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齐工一号(二合一) 军训与手摇纺纱机……
查干雪山下的石油田, 以及石油田四周的兵力,总得探明再想办法削弱,一次不行, 就两次, 人力不够,就多带些。神射军上次来时只有两边城墙后的遥远城池支援, 只带了玄刀寨的探子出来,但这次来, 且不刚开始建的榷场,西边插入草原的燕山围场,就是一大助力了。
薛琅没问出来之后的准备,守完了夜乖乖去休息训练,要出力的时候骑尉总不会瞒着整个队伍, 他也不至于因此懊恼不满。他早已不是那个左性厉害的少年,仔仔细细擦了擦弓, 刚要睡下, 帐篷就被人撩开。
“头儿?”
薛琅一愣, 还以为简骑尉是来点人出去的,困意顿时去了三分,眼睛发亮,“我们——”
刚开口,就被简骑尉塞了个纸包到手里, “京中托陆将军带过来的, 自己收好。咱们隐匿行踪做得好,前一阵子应是没找到机会送过来,收起来就去睡觉。”
薛琅听到“京中”,心里就泛起一阵不清的感觉, 低头掂了掂纸包,没舍得立刻拆。
他的生辰早过了,没有什么礼物、宴会,只是和同袍队友们热热闹闹闹了一场。舅舅们掉了脑袋,母亲在宫中身份跌落,有时候他会想,长长久久地守着大齐、为齐国守边疆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有了功勋,母亲也能过得好些。但静下来时,也不是没有惦念的。
原来兄长还记得。
“愣着干什么?”简骑尉拍拍他肩膀,“再加把劲,我就给你放假!”
皇帝下令薛琅不到校尉不许回京,好在薛琅自己争气。
薛琅被他的话从恍惚中拽了出来,头摇得飞快,“那不行,咱们这里,我可撒不开手。头儿带着兄弟们去干仗,难不成要丢下我?”
简骑尉看他情绪正常了,没再理这十几岁青涩算不上青涩、稳重也没多稳重的伙子,出了帐篷,点昨夜没有守夜的下属们出来训练。
守夜的射手们是一个队伍的,薛琅进门最晚,迟迟在门口没动,刚刚统领还在,的又像是私事,其他已经倒下犯困的人不方便动,等人走了才揉着眼睛装作睡不好,“狼,快睡了!”
薛琅刚拆开纸包,一边应着一边往里走,借着有些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纸包里的内容。
难怪很轻,是一本书。
《孙子注疏》。
他远离了中心,但薛瑜并没有忘记他的课业和进步。书的扉页上变得有些陌生的字迹写着“安”。
是祝福、嘱咐,也是告知。
薛琅将书揣进怀里,掀开自己的铺盖钻了进去,慢慢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起来,偏了偏头,将湿润的眼角在粗布上蹭干。
关于草原石油田,薛瑜尚未得到新的消息。京城中,开课完成了入学考试后,就一口气连上了十几天课的国子监封闭式培训,刚刚结束。离开学院大门的学生们,有一个算一个的精神奕奕,但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样的精神头下面,是苦苦支撑的疲惫。
刚走出去时,还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属于士兵的严肃刻板,回头向夫子们告别时大多也是一板一眼的尊师重道模样,但越走越快的步伐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情绪,望见自家马车时,更是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让等在外面的马车里的家长们,刚生出几分自家孩子被教得不错的念头,就被立刻破了。
“阿耶,阿娘!”
一个个学子像出笼的鸟似的,激动极了。
平日里运动不多、又在生活上多有讲究的子弟,起初或许还能守着礼,斯斯文文着话,但没几句,就开始起哈欠,“不了,儿好累……”睡倒之前还能记得嘱咐几句,“……还有换下来的衣裳……”
再细细一看,脸色也被晒黑许多,看起来哪里是去读了十几天书,是去挖了十几天矿、做了十几天苦工都有人信!
