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圈套(三合一) 若以楚国陪嫁,谢氏家……
临近九月, 草原的追击进入尾声,曾经仅次于皇族的石勒部遭受重创,王庭已破, 败兵里来投的不在少数。
崩裂后的草原势力, 另选出了新的可汗。但只能辖制管理自己母族和部分宇文部的王子,比起立国时的老可汗威信, 威信可以是降到了最低点,只比普通的大部落头人好些罢了。
北境深处是向来寒冷的冻土, 寸草难生,少有人踏足,游牧部落呼啸着从这些地方迁徙到水草丰茂的土地,觊觎着中原的富饶,许多年后又被赶回到这里。
往前数许多年, 在前朝势力最广袤的时候,也不过与追击的此刻齐平。与最初出发应战抗狄时不同, 精良的火器装备如今并不是战场上的主角, 比起底牌尽出的新式武器征伐, 眼下更像是重回冷兵器时代,各军借着前面追着的敌手在不断练兵。如何分配战功也是一门学问。
不同于下面将领的穷寇莫追意见,皇帝坚持追往西北深处。自古出长城败草原人后就鸣金收兵,判断为胜利的战事,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守卫转向了开疆拓土。
越过查干雪山和背后的盐湖, 在这里插下属于齐国的旗帜, 开疆拓土,驱逐胡虏,中原朝廷经年的梦想,在这里被一一实现。追在后面像齿轮一样紧密咬合的行政管理, 则不断巩固着他们下来的战果。
要么降,要么死,曾侵略过的紧密相邻的对手,只有这两个选项能让人安心。
越往西走,翻过高山,临近秋日的天气却变得格外炎热起来,古老的舆图上的绿洲和商旅经过集散所在,经过中原百年的战乱时光侵蚀,已经变成了荒漠,有着千里望探路的队伍,也受到了漫漫沙漠地理环境的阻碍。
水土不服、误食毒物和缺少水源,都是让随军军医们焦头烂额的痛苦源泉。逃亡西方,率先与西域国和部落们接触上的宇文部和其他溃兵,带着往复攻伐中积攒下来的战略了解和知识,充分鼓动了原本与世隔绝的国。
狄罗人选择在东方立国后,金帐汗国与西域的交流并不频繁。最靠近前朝原本的西北边塞,却在战事中严重损伤元气、不得不休养生息的齐国,对外与国的交流也少之又少,唯一能保留下来的,只有偶尔往来的逐利商人。
过往西域诸国更偏向狄罗人,作为异族,面对统治了中原许多年的宗主国汉人们,很难不生出同仇敌忾的警惕。在百年间狄罗人的统治和互相征伐中,这警惕慢慢转移向逐渐占据优势、在攻伐中直接侵害他们利益的金帐汗国,但曾经的戒备仍在。
穿过一段沙漠,提前派遣使臣要求交出宇文部叛首遭到车兹国拒绝,出火气的大军在不利的地势中,迎来又一场硬仗。
马匹在沙漠化的地势中并不占优势,太高的温度下,时常爆炸的火器是又一大劣势,拉长的粮草、药物和军械供应也让孤悬的大军显得不那么精神。九月初,攻破车兹国边关一城后,皇帝同意了从京中送来的提议,精简兵马。
收获的战利品和俘虏虽然改变了国内对征战的态度,激发了大部分贪婪的欲求,但秋收将至,逐渐进入常态化的南北两线作战,多维持一天就是一天国内的压力。调军回撤,巩固收获和进行封赏,是一松一弛之道。
十四万军队在外,大军孤悬,万一失陷或者调动出现问题的后果,初平的国内经受不起。
当然,薛瑜更希望的还是皇帝能顺势回来,追杀和立威的事,交给将军们来做就是了。但事与愿违,抽调的大军折返部分,在传回来的军报记载里,有喜气洋洋立了功的年轻人,也有发挥余热的老将,就是没有皇帝。
西域十几国,车兹是宗主国败落后的许多年里,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国。
但战事并不顺利,地势让前行的大军吃了不少苦头。
九月初三,攻入车兹王庭时,反常建在沙漠中的王庭,虽然城池很,却久攻难下。破除第一层城墙后,在坍塌的沙砾中,柔软的流沙下刺杀的死士直入中军。
“投降不杀!”
