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饺子(二合一) 君以拳拳之意相待……

A+A-

    一行人在营中留了一夜, 清薛瑜起得早,才扎完马步了套拳,孟副将就来了。

    孟副将:“殿下昨夜睡得怎么样?那个, 是不是晚食有些不合适……”

    听他开口, 一时失笑,她止住孟副将的心翼翼认错, “不是晚食的问题。快过年了,我不能留下来过年, 既然来了这里,相逢不如偶遇,就让人买了肉和麦面回来,剁碎包顿饺子吃。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薛瑜清楚边境的军饷有定例,她请人吃饭总不好走公账, 就直接指派人出去购物了。

    城附近几乎没有富户,腊肉也只是鸡肉, 好在不久前才有人家一起杀了向附近官府借贷来的猪, 还了账, 自家还留了许多,侍卫上门买到了大块猪油和一些刚腌过的肉,几十斤剁成馅分一分,差不多也够整个营地吃了。

    虽然现在吃饺子的风气还是她带起来的范围习惯,但不妨碍她带着一群北方人吃北方过年必备的饺子。

    吃饺子, 才有过年团圆的气氛嘛。

    薛瑜姿态摆得坦荡, 提供了材料和做法,还专门让自己侍卫和营中的厨子与医官一起检查了材料没事。孟副将反倒涨红了脸,“殿下,您这是……”

    “该检查的是要检查的, 大家守一城之地,护城后百姓国土,万一真吃出了个好歹,我不就是好心办了坏事?检查好,吃起来也放心些。”

    薛瑜对食品安全还是很重视的,虽然现在的技术想查出奇奇怪怪致病菌有点难,但高温等等一系列处理下来,除了下毒,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营地早上吃饭时间安排在训结束后,早早就有人闻到了从食舍飘出来的油腥味,香得直流口水,军中能吃到肉,但厨子水平也就那样,大锅饭炖肉能做成这么香的还是少见。

    等到开始排队领饭,一个个望着碗中的热汤白胖团子,只觉得今天厨子转了性。

    这样的团子,一看就很费功夫,平常要做这么多人的饭,谁有心思耗这个时间?做得漂亮又香喷喷,咬开是菜干或者酱菜拌猪肉,红绿色泽刺激食欲,油光挂在上面,好看得像是什么宝贝,再厚着脸皮去要一点醋,香得简直能吞下舌头!

    有和厨子关系好的,悄悄听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善伙食,问来问去只得到了个“别问,吃你们的,知道是好事就成了”的答案。

    不过,真正的答案很快被人挖了出来。

    军中出现了什么变化?除了襄王悄悄来了一趟,还有什么?

    薛瑜也留下吃了一顿饺子,冬天蔬菜稀少,萝卜白菜这些能放久些的菜色和晒干的菜干、腌制的酱菜都被剁进馅里,连多的盐都不必放,就是满口的香。

    吃完离开食舍的时候,薛瑜正好看到旁边簸箩里还堆着一些生饺子,“这些是留下来做晚食的吗?是不是太少了些。”

    在襄王平和的态度影响下,厨子已经从最初见到襄王的战战兢兢连话都不会,变得话流畅了起来,见薛瑜关注,连忙解释,“这是给今天白天守城的子们准备的,城墙上风冷,消耗大,他们得多吃一顿。”

    薛瑜了然,“等会不如在城下支口锅现煮了吃,又有热汤,又不会泡烂掉,吃起来刚好。”

    其实她一直想改成少吃多餐三顿饭,但两顿饭对于工作狂和研究狂们来太合适了,最多是熬夜时边思考边吃夜宵,没想到是在这里看到了真吃三顿饭的人。

    厨子有些意外。看起来和军中没多大交际的襄王,竟很了解这里面的门道。

    为了避免发出令人误会的信号,城墙上是断断不许生火的,尤其他们是边城,更是管控严格。要么在上面啃饼子,要么就是下来吃。

    不过,以往都是吃饼,今天是襄王专程带来材料让全营吃饺子,大多数人都吃了,守城的这批人没吃就有些厚此薄彼,他才专门留了一批准备中午煮好送过去,但襄王考虑得比他还贴心,是真将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兵放在了眼中。