疼孩子的家里已经在生气了,好悬还记得之前皇室和各个部门摆出来的前车之鉴,没有立刻去找人要法,而是发下人去听其他学生的状态。
不听不知道,根本不用专门问,有平常活跃些的孩子,跟父母或者管事上了马车,就兴奋或是抱怨了一路,嘚啵嘚把自己在国子监内这些天的遭遇全了出来。
开学后的国子监不许带仆从进门,倒是不至于太难为他们,想要偷懒的,可以花钱请监内仆役洗衣,但扫卫生,就得他们自己来了。
有人不想自己洗,也不想让明显做粗活的仆役洗,攒了将近一个月的衣裳,饶是春季气温不高,最后监舍内都有了味道,苦不堪言,被狠狠罚了,甚至连累了同监舍的同窗,才低头收敛了脾气。
这只不过是最的一件事,更让监生们震撼的,则是考完试就开始的军训和体力训练。
薛瑜出的主意,杜祭酒贯彻得相当好,选的名字自然不是直白的军训,而是美其名曰让他们互相熟悉、强身健体,避免在苦读中坏了身子,或者严重偏科。
国子监内的兵法课夫子,请的是被塞进来的军勋贵族子弟家长或者旁的亲戚,卸任后无事,拿出军中的手段修理修理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自然手到擒来。
都领过了五花八门的兵,修理过各种刺头,更何况他们呢?
严格来,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安排了跑、体操、拳法和队伍拉练等等,真的认认真真学下来,对之后要选择御术或者其他武艺方向课程的学子来很有好处。
但对以为自己能普普通通读书的监生,尤其是过往日子过得极舒服的监生,超过一些人考过入学考试成为监生的愉快很快就消失了。
天蒙蒙亮就要起来,吃饭定时,跑步习武熬筋骨,晚上累得像狗一样,还得抢着去洗澡、洗衣服、扫监舍卫生。别进来前想过的继续过舒坦日子,没人伺候、什么都是自己来的情况下,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
同样的苦痛压力下,和同伴们飞快增进的感情和交际倒是真的,在同监舍、同组同班各种进行连带责任下,学习着责任与担当的年轻人们成长了不少,但能不吃这些苦头的话,他们更开心。
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翻修后的国子监准备的公厕、公共浴室和自来水塔待遇,让人好好享受了一把新奇和方便。这些新奇技术背后的襄王,以及它们代表的百工之术,在国子监内的人气相当不错。
军训刚结束,本以为难熬的日子就此结束,谁料,以监舍为基础开始要求认领田地,竟是习武之后,还要他们下地干活。
对国子监外的人来,过去了近一个月,但对国子监监生们来,他们面对着眼花缭乱的新安排,简直觉得自己过了一年!
学院自治、选课、选夫子、积分贡献、课题选材、勤工俭学……全是他们此前没见过的,力求将走出国子监的监生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官员的杜祭酒,不仅听了薛瑜的建议,还在此上面,和夫子们商议后进行了各种发挥。
总的来,第一批体验者感觉上来看,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天堂是知道自己付出努力能够学到东西、得到珍贵经验,地狱则是……实在有些太辛苦了。
有人自己不觉得辛苦,反倒起来眉飞色舞,觉得在国子监的日子当时辛苦,过去后十分有趣,已经开始期待休沐日后的正式开课,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学院。但他们的家长,却听着觉得十分辛酸。
看着孩子长大,看他去初步经历风雨,而自己只能看着的辛酸。
另一方面,除了绝大多数的男学生,一些目光也落在了今年考入国子监的女学生们身上。
这次入学,通过了考试的三百人,不仅仅是京城当地的士族,也有不辞辛苦从梁州跑来的,准备借着自家的贵族身份或者曾经的祖荫,亦或是朝中有官员亲戚等等身份,最后沾沾便宜。
毕竟,选官这路子显然是走不通了,没法子反抗,就得找别的路子。国子监和县学州学的考学晋升之路暂时还没完全定下,收的学生仍是以贵族、官员子弟为主,此时不入学,更待何时?
像家中儿子学业不佳的,甚至还闹出了让女儿替考的离谱事情,被丢给了大理寺直接断案,一家人都差点葬送在这上面。
最终入学的女学生一共四十一人,入学考试那几天,先前招考的风声未过,在热闹气氛里,考过的三百学生的试卷全部被公开贴了出来,让怀疑有人背后做手脚、或是给女学生开后门的谣言连诞生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抹消了。
军训后,新的怀疑就出现了。男孩都吃不住这样的苦头,总有人抱怨连天,她们这些娇滴滴的姑娘,当真是被一视同仁看待?当真没一个不行的?