以新学的车兹语言和汉文来回重复的高声喝令,充斥在整个战场上。骤然出现直入中军的袭杀让军队乱了一瞬,藏身沙下、突入中军的死士最多,起落间,离皇帝最近的近卫死伤大半,好在看上去皇帝无虞,一把长戟挥向前方,“杀!”
车兹王庭被破,逃亡的一行人,借着熟悉地形流亡往更西边国,十万大军暂时在车兹国内休整。
皇帝到底还是受了伤,还好包扎后情况平稳,让人狠狠松了口气。开完军中会议,皇帝单独留下了几人。
点了三个军中新秀,乔二郎、伍戈和钟无跟随自西北调出来的陆恪前去追击,军帐中,皇帝的声音慢慢变得迟缓下去。
他猝然倒下。
第一次包扎好的腹部伤口,渗出血迹,高温下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让皇帝迅速发起高热。
随军出征的秦思诊断后的判断,是新伤牵动旧伤复发。
这并不是皇帝第一次旧伤复发,来势汹汹的病痛这次没让中年人立刻陷入昏迷,中途清醒过来时,叫来了方锦湖和薛勇两人,“封锁消息,允便宜行事,密信传信京中。传神射军至西域,配合追击。若有不测……太子继位。”
艰难了安排,人再次昏了过去。
在原本的安排里,之前前往楚地完成斩首的神射军应当已经调回京城接受封赏。惯于不去询问缘由和背后秘密的薛勇,一板一眼地履行着皇帝的安排,方锦湖脸色却沉得难看。
多日不曾出现在营中的皇帝,被封锁又久久没有拔营的中军,让底层出现了明显骚乱。新归附的从属军的探消息,变得频繁起来,明眼人看了都知道在什么主意。
能征善战的皇帝,是在外的主心骨,旁人很难替代他的存在。御驾亲征是把双刃剑,既能鼓舞士气、压服蠢蠢欲动的新加入部分,也能在皇帝变得弱势时,引发贪婪和忧愁。
但这样的骚乱,很快在“皇帝”再次出现后飞快平息了。尤其是依据聚集在中军的医师,生出的皇帝重伤濒危传言,被亲眼目睹“皇帝”对拒绝臣服的下一个国毫不留情的手段,生生碾碎。
身先士卒击破国防备的“皇帝”,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已经衰微的中年,好像正值盛年,龙精虎猛,连受了伤都并不妨碍他做一把刀锋,深深杀穿对面的抵抗。
飞起的头颅和鲜血,像刚生出一点叛乱违抗之心的部落头领的头颅。他们总感觉这是警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在心怀鬼胎的人看来这是警告,在奋勇争先的兵卒眼中,这是陛下的勇武。“跟我上”和“给我上”,点燃的热血程度是不一样的。
“陛下万岁!陛下举世无敌!”
激进的手段激发了略有些低迷的士气,战场上冲杀向前,喊声与热血一样沸腾。
改变的手段其实并不显眼,尤其是在之前受到反抗和拒绝之后,军中知道皇帝在车兹受了伤,因此愤怒,再合理不过。
一手彬彬有礼的使节,一□□与火的铁骑,前朝旧梦结束的许多年后,在西域再次烙印下属于宗主国的威严。
“皇帝”只出现了一次,就回归了中军。因着上次受伤,之后的中军被保护得严严实实,依照提前传出的进军安排,向西追击的一老三将领,带着所有后来归附的部落,编成联军,军队继续前进。
皇帝则带着削减的部分回撤,赶上最先离开的撤军,出战几个月,也到了回国的时候。
远方,薛琅十一日才回京,战功积累到了皇帝的要求,但皇帝不在宫中,他暂时也无法回宫见到母亲,与薛瑜见了一面,由薛瑜安排人从中传话,知道母亲过得不至于太苦,也放心了许多。
对他来,其实很难看到兄长成为太子后有多么明显的变化,除了搬到东宫、肉眼可见地忙碌和朝臣们的态度,没感觉薛瑜对他有什么区别。
不,还得加上如今变得更喜欢抓他和薛玥那个丫头的课业这一条。
或许这就是被压迫者翻身做主后,选择对后来人重复的轮回吧。薛琅口中抱怨,对丢下了许多的赋文史记等等有些头疼,但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听从了安排,在薛瑜身边重新捡起这些战事中并不需要的课业。
