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棉花与狼(二合一) 先进带动后进……
对于边境的种植问题, 薛瑜本是想一步到位,让农业司整理清楚资料和完成内部了解后,去给各地公田做统一培训。
但农业司需要得到的配合和人员调动给了吏部极大压力, 杂七杂八的交接还没折腾完, 只组织起了一个队伍的农业司雏形的大部分人,还是跟在从东荆调回来的农科院的人手身后在做基础了解。
显然, 想要让坐在皇城衙门里的京官们能投入使用,还有一段路走, 就只能暂时先这样。
冬耕和春耕暂时都不会耽误,再又一次收到时间的保证后,薛瑜给了他们最后通牒。赶在吏部年终考评结束前完成不了新司组建,任何一个从别处调来的人手的考评都不会太好看。
事实证明,适当的威胁还是有用的, 在薛瑜在隆山行宫停留的最后一天,收到了京中传回来的组织业务培训的消息。
边将返京, 觐见皇帝是必备流程, 陆恪的流程只是被火器耽误了一丁点时间。
薛瑜带着陆恪一起回到京城, 皇帝对她的安排并没有什么,反而当面对着陆恪了“襄王若哪里有错,不必惯着”,听上去口气严厉,但……薛瑜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像包庇孩的家长。
尤其是, 她去接薛玥放学的时候, 和杜祭酒见面,嘴巴里不自觉秃噜出一句“多谢夫子们一年来的照顾,不必惯着她”的时候。
因为国子监安排出现意外,不得不将副科考试延后了五天才彻底结束“期末考试”, 薛玥并不清楚兄长出行了一次刚回来,反倒相当高兴。时间线拉长有利于她们这些大伤号养伤,特别是对于需要手脚活动的副科考试,简直是天降喜讯。
但听着兄长“铁面无私”的话,薛玥还是低着头嘟了嘴巴。
杜祭酒看着兄妹俩,自然不会什么破坏气氛的话,笑呵呵道,“殿下的这是哪里话?五殿下这次有几门都夺了魁首,其他也不差,我们宠还来不及呢。谢就不必了,都是五殿下用功刻苦。”
考试时间长,在最后一天考完的时候就都放了榜,学生们离开前还集合起来听了一遍讲话,对谁考得好谁考得差清楚得很,同学舍或者同水平的学生里面最出风头的,就是薛玥的几人队了。
学习好的学生,都是老师的宠儿。就算有重男轻女的老师,也不会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表露得太明显。
围着国子监院墙看榜的人挤成一团,里面被议论最多的,就是各科头名,薛瑜听到了不止一次薛玥和她的伙伴们的名字。
薛瑜揽着薛玥肩膀,唇角翘起,脸上格外有光“五用心学习,但夫子们的教导也必不可少。谢还是要谢的。”
“阿——兄——”薛玥刚爬上马车,就怨念地回头拖长了调子叫薛瑜,连马车里还有别人都没注意。薛瑜按住堵住马车门口的脑袋,没让她多话,对车内颔首,“许师,阿玥考得不错,我想带她去外面转转,但她不太想去,您有什么好建议吗?”
“?!”薛玥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手忙脚乱地后退,出了马车门躬身站在车辕上,涨红了脸,“许、许师,抱歉我……”
许袤看着他们两人相处,唇角泛起浅浅笑意,阻止了薛玥的道歉声,“当然。女像公主这个年纪的时候,拘在屋中读书还要嫌闷,冬日最喜去城外看雪,殿下想出行,不如等某日落雪,驱车去行宫再住几日。”
虽然两人的母亲不是一人,长大的环境接触也不多,但这能友好相处,甚至有些亲昵的模样,无一不明了薛瑜决定将这份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用羽翼庇护年幼的弟妹。总的来,利大于弊,许袤乐见其成。
薛玥的成绩为她赚到了一套新衣裳,棉袄出自尚衣局之手,全部穿起来的姑娘看上去像一个糯米团福娃,可可爱爱。
益州棉花丰收,尚达不到普及又低廉的价格,在大面积棉田出现前,棉布做为新的奢侈产品使用还是不错的。韩北甫手中的棉花本想要当做高端产品推出,但高端产品就注定要有物以稀为贵的限制,收拢资源禁锢发展,这是薛瑜不愿意看到的。