    薛瑜没刻意等中午送饭的时间,询问了孟副将一些她回京后的动向后,就早早动身去了城墙。

    后世她也曾见过长城,蜿蜒如龙,是历史上许多朝代阻挡草原铁蹄的第一道防线。

    但后世时,从长城望出去,内外都是青山绿水、大好河山,现在她看着外面枯黄的草地、稀疏的树木,心里却沉甸甸的。

    长城以外,就是另一个世界。征服还是同化,未来尚未可知。

    算算时间,陆恪将军带着辎重返回止戈城后,算上整军的时间,应该也快点兵出关了。

    身边的画师运笔如飞,沙沙作响,薛瑜再回头时,耳中钻进来阵阵热闹声响。内城墙下,白汽升腾而起,支起了大锅,锅边围了十几个妇人扮的女子,都在帮忙,城上守兵正在轮换着下去吃饭,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明显是熟人的交谈。

    守在锅后面的厨子见薛瑜望来,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对缠着他询问到底有什么好事才突然改善伙食的兵卒们,只含糊地应付回去。

    襄王不图回报,但他们这些知情人,总该做点什么。

    “拜见殿下,拜见将军!”

    薛瑜下了城,行礼的声音此起彼伏,大锅前正问着详情的一撮人随之跪倒,突然福至心灵,扯了扯旁边厨子,“是不是殿下?”

    厨子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跪在旁边,轮到白天守城的兵甲听到问答,只觉得昨夜积累的热血沸腾起来,在薛瑜走过身旁,一个个鼓励后示意起身时,没有起身,俯身叩首,“愿为殿下——”

    薛瑜捕捉到声音,没等他完,立刻断,纠正道,“各位护我大齐山河辛苦,百姓安居乐业,幸甚有诸君负重前行。”

    兵甲的话被堵了回去,有些呆愣。

    薛瑜接过话头,将兵的喊声转向了保家卫国的方向,瞬间点燃了本就胸膛满满涨涨的众人的激情,喊声如雷。

    “护我山河!护我山河!”

    薛瑜一行人在声浪中走远,被护在中间的那个瘦削的背影,却深深留在了守城众人眼中。

    下一年过年,厨子在所有人一致请求下,又做了一顿饺子。不知不觉,在这些人心中,饺子就成了过年的代名词。随着他们升迁、调动,这样的观念也跟着传向了各处。有厨子的暗示,又有后来的询问确定,曾吃过“襄王饺子”的人无数次地起这件事,得意非凡。

    他们的背后,是家园,是山河,是他们的一切。

    他们被看重、被在意、被关切,君以拳拳之意相待,自当以热血相报。

    离开城墙,薛瑜转身看了一眼一路送她上车的孟副将,在城墙下时的含笑温和一扫而空,语气淡淡,“没有下次了,别过,孟将军。”

    马车缓缓驶离,孟副将一身冷汗。

    薛瑜靠在车厢里,揉了揉脸。

    她有心做些事,但并不是算施恩。在军中立威、获得认同有很多方法,看的该是能力,是她能带来什么,用恩惠收买,是最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上城墙时就引来了关注,只是在守将的制止下没有太靠近,下城墙时面对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她再付之冷漠,未免太伤人心。要做,就做到极致,她干脆对守城的兵卒们挨个鼓励过去。

    对着懵然无知的兵卒们她还能有些好脸色,对着明显搞了动作示好的孟副将,就只剩下警告了。孟副将是个好将军,做的事情也挑不出错,只是这样的示好未必一定是一件好事,招摇过市、高高在上、大肆张扬自己的身份高贵,并非薛瑜本意。

    礼贤下士和平易近人,都是好词,同时也都意味着接受好意的人身份低人一等。守城的将士们用血肉护着国家,该得到一份尊重。

    驶出一里多,留下来带人扫尾的陈关追了上来,钻进马车烤了烤火,向薛瑜确认了后续安排。

    “知道了,就这样吧。”

    见她情绪不高,眼珠一转,陈关选了个话题问道,“殿下为何刚刚不让他完?看口型,应该是……‘愿为殿下效死’?”

    他是薛瑜的亲卫,从薛瑜还是刚走出宫廷的皇子,一路追随着她,看着她走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事,都在诉着这位殿下与他曾见过的贵族不同,不耽于享乐,不沉浸权柄,比陛下还要纯粹,呕心沥血地为国为民做事。

    别效死了,来生再为殿下当牛做马,也是荣耀。

    因为她值得。

    薛瑜从陈关轻快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份理所当然,无奈地摇摇头,“先有国,后有家,你是我的侍卫统领,但他们不是。守将若效忠的不是国家,而是现在连储君都不是的藩王,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戍边的将士,本应是最纯粹的一批。薛瑜其实很赞同从开国留下来的规矩,边将不涉朝局,他们若是壁垒、是刀枪,握着他们的人也只有一个意志,就是国家的意志,现在的制度问题,所以表露出来的更多的是君主的意志,但并不代表他们一定效忠的是人。