临时请假出来的薛玥声称,他的存在严重扰了兄长的工作,他也有点嫌弃这个丫头,争执最后的结果,是被薛瑜夹着一人丢到一边,坐在书房隔壁靠外侧支起来的桌前,和薛玥一起霸占兄长。
之所以是隔壁,而不是同一间屋子,还得怪总是来议朝事、频频出入东宫的臣子们。不管是薛玥还是薛琅,不心听一两句没什么,但都知情识趣地不会去深入参与。
光是看着薛瑜处理的事务,薛琅就觉得三哥做太子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这事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重任。
“我只可惜,没能亲眼看到阿兄受封。”薛琅晒得一身麦色,看上去有点傻乎乎,他不提这个还好,提了一句,薛玥就垮了脸。
薛琅是因为人不在,她却是因为没有上朝的机会,年纪又,暂时只能从考官这一方面动脑筋。
两个正在长大的朋友的斗嘴,响亮时会惊动关起门在书房议事的臣子,老狐狸们摸着胡须笑笑,跟着下手的年轻人们需要更谨言慎行一点,但对此也不由得诧异天家手足之情居然是这副模样。
做钦差去各处巡查回来的乔大郎,半年时间基本走过了各处需要建立河堤和兴建大工程的地方。比起他的同期们,他完全称得上官位平平、地位飞升的典型代表,刚一回来,就被点进了内阁。
倒不至于与朝中重臣平起平坐,伺候笔墨、整理资料、抄录内容和传递消息,都归了他和其他几人在做,偶尔还能被询问几句看法。乔大郎的官职暂时归属东宫,属于太子舍人,只有七品,比他参与考试前的县令品级只高了一点,但只要不太笨的,都能看清这样的官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离皇权和中枢近,能被大佬们看在眼中,经手的事务多,把握好机会就有发挥自己才华的时候,这都是优势所在。虽然现在看起来官职普通,但往外再外放的时候,只要做出政绩,不准过几年就是四五品起步。
乔舍人等人私下的感叹,被习惯了神射军训练,回来过于能捕捉消息的薛琅听去,振振有词地表示这是嫉妒,薛瑜只能摸了摸他的脑袋,一笑了之。
但东宫相对平静的兄友弟恭、手足和睦日子没有维持很久,九月十二传入京中的特殊密报,惊得薛瑜差点把纸撕了。
“他怎么敢?!”
方锦湖演戏是越来越大胆,这次冒名顶替做了一把皇帝,简直是胆大包天!
薛瑜一时竟不知该为方锦湖着急,还是替皇帝焦虑。
为了远离炎热天气和不适应的气候,也是避免皇帝继续西征时穿帮,做的唯一一个及时又英明的决定,大概就是安排返回东南。秦思随行返京,一路负责治疗皇帝,但大病要命,病可能变成大病的如今,到底能治到什么程度,如今薛瑜只能选择相信秦思。
薛瑜稳了稳心态,给自己正面暗示,“一定不会有事。”
但皇帝的受伤昏迷,还是像一块巨石一样,沉沉压在了她心上。
皇帝的最后安排,透着隐隐不祥,让她不得不做好薛琅卷入朝中波动的准备。皇帝出事时机不巧,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楚国还不知道要搞什么幺蛾子,需要处理的朝事就得更稳几分,准备好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攻讦和边角问题。
九月十三,提前调回的西征军还没抵达京城,排在最先接受封赏的神射军昨日刚刚收到调军消息,今天封赏结束,就是留在京中的最后一天。
简骑尉手下的年轻人们,倒不觉得南北跑来跑去辛苦,反倒享受这样被重视、被认为是精兵的看重安排,在京中停了两天,就觉得筋骨皆松,有些不适应了。
听到含光殿内通传,简骑尉带着薛琅一起上殿,特制过的甲胄处处标明着他们与其他军队的不同。不清楚四皇子到底去了那支队伍的朝臣们,在听到薛琅名字、看到他出现时,就隐隐出现了一点骚动。
隐晦的眼神在上方与下方的兄弟二人之间徘徊,一坐一跪,就定下了君臣之别。但一个是曾经的储君热门候选,一个是现在的储君,当真对彼此能毫无芥蒂?
