下一个收获季节到来前,完全可以用粮食控制住齐国的喉舌。
“好了,别拿这些事烦我。”谢宴清锐利的时间只持续了一瞬,又变得散漫起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还不如去检查族学那些家伙的学业。”
陪侍一旁的厮笑道,“正好,夫子也念叨您,您要去看看吗?月初新选进来的学生多了几个,夫子还挺头疼。”
谢府传出来的决定让收集讯息的人迅速行动了起来,但核心总绕不过家里货物与商队都还押在齐国的那几家身上,他们也是送消息最积极的一方。
刘家商队管事,也是去过齐国两次的、率先带回来了肥皂生意的那位管事,并没有被安排进秋季增加的这次行商路线,他陪着家中管事汇报完,看着谢家派出来的人手离开,终于没忍住问了个问题:
“我们这里到梁州往返,就算赶路也得走半个月以上,您是提前猜到了谢家一定会来重新收集消息,才有所准备的吗?”
梁州,对齐国南部大片土地来,都意味着重要粮仓,就好像雍州偏旱的平原,和隆阳郡对雍州的意义一样。而确认了梁州出现歉收,甚至因此已经被撤换了州牧后,基本就能确定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的歉收问题为真。
刘氏并不是什么大家族,同为附庸,难得能抢到这样的表现机会,展现他们不错的实力,让上面的家族投以青眼,商队管事心里也美滋滋的。
老迈的管事眯着眼看了看他,“蠢货。”
“啊?”
管事没再解释,商队管事心中好奇,追查了几天后,却发现自家在那个时间段里,根本没有外来人手回归。他能查到的前些时候的消息,只有“齐国接受并且倾向于粮食结账”以及“梁州牧卸任”两项。
三天不可能拿到来回需要半个月的消息,但为了让货物尽早返回,做一些的答案加工,并不是什么特殊手段。刘家提供了消息后,因为钱款问题被压了货物的另外两家紧跟其后。
而在远方的东荆城,薛瑜也刚刚得知梁州牧卸任的消息。
“所以,东荆明年要多一位郡太守了?”
薛瑜神色古怪,“或者,荆州?”
千里迢迢跑来传旨的常淮圆脸笑成一团,“您这可就误会了,陛下觉得您的课业有些疏漏,苏少监年纪尚轻,教导之责略重了些,所以专门请了许州牧来做王傅……”
襄王府的官员配置并不完备,除了薛瑜挖走的江乐山,和武将们,也就是后来一个萝卜填一个坑的幕僚文臣们,像该有的王傅、祭酒、司马之类的官职,一个也没安排上。准确的,是拟了单子,试图让薛瑜带上,但在吏部被薛瑜悄悄截掉了。
开玩笑,她是需要人手搞事,但不需要一些老夫子和整天想着纠错谏言的家伙。
加上出发前朝中的忙碌状态,暂时被她混过去了,但皇帝亲自点出这件事,就推不掉了。
“好吧,好吧。”薛瑜相信里面绝对有找到了称心如意学生,对前学生狠下毒手的苏禾远的手笔。
梁州牧她没过交道,只是去年年底的时候见过一面,不过能管理一州,并且皇帝只给她添了一个人……应该、或许、大概,江乐山的内政担子能减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