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试验场(修)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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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 远远响起,掩盖在阴沉天色下的雷声之中,不甚明显, 几乎无人能辨认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第一场冬雪落下不久, 但大多数人都感受得到气温比往年这个时候要略暖和些,谁也不准会不会下雨。为此, 国子监门前送考的马车上,多是叮嘱的声音, 要踏进考场的考生们,提前带上伞和大氅之类的预防雨雪的必备物件。

    国子监提前停课修缮学院环境,除了学舍内部还能用外,到处都是挖出来的泥水,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不心就会从铺出来的路上走歪,踩进泥地里。

    薛玥被突然响起的雷声吓了一跳, 维持住平衡踩稳, 好悬没脏了鞋, 回头时看到送她来考试的兄长还坐在原处,拍了拍心口,向后招手。大庭广众之下,她没有失礼地大喊大叫,只无声对着薛瑜张了张嘴, 就快步走进了国子监。

    薛瑜读出她的口型, “我会努力的”,点点头,目送着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前。

    国子监连考两天,虽然不是完全的封闭式考试, 但也不许考生出来,美其名曰提前适应明年的考试,让学子们怨声载道,却无可奈何。

    薛瑜放下帘子,“走吧,别让陆将军等急了。”

    正式摆出徽记的马车缓缓驶离国子监门前,薛瑜敏锐地从同样离开的马车上,众多的嗡嗡声音中,分辨出了提到她的声音。

    “又雷了……好像和那天挺像的?当真是天降神雷,为襄王殿下贺不成?”

    嘀嘀咕咕的声音只了一句,就被人止住。

    “天雷”的议论,之前就在京中蔓延过一次,只是上次的天罚云云,都是遮遮掩掩生怕被人发现,这次风向一转,在皇帝允许下完成了舆论导向,因为是夸奖不怕结仇,的人腰杆子都挺直了,一时竟成了共识。

    ……不得不,有些事用迷信的方式来解释,还真的挺好用的。难怪各个皇帝左一个天命,右一个梦见星星入怀仙人指路。

    东荆时这样乱飞的传就出现了三次,一次是电灯,一次是避雷针,最后又轮到了石油燃料。

    对权威和高大上的造神运动,不管是信仰还是偶像,在哪个时代都存在。天子的崇高地位,现在世家刻在普通人心里的敬仰,也都是这样的造神运动。

    越是世道糟糕,越是神佛盛行。用后世的话来,现充已经足够填满自己的内心,就不会太依赖于另一些心灵寄托。

    薛瑜并不想靠忽悠和欺骗获得尊敬,但是,如果这样的问题无法避免,与其放弃舆论阵地,不如先一步把握在手心。

    破除迷信和建立偶像,配合得好的话也并不冲突。

    薛瑜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后半段喝茶的许袤。

    这些天她走到哪,这个便宜师父就跟到哪。是不是在搞监督另,但起码,他给出的一些建议和引导,的确带着她走出了一部分牛角尖误区,没被他提出异议的事,以文臣的角度来看,经过他梳理的事情都既能配合她的想法,又很圆滑地适应了各个不同群体的利益。

    对这个人,她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

    “殿下想问什么?”许袤还低头在喝茶,眼皮都没抬,却好像看到了薛瑜的疑惑。

    薛瑜没和他客气,整理了一下措辞,问道:“嗯……听闻夫子长于法度,持法家之道,但观夫子处事,却并不像。”

    “殿下以为,法是什么?”

    薛瑜不假思索:“法是秩序,是保护,是公平正义,是道德底线。”

    许袤讶异地抬眼望向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桌面,以发泄自己心中猛然生出的激赏。不单单是薛瑜一人觉得两人配合愉快,许袤也这样觉得,在一些步调上虽然许袤调整了自己的处事方式,以辅佐引导为主,但也能感受到在大部分思路上发生的碰撞与贴合。

    他不曾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旁人,但这一次,薛瑜又中了一部分他内心的观点,好像天生就该来做他的学生。

    只可惜迟了许多年。

    许袤努力回想过往还在宫中行走时,对薛瑜的印象,却只能想起一个在大人们面前习惯一声不吭、有些孤僻的孩轮廓。

    他走神一刻,对上薛瑜疑惑目光,收回心神,缓缓解释,“铁面无私,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的确是法。法,是公平,但更重要的是人。我们设定了一个规则,但是这个规则并不一定能够适应遇到的全部情况,那么如何处理,如何让人接受,如何调整规则来贴合正常规律,如何让规则想要达到的公平正义目的实现,就是后面需要做的事了。”

    许袤的目光在薛瑜身上停了许久,他最终恳求皇帝同意他来做王傅,又何尝不是在薛瑜身上看到了属于法家治国的影子?