更不要,四皇子母族可以是在太子手上败落的。
此前四皇子不在京中,消失日久。虽然大多数人都站队储君,脑子拎不清的人早都被恐吓修理过,但四皇子会怎么想,是他们不知道的。生出好奇,在所难免。
薛琅俯身拜下,并不觉得和之前与兄长见面时有什么区别。但在量的目光中,听到“起”时,他仰头看着上首的兄长,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陌生。这陌生却又是熟悉的,是他曾在皇帝神色中看见过的威严。
他发现,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简单点的事,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京中了。
为神射军准备的封赏一一被宣读,名字不多,很快就能读完,一个个论军功授爵,奖励由上朝的两人代领回去。简骑尉正式封了将军,而薛琅是他的副将。在爵位上,薛琅有些特殊,皇子封王开府需要皇帝点头,薛瑜再怎么样也越不过皇帝,就只能暂时搁置。
让旁观的眼神失望或者暗暗赞许的是,兄弟俩始终没有发生冲突。
受封后,两人在武将一列落座,静静等着后面的进程。常朝上需要解决的事情不止这一件,昨日报上来的楚国使者觐见请求,安排到了今天处理。
薛瑜私下怀疑,楚国使者是提前探到了什么风声,才决定这时候来拜见的。
与过去曾来觐见的任何一次不同,使者到来的路径并不清晰,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敲锣鼓式地出现在了安阳城中。两国交战,一贯不斩来使,这样的遮掩,和这样的时机,让人不得不注意,也不得不防备。
提前安排人筛查楚国动向的薛瑜,昨日听到楚国使节的消息,就隐隐感到了不妙。
使臣是带着礼物和国书来的,除了国书内容还没有看过外,礼物被检查了个底朝天,严防在皇宫中出现爆炸和大火。只是,没找到楚国尚处在初级研究状态的火器,反倒找到了珊瑚大雁和珠宝钗环、针线绸缎,件件珍品,看起来不像国礼,更像是提亲时的见面礼。
薛瑜过了拒绝腹稿,若楚国是想要趁着齐国西征,准备用结亲联姻和齐国握手言和,她可得看看朝中有多少是想要用联姻公主来解决问题的“大丈夫”。
“两国睦邻多年……”使臣先叽里咕噜了一通对战争的痛心、修补两国关系的期待,才转向正题,“在下奉国主之命,为幼主求娶齐三公主——”
“胡言乱语什么?!”原本安静端肃的大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断了使臣的话,坐在上首的薛瑜背后猛地蹿上来一阵寒意。
她低头看着微微带笑的使臣,像透过他的脸,看到了谢宴清笃定的目光。
使臣环顾四周皆觉得莫名其妙的臣子,哧地笑了一声,好像真的觉得很奇怪、很不合理似的。
他含着笑意,客客气气却隐含轻慢地挥手,让人开箱笼,“太子殿下以女子之身,欺世盗名多年,欺上瞒下、阴阳倒置,竟也忘了自己是谁么?在下特来为幼主求娶三公主,余下的一百二十抬聘礼,已过江陵关,随后就到。”
似乎是不心,也似乎是故意,箱笼在笨手笨脚的随从手中翻倒在地,珠宝绸缎翻了一地。
“大胆!”“放肆!”“尔敢!”
怒斥的声音里,不仅有着太子一派的文臣。武将里,薛琅窜起来的速度最快,怒气爆发,明明离最中间的觐见位置很远,却三两步就窜到了使臣身边,就差揪住他的衣领拉起来先揍一顿了,连向来会管他的简骑尉,都没有动手拦他。
含光殿内骤生乱象,主辱臣死,储君被这样羞辱,是他们绝不能承受的事。
韩尚书令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一动没动,与他相同的还有太常卿。下方被点燃怒火生乱太快,以至于竟几乎无人意识到,上首的太子从使臣出求娶对象后,就没有再一个字。
薛瑜没有动,使臣眼中的笑意像是在嘲弄她。在紧张的朝堂上,她却出了一瞬神。
不得不,谢宴清在千里之外,为她选的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着实有些棘手。难怪黎国被釜底抽薪后一蹶不振,崔氏被逼到绝路才挽回了一点生机。多智近妖,料敌于先,聪明人的战场上,若不是她有后世经验和剧情这两个外挂,大概怎么死的都很难。
谢宴清应该不是刚知道的,但也不会特别清楚内情,不然理由就该是混淆皇室血脉了。他把这张牌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一个恰当的舞台,一举将她和齐国,推入泥沼。这次大概不是他觉得最合适的,但他等不及了。
他代表楚国出了招,还是这种相对于之前徐徐渗透有些低级的招数,薛瑜对楚国的状态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或许是她的沉默给了使臣信心,他对上首欠了欠身,“各位骂我逾矩前,为何不问问‘太子殿下’是真是假?”