对于集权上层来,节俭是自律,但不代表没有这些资源,冬季要保暖从稀罕的蚕丝到各种皮毛,足够薛瑜用了,多出棉花一项,是锦上添花,但对其他研究进展和军中乃至普通百姓使用来,意义完全不同。
经过薛瑜提议和政事堂议事通过,京城对益州郡白叠子花产业进行了严肃下令调控,韩北甫最终上书来表示在和东南方的几个郡县协调,好联手完成棉花扩张种植。
但在下一年的夏季结束前,棉花还是一个正在扩张培育的新事物,维持市场运转的份额属于益州郡,而上贡进宫的部分,本也只有皇帝和皇帝允准的薛瑜手中有份额。
给薛玥的袄用了薛瑜手中截留的部分棉花份额,做为奖励。剩余的薛瑜一些做成了月事带,没完全留着自己用,另一些安排尚衣局对棉布进行进一步研究。
棉制品的扩张是必然趋势,尚衣局这些绣娘与织女们,虽然不能自称是当世最尖端的人物,但也相差不远,提前对棉布处理和如何保存、如何最简单快速纺织进行研究,当原材料丰富的时候,她们就是走在前列的一批人,刚好能来教别人,发展产业。
毕竟,只为皇室和官员们做事,其实是埋没了这批优秀人才。
既然技术过硬,当然是要继续在技术领域发展,先进带动后进啊。
薛瑜多夸了几句尚衣局的主事女官,年过中年的妇人不自觉红了脸,“殿下言重,下官恐不堪重任。”
她低下头,连看都不敢再看对她们这些听起来是宫中女官,但大多数时候都被人当做奴婢看的女人们寄予厚望的襄王,盈盈俯身想要跪倒施礼,就被薛瑜让人托住,有意放硬了声音,严肃问道,“怕担不起担子?那不如换人来做吧。”
“这……”女官一惊,猛地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对上襄王温和含笑的眼神,“不想换人,就好好做。”
“是。”来自东荆和朝中的传言,在女官心中了个转,她对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未来有些怯,但更多的还是期待。或许,真的能行?
薛瑜调转视线,看向穿上袄在铜镜前转来转去喜不自胜的薛玥。姑娘换了新装扮,正是爱美的时候,脸上笑意让看过去的人也不自觉笑起来。她连头上的绒花也换了新的,在碎发间随着走动颤颤露出杏色花苞,除了镜中有些失真的颜色有些煞风景,倒是没别的问题。
由于需要的试剂配比材料当前难以制取,尽管薛瑜知道银镜反应的原理,但玻璃镜的镀层问题始终没能得到解决,还在从认知和制备研究的路上缓慢攀爬,想要换上玻璃镜,就得看看实验队伍的运气和速度。还好大部分人也用习惯了这样的镜子,连薛瑜也一样。
得了奖励的姑娘连走路都是快蹦起来的,但失礼的状态也只出现了一瞬,她走到尚衣局门前,捏住薛瑜衣袖,“谢谢阿兄,我很喜欢。”
“出门还是得记得加斗篷。”薛瑜低头为她束紧了斗篷领口,拍了拍薛玥脑袋。
两人一起往回走去,薛玥在尚衣局还能压住自己的好奇,但在只有她和兄长的人手的时候,好奇心就又冒出来了。
她边走边忍不住捏着自己的袄衣角,进了观风阁,薛玥仰头问道,“阿兄,所以,这件衣服里面装的是羽绒吗?不,不对,或许是羊毛?”对柔而蓬松的内里猜了几个相关的东西,都刚出口就被她自己否决。
想了半天,薛玥也确定不了内里是什么,只能眼巴巴看着薛瑜,指望她答疑,“阿兄,告诉我吧。我猜对了吗?”
一行人刚进门,被寒风吹了一路,薛玥鼻尖有些微红,看上去可怜可爱。面对妹妹信赖又期待的眼神,薛瑜哪还会卖关子,直接揭晓了答案,“是白叠子花,现在定下的名字也叫棉花。”
不管是公社联合体的尝试或是国有养殖场的计划,都还在进行中,薛玥能提出羽绒这个词,还是这段时间来观风阁时,在一部分薛瑜没有避着她的议事中听到的。
羽绒服的准备,去年在鸣水薛瑜就示意安排下去,鸡鸭鹅养殖易得,身上的羽毛就算再少、再比不上羽绒的质量,但乱七八糟织进被子里,也总比杨花和芦花保暖。事实上,突击养起来的那批鸡,和它们的毛毛,带着臭味的同时,也的确带来了一个还算暖和的冬天。
“绵花?”薛玥疑惑,她认知里的绵,只有丝绵一种,试探着问,“蚕丝绵?”