不信的人不在少数,也有学生心里不忿,编造了谣言学院不公的,休沐日没结束,就被夫子上门客客气气地告知被退学了。
这样重大的击,根本不是他们能接受的,但此刻再求已然晚了。
待学生们再回到国子监读书,清正些的人家、准备带着自家孩子在家里教的读书人家,反倒对国子监、准确的,是如今的国家教育系统,高看了一眼,认同感大增。
之前送子弟入学或许更多的是希望搭上最后一班车,或者向皇室、朝中示好,有了这么一出,对子弟能学出个眉目的期待就多了起来。
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品行卑劣、心思恶毒的人,留在学院里也是坏事,提前拿出态度震慑住,之后的教学怎么看也不会太差。
至于被退学的学生,之后再求、再走门路,也只能得到同样的回答:明年再考。而他蹉跎的时间、被落下的进度,就是代价了。
薛瑜接了薛玥出来,姑娘提着自己的包袱,和伙伴们告了别,上了马车却别过头不肯看薛瑜,明显是在生气。薛瑜知道她在气什么,有意逗她,“怎么,不想见我?那我这就走?”
“阿兄!你!”薛玥猛地转头,看见薛瑜还坐在原地没去撩车帘,气得用脚后跟蹬了蹬马车车厢,眼睛里泛起水光,“你就看我笑话!”
在国子监里,她还能保持镇定,拿出“师姐”的做派,面对大变样的学院制度,一边自己拼命努力熟悉学习,一边照顾刚离开家、走上不普通的道路的女孩。但面对兄长时,她就又变成了那个女孩,想抱怨自己的辛苦,也诉自己的委屈。
她报名时和薛瑜一起看到过那些地面、变化,杜祭酒对兄长的频频夸奖和信服她也是看到了的,加上入学前薛瑜专门带她玩的那几天,她不可能猜不到这些稀奇事情有兄长的手笔。
她去玩的时候还开开心心,谁知道这是兄长提前补偿啊!?
尤其是听着身边人一边夸兄长,一边骂杜祭酒狠心、挖空心思搞他们,作为大约是唯一一个猜到了秘密的人,薛玥实在忍得很辛苦。
一方面能看出来这些事情的好,一方面却也深受其害。
“没有。”薛瑜矢口否认,“阿玥这么可爱厉害,谁会看你笑话?出来,我去和他理论。”
薛玥气笑了,别过头不话了。
薛瑜见好就收,软下口吻,开始哄人,“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我只是出了几个主意,到底怎么做的,我也不清楚。要不,下次阿兄什么都给你听,让你早早有心理准备,去做学院里最懂得老师们心思的那个学生?不过……话回来,提前告诉你,祭酒和夫子们这么久的准备,不就没有惊喜了?阿玥,别生气了,快跟我,这些天你们做了些什么。”
“……”薛玥回头怀疑地看了兄长一眼,年纪越长,她越能品出兄长有时候的有意逗弄。尤其是在她自己逗别人也觉得十分有意思的时候,对薛瑜的描补道歉,能信几分,实在不是很确定。
但话里的尊重和认真,薛玥听出来了,她唇角刚翘起来就被自己压了下去,“算了,下次兄长了,那不就没意思了。”
“阿兄,我同你,我觉得我们监舍可以去争争这次的研究……”
薛玥了一路,直到进宫还意犹未尽,虽然都是得不能再的事,但薛瑜听得认真,她也得越来越轻快。
“早点回去,既然刚刚想要针对现有器械做研究,明天起来,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薛瑜下了马车,嘱咐完,让人带着她赶紧去休息。虽然看起来人很精神,但这些日子的忙碌劳累,总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薛瑜不提,还不觉得什么,一起来,薛玥自己也有些困了,乖乖告别。薛瑜在车下比了比薛玥个头,笑了笑,“开始长个子了。”
话出口,她才感觉出几分熟悉,目光柔和下来。
去国子监接人前,她去看望了钟南嘉。
国子监的课程和对外开放的讲座还没正式开始,去时钟南嘉还在初发了绿叶的藤架下看书,院子里养了只白狗,绕着她的脚在蹭,再闲适平静不过。
钟南嘉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高了许多,比我高了。”
钟南嘉个头本来就显得高挑,方朔身高也不低,连方嘉泽不胡闹的时候,也是仪表堂堂、高挑俊秀的,薛瑜自觉自己逐渐放缓的抽条长高,应该有身体遗传,后期锻炼也起了很大作用。
但这话,着实温柔又家常。
若抛开最前面的两个字,就好像是母亲见到久别长大的孩子,发出了一声感慨。
她去见钟南嘉,一是提前告别,二是带着综合黎国情报和从黎国使臣那里听到的消息,想来告诉她钟许的事情。
钟许曾经离开的缘由,薛瑜不清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方锦湖的运气,当初为了义绝编造的钟许与崔如许的关系,竟有几分可信。作为崔国相二子的崔如许,幼年在黎国征战中丢失了许多年,后来才寻回去,时间上来看,两人是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深入探查,就有可能惊动崔氏了,到底要不要寻找一个答案,薛瑜算将选择权交给钟南嘉。
她是妹妹,也是因为钟许消失吃了许多苦头的人,如今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若她并不想知道,薛瑜不会越俎代庖,非要刨根问底。
听到“钟许”二字,钟南嘉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殿下不必再查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她做出这样的选择,薛瑜还是有点诧异。
若不是钟许消失,钟家二房遭难,家族又靠不住,基本成为了孤女的钟南嘉本可以不经历这么多年“被生病”的。仔细再看,她听到消息后没有疑问,也没有惊喜,薛瑜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当年的事,学士其实知道?”