“这还用问吗?!”
过去被楚国看轻,如今储君又被楚国使节羞辱,殿内群情激愤,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使臣留下来。
但也有人心中微动,愣愣地抬头望去。扶着剑鞘坐在上首的年轻太子,脸上微微带笑,是温和又对莫名其妙的事感到滑稽的姿态。
……果然是听到太离谱的话,连辩驳都懒得辩驳了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声音。
“孤为男儿女儿,与卿何干?”
太子上朝日久,见过她狂风暴雨,也见过她温和夸赞。不仔细听内容,略低的声线平静得像是没听过使臣的离谱发言似的,如一股春风,拂过暴躁的朝臣耳畔,却是带着讥讽的。
齐国臣子气势大振,靠得近的臣子像围住鸡仔一样堵住了使臣,使臣却丝毫不惧。
使臣挺直了腰杆,遥遥看着薛瑜,露出了几分得意,“太子殿下是,殿下为儿郎了?”
有没反应过来气氛不对的,只觉得他问了句废话。但参与常朝的本就是品级高的官员,爬到这个地步蠢也蠢不到哪里去,意识到太子没有立刻反驳,隐隐就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只是浮出的猜想太过惊人,下意识不想相信罢了。
薛瑜翘了翘唇角,用使臣的反应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是个圈套。
她本就准备恢复性别,但现在并不是最好的公布时机。质问声放到了这里,要么承认,要么否定,否定的话,之后就不能再推翻。楚国太平道到底属于谢家还是王家暂时并不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的谢宴清,手里未必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被拆穿后,信服力就大折扣。
不过,直接顺着问题承认身份,她做太子不要面子的吗?追着解释,才是落入下风。
“楚国咄咄逼人,当殿羞辱于孤,看来龙江葬身的七万水军,还没让你们吃够苦头。”薛瑜眉梢微抬,压着冷意,面对隐含慌张的朝臣目光,坦坦荡荡地一笑,“若以楚国陪嫁,谢氏家主,倒是堪为孤侧妃。”
殿内哄堂大笑。
薛瑜也跟着笑了笑,“莫要误会。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已定下正妃,既然谢氏想要结秦晋之好,就只能委屈谢家主了。”楚国被清洗过一次,如今了算的是谢家,这谁都清楚,倒是不必牵扯皇帝。
不按常理出牌的薛瑜乱了使臣节奏,被一句话气得脸涨红起来,“你齐国欺人太甚,何必如此羞辱人!”
“原来你知道这是羞辱?”薛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隐没,脸色一沉,“当殿羞辱于孤,该当何罪?!”
一步步从底层历练上来,薛瑜身上即使没有杀气,久居高位的积威也足够骇人,只是平日以温和示人,不显罢了。
使臣直面怒火,被斥得晕头转向,偏头看到自己身边怒目而视的薛琅,眼前一亮,像找到了什么救星。
“不是,你、你,牝鸡司,四殿下,你怎能容忍这妖女颠倒阴阳、胡作非为?!该当殿验明真身才是!”