薛玥听到答案,还在记忆里努力寻找相关内容,薛瑜看着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在国子监读书的学子,的确该对外界各行各业的信息有所了解,不求精通,但国子监培养的是即将或未来将入朝成为国家栋梁的人才,只会读书可不行。看薛玥就知道了,从一个棉袄,可以推测出很多事情,以此为支点展开做事,但不了解的人,就只能无处下手抓瞎。
杜祭酒的帖子已经送来,几天后和他的见面议题,也基本确定。
薛瑜引着人进了书房,提笔写下“棉”字,耐心解释,“此物原产西南,或许也有西域传入的部分种子影响,秋收后能织布,也能做保暖的填充。”
“西南……这个我知道,益州布!”薛玥总算抓到了一个她知道的事情,眼睛亮起,看着薛瑜,像是在等一句夸奖。
薛瑜自是不会吝啬的,“看来阿玥很注意观察身边的变化,真聪明。”
薛玥与兄长一起用了晚膳,高高兴兴离开观风阁带着新衣服回了住处,观风阁的灯却没有早早熄灭。
薛瑜还在给来汇报的实验人员分析步骤,就被人叫去了政事堂,皇帝和陆恪都在堂中。
在陆恪离开前,一直被紧张盯梢的金黎边境出现了新的变化。
“看看吧。”皇帝让常修将军报转递给薛瑜,摘下做好不久的眼镜,靠在椅中阖目养神,常修递了文书,转回他身边为他捏着额头。夜已经深了,对于要养生的中老年人来,熬夜实在是个损耗大的活动。
不过,薛瑜对皇帝的注意力很快被军报内容拉走。
金帐汗国压境的十几个部落,从入冬后开始轮调撤走,原本还摆出了只是轮换着在秋冬季护送部落去过冬地点的样子,调走后很快补上了新的部落人手,但人数逐渐变少。
等到数量引起注意,在过去的轮换时间里没有新部落抵达,探马发现不对的时候,边境已经只剩下石勒部和几个部落,完全称不上领兵压境,只能算是正常的戍边状态。
只不过对于金帐汗国来,也不常见这样正经的派兵守着别国城关的“戍边”罢了。
要之前十六个部落集结,能勾起黎国警惕严阵以待,调动全国兵力对峙,现在这点人手,守城就只需要留下倍于往常的兵卒警惕。
“狼来了。”薛瑜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子故事。
石勒部的兵力还有一部分在雪山石油田,也就是,现在金黎边境的草原人其实只有猫狗三两只,以他们的弱势去碰黎国的强手,示敌以弱,不是诱饵就是昏招。或许这个冬天还会进行几次试探性的攻势,但开战?薛瑜不觉得楚国和金帐汗国会选择这么恶劣的季节。
“?”皇帝沉吟着点了薛瑜一下。
薛瑜收敛心神,将自己的考虑出来,“冬季本不是草原惯常发动攻击的时候,若南北夹击,冬季也并不利于楚国发挥自己的优势。那么,如果他们撤军并不是想要立刻开战,收缩或许是为了在开战前保存实力,但儿觉得,更可能是想要麻痹黎国……或者,我们。”
只维持准备开战的攻势,却迟迟不起来,是最消耗人激情的,尤其是需要消耗大量财力人力的时候。黎国被消耗了大半年,为了金帐汗国的攻势,甚至放弃了自己国内的一些治安问题,再有压境的事,很可能造成误判。
她偏头看了一眼陆恪,沉声道,“北部边境需要心了。”
战争的压力已经出现。
陆恪向皇帝抱拳,单膝跪倒,“臣立刻出发,定为陛下取燕山。”
“今冬老三代朕巡长城,不必出名号,私下赶路。”
皇帝长身站起,目光锋锐若鹰。
薛瑜低头应诺。
北部边境线拨去的水泥匠人和遍地开花的水泥工坊,是为了加固边境线城池,工部验收情况已经汇报回来,薛瑜之前在政事堂的文书中见到过。但私下赶路,意味着钦差微服私访,皇帝这是要在攻势开始前,查全部边境线上可能存在的问题,提前解决。
除了她平稳的家里蹲研究日子过到了头,薛瑜其实没什么好拒绝的。
她正好还想去雍州北石油田走一趟。
雍州最北边就是边境线,加快赶路还能在大年初一前赶回来,私下探访,行事隐秘,连准备都是悄然进行。
在离京前,薛瑜去完成了之前的邀约。
她与杜祭酒的二次见面约在国子监,提前了一点时间,一天多不见,国子监里的院墙和树木都大变了样,看上去比之工地也不遑多让。
杜祭酒搓着手引薛瑜进门,多看了眼跟在旁边的许袤,猜不准这位他曾见过几面的前州牧到底是被贬成了襄王属官,还是别的缘故跟在襄王身边,见薛瑜无意提示介绍,有些尴尬地转向已经踏入房门的薛瑜,“殿下见笑了。”
薛瑜将手中纸卷放在一边,杜祭酒目光落在上面一瞬,没敢询问那到底是什么。既然见面没给他,大约不会是见面礼之类的存在。
杜祭酒心里揣摩着襄王要和他见面的用意,薛瑜量了一圈屋内还没完全搬空的陈设,除了字画就是各种文书,看得出来,杜祭酒的生活时间被安排得相当紧凑。
薛瑜:“本王记得祭酒此次向工部申请的修缮和建设里,包括了净手处和旧居改造?”