    忠于一个人,人死子继,不一定能服众弹压住,忠于国家,才是正道。

    她之前问过皇帝,为什么前几代都要从军,其实答案很简单。开国之君出身卑微,靠双手下来天下,为了巩固军中威望,守住国家,才无奈定下来这个规矩。但并不代表一定要这样做,尤其是几代培养下来,军中教育已然自成体系,情分归情分,忠君报国归报国。

    听到“他们不是”,陈关不自觉翘起唇角,“殿下得是。”

    薛瑜烤着火,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起了好奇,询问道,“你和卫河年纪也到了,二十出头,家里有没有亲?”陈关的家中人,是陈安,陈安在东荆还算如鱼得水,能接触到不少新人,想做红娘牵线,应该是一牵一个准。

    陈关脸腾得红了,“臣、臣还未想过。”

    难得见最八卦的陈关这样的反应,薛瑜多问了几句,陈关不能不答,最后逼出来一句,“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别耽误了你们才是。”薛瑜笑起来,“看中了谁,我带人去为你们提亲。别等久了,让好姑娘都被别家定下了。”

    “谢殿下恩典。”陈关低头行礼,气氛正好,他轻松地反问了一句,“不过,殿下呢?”

    薛瑜一怔,“我?不是还早?”

    不加上穿越前的年龄,她这个身体虚岁才过十七,正式算下来才十六,放到后世那还是高中生,谈谈恋爱还行,结婚?压根不会在考虑范围内。而对薛瑜来,一直忙着做这做那,除了驳掉流珠试图牺牲自己来圆谎的建议、考虑过用婚姻圈禁方锦湖外,根本没动过这份心。

    是公文不够看,还是研究不够头秃?是探索发现不好玩,还是勾心斗角不刺激?

    俊秀的少年、青年她见过,漂亮妹妹她也见过,但不是文臣就是武将,或者是还没挖到手的墙角。薛瑜仔细一想,倒是觉得自己很有压榨工人的老板的风范了。

    陈关比她还诧异,“殿下加冠后本就可以议亲,但林妃……”他顿了一下,调转话题,试探道,“殿下莫不是要等到二十?”

    十六七定亲不在少数,但二十结亲的人也不是没有。

    薛瑜深入想想,就有些头晕脑胀,干脆不再费神,摆摆手,“此事再议。”

    只要皇帝不催,她就还能苟。反正满朝贵女现在也没人的家族值得联姻,用结婚绑住将门也没太大必要,这样看来,选结婚对象肯定要问过她,避免结一对怨偶。

    问题不大。

    马车一路赶回京城,已经是腊月二十九,薛瑜在路上整理了见闻汇报,被许袤带人接到,回来先见过皇帝。

    薛瑜在路上需要评估的,更多的是各地状态,建筑完成情况和是否需要增加军械辅助等等问题,像边防布局等等更考验专业性,则是交给了随行一半是为了护送、一半是为了干活的禁军,她在旁边在辅助,跟着做一些了解。

    不过,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皇帝听完汇报没有很在意,反倒关注起了薛瑜带回来的画师稿件。

    更偏向写形的素描画让路上的风物和各处边城人物跃然纸上,许多年不曾感受过的寒风,似乎又吹了起来。

    带着血腥气、土腥气和一点干草的味道。

    皇帝摘下眼镜,“三月前带着文章一起印出来,让天下人都看看,什么是我们齐国的兵。”

    薛瑜笑起来,“陛下没完,还有,什么是齐国的百姓。”

    皇帝睁眼睨她,抽出混进稿件的几张石油田景物,上面画出的一些仪器,他已然是看不明白了。皇帝屈指敲了敲纸面,“哼,朕是没完。给朕看这些做什么?刚回来又想往出跑?”

    “那哪能啊?”薛瑜靠近了看到本不该在稿件中的几张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返程的路上接上了同样带着任务派出去的画师,跟着去边境的画师稿件实在太多,一不心就混了,画的都是风物,不注意也会看错。

    要不是时间不对,她私心里是想要留在石油田几天的,但当着皇帝的面,肯定不能认。

    皇帝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薛瑜忙着做这做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事没耽误,这些事也就随她去了。

    “让国子监和将作监分别拟个人选单子,你想琢磨石油,就带人去琢磨。只有一点,不许犯险,该做什么有人帮你做,再敢自己偷偷摸摸找事,私下弄出蒺藜雷那种玩意,就给朕待在宫里,哪也别去了!”

    皇帝起初的话声还算温和,越越气,站起来拿手中几张画稿卷成纸筒,敲着薛瑜脑门,“记住没有?话!”

