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安内(二更) 越州兵马向南调动。……
对练结束, 带着茶水和干帕子拥上来的仆从各自护着自家人走向一边,薛瑜回头看了眼石勒都烈,维持着客套, “使君早些休息, 再有一日,就到东荆了。若非东荆偏南了些, 该将榷场设在此处的。”
高壮的青年抱臂而立,有些不屑的样子, “殿下的封地上,缺这点利?”
他声音讥嘲,是这段时间里惯常的口气,很好地演出了一个对结果心有不服的主使形象。但这次,在夜里灯火照耀下, 薛瑜竟从深邃的眉眼中,看出了几分惦记, 顿时警惕起来。她在心里飞快划过之前做的几个计划, 准备早早把使臣队伍送走, 最好一天也别留。
让使臣早点回去,榷场的落成和第一笔交易就能早点完成。他们不留,东荆也能平静些。
石勒都烈顶了一句,见薛瑜不理睬他,又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客套状态, 施了一礼, 转身先走了,好像薛瑜拔高的警惕完全是白费功夫。
他的表现在薛瑜脑海中落下一笔,但很快被旁的事务挤走。
薛瑜接着看完了石勒都烈来扰她之前的几封汇报,刚要休息, 就听奔马声越来越近,砸在官道的水泥路面上,声音脆响,让人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这座驿站新建不久,并没有建在城中,而是取了官道上一处人流密集处建起来,不受宵禁和城门关闭的影响。马蹄声离得很近,飞快地消失,薛瑜还没出声让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外面下马丢开阻拦的人的信使,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殿、殿下!”
信使穿着王府亲卫的服饰,被拦在院外时,抖着手掏出了怀里的信笺,“长史与将军遣我来传信!”
薛瑜刚轻快几分的神色严肃起来。
她和使臣们选择的路线提前在前后路段上探明和通知过,各处信使顺着这个方向的官道找过来,就能找到她,路上收发信件不断,再收到一封信其实并不奇怪。但东荆已近在咫尺,是什么样的消息,竟连一天都等不得?
“我看看。”
陈关核对完对方身份,检查了信件状态,才让人留在院中,自己带着信封回来。
薛瑜走出屋外,拿过信拆了封口,入眼的并不是江乐山的字迹,薛猛写得相当简洁,第一句话就让她目光微凝。
“越州兵马向南调动。”
越州北,是黎国的信州和目前实际被薛瑜控制的荆州,越州南,则是楚国腹地。
薛瑜骤然抬头,吩咐陈关,“去唤许师起来。”
一直关注着的楚国,有了动向,但这变动让人生出诧异来。向北向西,是早有准备的开战,向南……莫非是内讧?
夜色渐深,驿馆不大,屋中几人盘坐,压低了声音在议论薛猛新送来的消息。
一条是地方调军,一条是谢宴清公布三大要求,强势刹住奢靡之风,一条,则是楚国七个家族联名发声,拥护新的谢氏家主地位,并给出投诚心意。
单独看后两条,已经足够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楚国作为世家集合的上下门阀,各个家族相互依存构筑起森严的等级地位,但谢宴清公布的要求,禁止造酒等享受强健国本、给予拓荒奖励和调高士族税赋,三项完全是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
连士族势力没有那么强的齐国,都不会选择这样激进明显的手段来挖士族命根,楚国各个家族,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拥护?
