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迁人(二更) 不会哭的孩子……
直到黎国依依不舍地离开前, 被布置了一些试探手段的楚国,传回来的消息仍是在震荡之中。
权力的更迭意味着一代人的变化,也意味着态度的变化, 虽然楚国目前看来暂没有腾出手来对别国下手, 但种种安排和变动已然足以让人警惕起来。
谢氏传信楚国各州,邀请各地大族家主赴京, 明面上是掌权人变动,但暗地里商议的是什么事、想要的是什么, 虽然没漏出风声,但总归不会是一场见面能揭过的礼仪性问题。
四处往来的军报和来往的文书、建议,足以堆满半个政事堂,而大批量消耗的军事物资石油,与如今正在普及的煤炭使用不同, 最要命的部分一星半点也没有流出去,薛瑜安排了人关押看守, 很是杀了一些试探的眼线。
分馏的燃料全部供应了军械出产, 沥青则囤积留下, 只有其副产品石蜡流入了市场,作为书肆的又一商品散向四面八方,成为了油灯之外的另一选择。
薛瑜没有太关注这部分产品运作,皇帝分了权柄后,全国的事尚且看不过来, 哪里还有空去管蜡烛与否, 只确定了不会留下来成为压箱底的沉积物,就下放到了其他人手上管着。
至于黎国的交际事务,自送别宴上被噎了之后,黎国三个皇室子弟再与人接触时, 副使和另外几个文臣总是跟在身边,生怕被齐人哄了自家人留下,薛瑜不再来,反倒让他们松了口气。
黎四皇子本就不在意弟妹们的前程,有心促成,但在副使连番劝下,也消了念头,安安分分留到了离开的时候。
黎国使臣离开不久,设立后始终处在相对隐蔽状态的火器司的出产,也在逐渐更新和研究中达到了一个高点。若有人刻意关注雍北石油田附近官道交通情况,就能隐隐感觉到道路上频频出现的大宗货物的不对劲之处,以及,总是在夜里出发的军队。
去年秋季进入训练的新兵,不断从隆山军营补到新的镇守位置,再随着需要护送的军械离开那里,前往各处边关。
黎国使臣走后两日,春雨簌簌落下,薛瑜看着止戈城来信,紧绷的面庞上露出真切笑意。
与金帐汗国谈拢的榷场安排,已经彻底定下。最初的交易里,金帐汗国将用一百头牛换取茶叶、棉布和香膏,只要不做什么动作,对方吃亏是板上钉钉。但本就是为了表示沟通、友好,还带了些赔罪的意味,这些价值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备好的稿件只等五月前拿到金帐汗国正式印玺的国书,就能让《大齐要闻》散布到北部边境和国外,金帐汗国再有攻击,师出无名。
北边城池提前准备起来之后的榷场范围,刚刚让人开始建起了雏形,而从东荆调往西北燕山围场开垦和放牧的人手,借着之后要开启榷场、保证人力的名义,则平安抵达了燕山。只不过若要深究时间,就会发现,这些人压根是在金帐汗国使臣们来到齐国之前,就开始调动的。
若没有榷场这回事,按薛瑜的算,他们也是要前去围场,用东荆的经验和人心变动,来影响初建后人心不齐的围场的。
军队的确可以压制新来的人,军屯里的民兵们也可以学习农业经验,他们也能向其他人完成宣传,但是只有同样受过苦难、还是各种苦难的人,才能与新归入围场的牧民逃奴们共情,出来的话才更可信,才能让他们真的对齐国生出认同感。
东荆收留流民不是一两年的事,更不是她去后才开始的事情,东荆入籍的人口构成其实有些复杂,想从中找到西行的牧民农奴和受够了荆州苦楚的农夫们,相当容易。
江乐山指派了原本的怀阴县丞随行,尹县丞对名利的渴望,远远大于在路上或者西北葬身的恐惧。
他本身灵巧又很会抓住机会,过去在金家压制下吃过苦头,被点拨了几次,也放得下身段架子去和迁走的这些人成一片,起码,到止戈城的时候,返回接人的陆恪还闹出了误以为他是农夫的笑话。
尹县丞在信里写了很多路上见闻,带过去五百多人,路上赶路着实十分辛苦,他们又不曾带牛马,堪堪一个月赶到当地,简直就是昼夜不歇才能做到的事。
但他就是能从这辛苦中,选出诸如道路平坦好走、各地农耕效仿东荆安排、穿过的县学氛围十分好学等等欢快的好事,来不着痕迹捧薛瑜一把。
薛瑜看得出来,但只要没耽误事情,谁又不喜欢听好话呢?更别他的事,本就是薛瑜期盼听到、知道的内容。
末了他才心地表了一功,用玩笑似的陆恪的笑话,告诉薛瑜他的确用心在完成安排的事,新抵达围场的东荆众人还算适应、并且没有被挤到边缘去,而是和围场吸纳的牧民、逃奴等等人,互相起痛苦过去、展望未来,日子过得相当有劲。
陆恪自己在送回的消息里倒是没好意思提,只严肃地了围场的安排和扩张中的围场外围人手,估计是有所误会,在骚扰的股战事中,隐晦地提了一句“殿下所定东北守将,确有几分本事”。
薛猛还轮不到薛瑜来定为守将,的是谁,薛瑜心里清楚。
她站在观风阁改过几轮的沙盘旁,耳畔是外面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准备返回东荆的声响,离开半年,方锦湖骚扰归骚扰,也被围堵过几次,代表着战役的血红旗在荆北边缘插得密密麻麻。
但方锦湖送回来信件的间隔越来越大、内容也越来越短。虽然知道这是她要求下为了保密才这样做的,薛瑜也生出了几分担忧。
“殿下既选定此人为将,他无请求,就该信任才是。”许袤如是劝道。
薛瑜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相信方锦湖有这个能力带兵,也相信他能把握好分寸,方锦湖传回来的信件内容也带着腾腾杀气和挥下屠刀后的痕迹。他以草原部落为基点合纵连横,策反了几个部落东逃,顺便遮掩了频繁阻断石油田出产的战役的安排,这些都证明着他的能力。
若非暂时不让他冲突太过,缴获了许多石油的玄刀寨,没准已经干出了火烧连营开启北伐的事情。
但当她看着一方动辄调动上万两的资源,一方却什么都不要的时候,只想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故事。有时候,发现一个不会哭的孩子,心中还是会有些不安的。
就连薛琅,薛瑜也在兵部的秘密记录里看到了他的军功累积状态,只差一点就要升上校尉,可以想见这段时间里在草原和荆州拼杀了多少次。
薛琅的经历,或许还有机会展现在人前,方锦湖的呢?
但在这段时间招安孤悬在外的玄刀寨,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薛瑜靠在椅子上,手中捏着那根簪子,阖眼不语许久。
远方,北部边境。
草原帐篷外面,尹县丞乐呵呵地和人坐在火堆旁守夜,他送到了人,也把要调动的情绪调动得差不多,有心抓住这个机会留下来建功立业,抓住机会就想表现。
身边围着一些干完活的人,脏污又简单的衣裳昭示着他们的身份,但不管是他还是坐在其间的抵达这里不久的东荆人,都好像没有察觉似的。
“吃饱睡够,还能吃上肉蛋奶,现在可真是好日子啦!”
尹县丞眯眼看着远处山丘上的人影,努力辨认着上面是那些人,长出一口气,出声破周围瑟瑟的安静,声音真诚又满足,极具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