杜祭酒连连点头,“殿下百忙中拨冗关注国子监,实乃上下师生之幸。”
马屁拍得响亮,但薛瑜没有和他绕弯子,将自己对国子监的一些设想了出来,从分科分系,引入选课等等,到军训和校园比赛,末了添上了从薛玥的表现确认的想法,“……农为国本,百工为国事进步,诸学生皆为未来栋梁,怎能毫无所知?”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是养硕鼠蛀虫之道,祭酒当知,全面发展培养,才好让学生在入朝后更好的做事。”
“国子监向来是仕林圣地,治学修习皆是上上之选,不过,本王听闻年初民间办的那个群贤书社,培养了不少通过了考试的胥吏,今年的考试他们也请了新人,对选官有了些心得,这……”
杜祭酒听着襄王的话,眼皮忍不住微微抽搐。谁还不知道,群贤坊蜚声京城的那一摊子事,都有襄王出手?
不过,襄王的也是实话。
国子监如今不过是占了官方的优势,用书籍和新学识,从世家族学勾来的各个夫子身上堪堪积攒起了一点底气,过往被士族族学看扁、鲜少有人愿意入学的记忆尚未消散。比拼无处不在,万一国子监考试被群贤书社压了一头,那可真是丢脸丢得里子面子都没了。
杜祭酒想到此处,脸上的笑真诚了许多,“殿下所言甚是。”他急急在薛瑜张口前插话,“臣想先记下殿下刚刚提的事情,年纪大了,万一记错一项,总不好再劳烦殿下来指点。抱歉得让殿下稍等一刻了。”
拿出纸笔,这会才是认真听取意见的态度了。
薛瑜淡淡一笑,“既然国子监培育的是栋梁之材,那么从结果倒推回来,我们希望学生成才,在不同的人才成长背后需要了解什么,就是国子监需要教授的内容。这样一来,就能划分出许多学生们可以增加的课程,当然,初入学的学生暂时对未来没有划分,短期我建议还是以辅修课程来让学生自行选择分支……”
在薛瑜的建议下,新一年度的国子监学生们,将迎来军训、跑、早操、耕作、日常扫和运输工作等等一系列自理能力和认知世界能力培养计划。
“做好事不留名”的薛瑜,在杜祭酒的感动目光里,严词拒绝了他宣布这些内容都出自她的建议的提议。
沉浸在薛瑜描画的学生们个个成才的未来里,作为教育工作者,面对这样清晰又美好的设想,杜祭酒简直毫无抵抗之力。
有了许袤在旁边提出疑问和复核后,薛瑜有一段时间没有经历过这么顺畅的观点倾泻了,杜祭酒尽职尽责地做着捧哏,在薛瑜越越顺,已经吐露了“考级”和“职业资格考试”这些词汇,即将进一步出在和许袤第一轮议事时就被否决的超前观点时,听到了旁边的低咳声。
薛瑜望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许袤,有些无奈地意识到自己过了线。
“殿下?”杜祭酒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翼翼地提醒突然停下的薛瑜。
薛瑜将一直放在旁边的纸筒拿上桌面,拆开封条,推给杜祭酒,“这还是本王去寻苏师借出来的,祭酒可以先看看,天下之事皆在其上,国子监想传名四方,未尝不能考虑以此物为载。”
墨迹未干的纸筒展开,密密麻麻却又有着独特排布规律的字迹显露而出,右上方,几个大字占据了第一页纸的十分之一,比其他的字都大了不止一圈,极为显眼。
《大齐要闻》
杜祭酒不自觉手一抖,从捏着纸张转成了捧着。
这竟是皇帝铁画银钩的笔迹。
看上去不是亲笔所题,倒有些像新出的那些书一样,是印出来的。
这样的读物,杜祭酒和他在秘书省藏书阁里曾看到过的前朝邸报残片比较起来,这份更为清晰齐整,大字型的排布明了重要程度,还有图画穿插其中,阅读起来并不累人,他往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