钟南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微红,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年少无知。兄长念及旧情,但他已归了家,山长水远,我不愿他惦念。”
在她口中,崔如许并不是没有回来过的。
那时钟南嘉刚生出和离心思不久,但崔家刚没了长子,在黎国的情况不好,她知道崔如许在黎国有着他的前程,觉得自己应付得了这里的一摊事,就有意做戏让他放了心。那时候,哪里能想到后来有了孩子,孩子出事,她也出了事呢?
“……许是有来信,但方朔见不得这个。兄长来看望,他心里都憋上了气。”钟南嘉到这里,嗤了一声,神色泛起几分嘲意,复又变得温柔起来,止住刚刚的话题,“知道阿兄好,就不必再想了。”
薛瑜之前来时听她起过当初想要和离的事,听到方朔的心眼,不由得以方朔的歪念头去思考了一瞬。算算时间,恢复身份后的钟许回来看钟南嘉的时候,大概就在钟南嘉发现自己再次有孕前不久。
十几年里,心眼、觉得贵女下嫁是嘲笑他、对钟许和钟南嘉的关系十分介意的方朔,在兄妹俩的来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动了什么脑筋,想想就令人作呕。
要知道,若非之前被方锦湖踢破方府内宅的事情,外面的人最多几句林氏的嚣张和方朔的宠妾灭妻,没有亲人撑腰和向内深究,钟南嘉到底过得怎么样,还不是方朔一家之言?
薛瑜的沉默让钟南嘉笑起来,“都过去了。不必为此难受,也不必为我操心。若是殿下公务中,见我齐黎两国交集,更不必因私废公。”
钟南嘉不在意,薛瑜却很难不在意,她迎着对面如水眸光,半晌才低了头,“学士良言,我铭记于心。”
待回去忙完自己手头的事,薛瑜履行对薛玥的承诺。国子监开学后连着军训十几天,将休沐日放到了一起休,薛玥加上离开当天,有了三天的假期,第二天就被薛瑜拉出去了将作监。
之前益州布刚刚出现,送去益州郡的纺织机,将梭改为了竖梭,增加效率也减轻人的负累,是针对之前的织机做出了改良。同样的织机送去了种桑养蚕的梁州,经过了几地的使用、不断调整和接触了新知识后,手摇纺纱机孕育一年,登上了舞台。
薛瑜带着薛玥去看的,就是这个。
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将作监,要不是最初也是最简单的织机并没有保存在这里,只看摆得整整齐齐、时代各异的各式织机,简直就像误入了后世的织机博物馆,从中能看到突飞猛进地改良变化的历史,也看到了在这些器械背后,铭牌和记录上的人们的努力。
薛玥在开门后就呆呆发愣起来,显然是被震惊到了,薛瑜没有唤她,先围着与后世开启工业革命标志像又不像的纺纱机,转了两圈,提出几个问题,等人讲解完,确定了匠人真材实料,放心许多。
在纺纱机和大多数机械上,她没有自己出手,去按照记得的“珍妮纺纱机”模样分析内部结构,并且直接一步到位完成设计和改良,而是提供了一点思路,交给了匠人们去研究。
毕竟,什么都要她来管,那她教出去的知识、辛辛苦苦培养的人手,不就成了白费功夫?
被命名为齐工一号的纺纱机,就是他们拿出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