薛猛的消息主要来自接壤的越州,卢氏调兵的痕迹只要仔细探查就能查到,楚国并没有做掩饰,至于是有意做出这样的姿态,还是忙中生乱,就不确定了。
向腹地调军,大概率是在解决违逆者。在消息里,明显有着属于国家内部探子的探痕迹,写到了三月末的楚国腹地家族动荡情况,一夕之间被背叛或者推向深渊的,何止一家。
当初前去参与了宴会的家族,没有联名宣布赞同的,或是不承认的,现在还有没有活着都另。
酷烈的手段让过去翩翩公子、雅士等等名声一扫而空,谢宴清的名声跌落到了极为糟糕的状态,不用仔细听,就有被抓或者逃跑的家族大肆宣扬。这条附在各个家族联名发声的消息后,清晰点出了谢宴清如今的名声比过去的齐国暴君还要糟糕几分。
这是站在士族的利益和评判标准对立面的代价。
结合调军来看,随行的文臣和许袤一致认为,这不是被故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假消息。谢宴清先前召集各家家主,并非是单纯地展示自己的地位要求他人觐见,根本是把人集中在一处囚禁起来,铁血贯彻制度,完成了一部分楚国势力的意志统一。
“……看来,谢宴清还没有完全掌握楚国。”
旁边的议论和意见告一段落,薛瑜听得差不多,做出一句总结。
她还记得之前遇到谢宴清时,他对改革的不在意态度,但眼下,他快刀斩乱麻,上位后立刻刮骨疗毒挽救繁荣却也沉疴在身的楚国,决断和魄力一个不少。
只可惜,楚国的活力不足,士族勾缠,快刀能斩断泥沼,还是泥沼淹没快刀,仍未可知。
“传我命令,全力联系楚国外逃的士族。”
薛瑜同样不喜欢楚国的世家贵族们,但短时间里也能与敌人的敌人略微合作一下。他们扎根在楚国,不会想要背井离乡地来到士族处境更为糟糕的齐国,不过,齐国提供借力插手,他们为他们的利益斗在一处,混乱起来,对齐国利大于弊。
江乐山的字迹出现在消息最后,提到了东荆收留的外逃佃户人数增多的情况。在高层架的时候,中高层不舍得利益,底层却在伺机而动寻找自己的出路。
楚国的混乱能持续多久,薛瑜不能确定,但他掌握了权柄,就算收拢一部分人心后势力缩水,这样的楚国更值得人警惕。
谢宴清约莫是“攘外必先安内”的忠实拥趸,在外界环境尚平稳的时候清理本国内务,但等到向南的兵力返回,开战不远,必是强敌。
“谢夙杀的人里也有谢家附庸,站队的家族里却是王氏附庸更多,你们觉得,这几家有什么特殊之处?谢夙能许出去什么好处?”薛瑜捏了捏鼻梁,将信纸上的七大家族名字一字排开,新选到薛瑜身边的文臣们正在飞快向上增添相关家族的信息。
谢宴清对自家下手堪称狠绝,有他的三个要求在,这些新的站队家族,有大有,绝不仅仅是寻求庇护和谢家分出去些田地税赋就能填满的胃口。
薛瑜一时猜不透,谢宴清是拿出了什么,才让一部分士族明明看到了一些人的反抗,却也愿意连赋税这种大利都让出去。
她在脑中过了几遍先前得到的楚国动向,忽地一顿,“对了,回去带一句话,让乐山扣一个人,问问这次的事情与他有没有关联。”
谢宴清掌权,提前跑过来东荆的谢宝彦,不管目的是什么,都十分可疑。不准,他就是一个传声筒。
薛瑜放低了声音,“另外,上次军报里,宇文部带下面的部落春季迁徙,应该也要经过这附近。陈关,你跟着先回去,向北放出消息,大力鼓吹石勒部心向汉学,促成了榷场和和平,要是有机会,再提一提石勒都烈之前的事。若猛将军不同意调动草原人手,允你借调荆北。顺便,看看去楚国的人回来了没有。”
楚国搞起大动作,北部必受牵连,原本计划里能运转半年左右的榷场能不能开起来都难,不如先一步利用这件事,推动草原混乱。能出一两天时间差,也就够布局了。
薛瑜不觉得那些为了夺位置能出兄弟脑浆的家伙,愿意看着石勒都烈这个奇兵突起的部落统领出彩。石勒都烈过去杀了宇文家三王子并带兵进大都,当初大多数人或许在意的只是成王败寇,但现在他的名声起来了,再的一件事,都经不起翻来覆去地想和分析,更何况是本就有些令人指摘的事呢?
石勒都烈修习汉学,偏偏做过了叛逆的事。
王子们或许之前想的是拉拢这把好刀,但要是在他们眼里刀有了别的心思呢?
与其等着草原带兵南下,不如先让他们自己闹起来。从太平道的事情来看,楚国布局不止一两年,齐国底子薄、起步追赶得晚,先拉动南北两方,在混乱动作中,才好看清或破过往的布局。
陈关应诺出去,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灯火整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