    薛瑜点点头,“我明白了。”

    马车驶出京城,一路走近行宫,关注着襄王动向的人只当是去年的一切重演,有些好奇到底还会能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只是他们尚不知道,这次会出现的新鲜事物,一般人很难见到了。

    以鸣水附近的隆山山脉为中心,向外十几里都停止了耕种。

    边角处有士族家的田地,但冬季地里都闲着,也没人会来,只是时常见到巡逻,嘀咕一句襄王殿下如今出行阵仗颇大。

    属于公田的部分,则提前被迁离了一大半,正好冬耕种下麦苗后有一段时间可以不频频看顾,有公家管着生火安居,只会偶尔好奇一下附近在发生什么,并不会多嘴多舌。

    马车快速赶过鸣水县,薛瑜在车里远远能看到熟悉的路口与城池轮廓,但这次并不是来见故人的。加快速度进了隆山行宫,被驱离了大半人手的宫中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从草场往军营方向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执行命令的兵卒们对着薛瑜行礼,等马车走远,才用眼神交流着议论起襄王的威仪与俊秀。

    离军营还有一段路,走入岔路,守卫的兵卒全部消失,严密的防备内被隔出了一段真空地带,先看到的是一排排水缸和挖好的沙土,下过雪不久,沙堆上还留着一丁点残雪的痕迹。

    到了选定的凹陷山谷,才重新看守重重起来。人也变得多了,在穿着软甲的兵卒身边,抱着纸笔和尺子交头接耳的人躲在盾后,眼巴巴望向前面。

    看他们的样子,薛瑜就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在试验场等着跑数据和下场做实验的研究员们的样子吗?她可太熟悉了。

    她写了火器需要的配比,也口述了制作过程,但是进一步研究和调试比例,都交给了后面的匠人和军人来做。看这个保护的谨慎样子,看来,他们的确把她的反复警告和提醒听了进去。

    估计是为了保密,借阴天掩饰声响,之前下雪的时候听到过“闷雷”声,今天才是第二波,薛瑜也不太清楚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军中动作很快,在京郊选到的这么一处保密试验场,除了吵了些之外,目前薛瑜还没看到弊端。

    风从山谷中了个弯,吹出淡淡的硫磺硝烟味道,薛瑜换了马,与许袤一起,被亲卫和引路的兵卒护着往高处走去。

    “嘭——”

    又一声巨响,这次的声音不比在京城和路上听到的声音,仿佛就在身边炸开,震耳欲聋。薛瑜摸了摸照夜白的脖子安抚住被惊到的马匹,身边跟来的人骑的马大多也都被吓了一跳,嘶鸣阵阵。不光是马,连亲卫们都满脸警惕,人墙紧密地围在薛瑜身边,生怕出事。

    “不必惊慌,是我们的东西。”薛瑜没有再多解释,往前走,远远看到站在崖边俯首看向底部的中年人,一身甲胄未卸,紧紧盯着下方,连有人来了都没注意。他身边蹲着的人,穿着扮和山下见到的那些人有些像,应是分了多个位置在记录数据。

    带着许袤到处跑还有一个好处,薛瑜能再见多一些人,权限也被放得极大,随手从将作监带出来一个千里望,不过是事一桩。

    薛瑜没扰早到的陆将军,拿了望远镜从崖上往下看。

    过去这个山谷是什么样子她不清楚,但现在下方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土坑,丝毫看不出植被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被重火力犁了几轮似的,从未完全散开的烟尘里,露出翻开的土壤,焦黑的大坑和碎裂的木盾、铁盾、石块的碎片到处都是,或许是摆在原地用来测试的稻草人身上火苗未灭,远远抛飞出去,怎一个惨字了得。

    崖上很安静,只有呼吸声,爆炸的余波过去,嘀嘀咕咕狂热地做记录的匠人的声音骤然响起,“石墩、木盾、铁……啊,下一个是第十三号比例……”听起来就像科学狂人。

    匠人的声音惊醒了旁边的人,他一回头看到身形单薄的少年人,先看了一眼背后的许袤,拱手向薛瑜施礼,“臣陆恪,拜见襄王殿下。”

    “王来迟,教陆将军多等了些时候。”薛瑜指着下方,“不过,看着这些东西,应当也不至于无聊?”

    一开口,陆恪就听出了襄王与去年送千里望时的不同,变得更乐于掌握节奏和局势。

    这是好的变化。

    皇帝倾向于哪位皇子,对守将来,在正式登位前并不重要,但是不管哪位,进攻性都是加分项。强势的未来君主,不会让武将担忧,反倒会点燃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