    在火器研究上,薛瑜是既理亏又心虚的。最开始皇帝可能被火器出世震惊到,没去深想背后发生了什么,只顾着先调动各处来完成火器介入军事,但这么长时间,足够他了解清楚薛瑜搞过什么危险动作了。

    薛瑜才不会在气头上撩拨虎须,老老实实应了一声,认错态度诚恳,“阿耶,再不会了,您信我。”

    “哼。”皇帝扔下画稿,瞪她一眼,“滚蛋!”

    “欸,这就走!”

    薛瑜一把揽过桌上的稿件,飞也似地跑了。

    年轻人总是活力满满,皇帝撑着头在桌后坐了一会,拿起唯一剩下的那张画稿。

    画中是长城巍峨,却不像其他图画那样更多的是写实,而是画了关外牛羊成群、草原萋萋,城内人流如织、麦田金黄。

    这张画,大约不是意外出了疏漏才落下的。

    皇帝摩挲着边缘良久,将它夹进了之前那幅青山绿水画的卷轴中。

    马上过年,自然是不能再乱跑,但拖到年后,得避开拜年和亲朋团圆的日子,又损失了几天。皇帝既然开了口,薛瑜催着常修去传皇帝口谕,马不停蹄地让人跟着上门要名单。

    将作监大监和国子监祭酒两个都是见过襄王做事态度的,一个月没见襄王搞出大事,反倒有些不习惯,等到腊月二十九傍晚送走襄王的人,心中的那个靴子才落了地。

    这才像襄王嘛!

    不过……两人看着襄王送来的筛选要求,对里面阐述的格物学基础有些疑惑。

    格物以求宇宙之理,是国子监的课程中加入了几何和一些基本原理认知后喊出的口号,但要正式的格物学,谁也不敢自己全然懂得。尤其是国子监内的夫子们,越是深入思考,越觉得这些内容深奥,一个比一个谦虚。

    但襄王都来要人了,两边自是绞尽脑汁思考起合适的人选,不管怎么,学识沾边的、人品好的一股脑全送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组建学习班和实验室是令人愉快的,但轮到完成边关特别版刊物的文章的时候,薛瑜就只剩下头痛了。苏禾远家中直系亲属都没了,苏家被清洗之后,叔伯长辈与他关系更是不亲近,严格来,过年时不想与人交际也没人能管得住他,面对薛瑜扔过去的零碎又干巴巴的记录,追着她要她回忆见闻。

    就像后世学生出去玩,旅游很开心,回来布置作业要写作文,就只有垮起个批脸一个选择了。

    兄长包袱深重、需要以身作则的薛瑜,指望许袤劝苏禾远失败。

    黑心师父表示她的确需要提高文学素养,“殿下不需著文,但文章一道也不可轻忽至此。”

    ……不就是给你们写了个白话版故事总结吗?只是个基本的故事底稿,还要修改润色,最后让文章作者发表,又不是需要正式些的计划和公文。

    但反抗无效,在苏禾远的毒手下,连大年初一大朝时,薛瑜脑海里转的都是骈文和遣词造句。

    这也就造成了,陈关收集了一天看法和消息下来,哭笑不得地禀报她:“殿下今日谈吐甚是文雅。”

    回忆完自己表现的薛瑜眼角微抽,正常人谁话一开口就是四六骈句啊!

    还好,初二晚上她就写完了自己负责的两篇文章底稿,交给苏禾远通过后,只等他带人润色完成。

    薛瑜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关注起第一版报纸发行的状态。

    秘书省下分出了邸报部,负责《大齐要闻》和未来可能会有的新报刊,和负责校对、管理印刷书籍的学部正好是对门,但在这个时代,也没人会来指责他们既制定规则又参与比赛。

    薛瑜只留心了一瞬,就被她辛辛苦苦写作文换来的,秘书省实权人物苏禾远对报纸初天发售情况的详细介绍与分析声吸引。

    年前秘书省监告老还乡,苏禾远吏部考评通过,成功上位。

    苏禾远当然不是凭着师生关系,要求薛瑜写作文,一个全程跟进报纸进度的重要人物的全盘托出介绍,对薛瑜还是很有帮助的。倒不是不能强行要苏禾远,但是为一件事去告皇帝,未免有些题大做,只能当做启蒙老师的“爱的教育”,选择接受罢了。

    “本年度印刷……”苏禾远认真起来,才能看出来当前京城各部最年轻的主官的风采。

    交易很划算,苏禾远从秘书省的基础工作讲起,浅入深出,就算不了解的人,随着讲述也能对秘书省的各部发展和变化有了框架。薛瑜听着他阐述的印刷数量等等,深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