莫名其妙变成视线中心,薛琅脑筋还没完全转过来,他下意识怒瞪了使臣一眼,揪住他压着跪下。他抬头看向薛瑜,“请殿下处置”这几个字却怎么也不出口,不合时宜的疑问堵在他胸口,震惊和茫然让他很难做出下一步抉择。
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平静地隔着高阶和他对视,没有解释,没有心虚,也没有愤怒。
薛瑜一句话也没有,但薛琅却觉得,兄长在等他的表态。
或许不是兄长,是阿姊。
但、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微弱的反驳声从心底响起。
薛琅脑中闪电般闪过许多幕场景,兄长没有继承的力量,兄长过于柔和的面孔,兄长的心软,兄长偏爱的女官女将和薛玥那个丫头,幼年时和薛瑜相看两相厌……
答案就在他嘴边,但他不敢出来。
‘我愿为贤王,任凭兄长驱使,镇守江山。’
曾经的许诺不知何时在他耳边响起,多次出战后看到的广阔世界,和女子们的力量,让薛琅一点点平静下来。
兄长突然变成女儿身,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但薛瑜不曾骗过他,过去的相处和情谊,也不是假的。
他自问不配坐这个位置,从到大,堪配的只有大兄和薛瑜两人而已。私心里,虽然和薛瑜聚少离多,但或许是薛瑜在他最崩溃的时候站在了他身边的缘故,他更想选择三哥。
薛琅握着使臣肩膀,不许他逃脱,单膝跪倒,朗声道,“请太子殿下处置贼人!”
少年的目光赤诚而单纯,没有算计,只有热血。或许很多年后会有变化,但至少现在还是少年。不仅薛琅想起了曾经的承诺,薛瑜也想起来了。薛琅彻底摆脱了权欲的控制,纯粹地做一个守将,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在皇帝和她这里,武将只有家国,不论君主。
不知为什么,透过薛琅的眼睛,薛瑜想起了另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昨日收到的密报里,皇帝在返程路上,方锦湖又在搏命,还不知道何时回来。
该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吗?执拗赤诚时的模样都是相似的。
薛瑜止住自己的发散,望着他的目光挪开了,不在意似的挥了挥手,“使臣出使,犯罪按律该押送回国处置。但辱我国本,惩大诫,押至一旁,退朝后交大理寺受刑。”
薛琅看着她从始至终注视着他,眉梢都没动一下的不变表情,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或许是因为她的笃定,或许是因为她的信任,他也很难明白,自己的开心从何而来。
使臣被押到旁边,气得几欲呕血。原地只剩下翻的珠宝绸缎,一片狼藉,暂时没人去搭理这些,大概率也是丢给使臣原路返回的结局。
莫名地,殿内从群情激愤的状态安静了下来,薛瑜一一扫视过下方神色各异的朝臣,有人对上了她的目光,有人下意识躲开了,有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压根没注意她的目光。对刚刚那个问题,显然朝中各有猜测。
薛瑜清了清嗓子,“看来众卿多有疑问。”
“臣不敢。”稀稀拉拉却格外响亮的回应,像是为了掩盖突然窥破秘闻的心虚。
不敢,就是有想过。
薛瑜看着几个分明想通了的朝臣在装鸵鸟,怎么都不想面对现实,有些想笑。
齐国朝上除了太常寺,很难找到老古板的存在,反复洗刷锤炼后,个个都是实用主义。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能明,在大臣们眼中,她这个太子做得还不错?因此宁愿装聋作哑,也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薛瑜却没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既然决定公布身份,早晚都要有一次冲击,只是时间问题。
对她之前做的准备来,现在还没准备好,又是齐国刚刚吞并土地、皇帝昏迷,一着不慎就要出事的恶劣时机,着实时机不好。但今日赶到此处,含糊其辞地越过不管,就会下次解释时的阻碍。认真考虑的话,反倒正能用此机会,倒逼缺少君主核心的朝堂承认她的存在。
恶劣的时机,就注定了只要还想要国家的人,就不会在看上去尚可、却牵一发动全身的状态下逼她。
这样看,她是有点利用君子之心的卑鄙了。薛瑜忍不住去想,权势浸淫中,努力不失去本心的她还是被改变了些。
禁军被皇帝亲自交给了她,隆山大营里仅剩的保卫京畿的兵马,虎符也在她手上,薛琅低了头,朝中臣子与她共事过一段时间,反驳和承认的可能都在五五之数……
总的来,只要这些人里不出现极端的要求统治者一定是男的偏执狂,并且为此铤而走险,还恰好把一直苦练不怠的她瞬间大败或者杀死,薛瑜有把握武力通过。
至于武力通过之后?薛瑜还是挺好奇在超前地当了社畜之后,会有多少人对统治者性别尤其看重的。到时候,皇帝也该回来了,怎么也闹不起来。万一的可能,皇帝出事,那就是她与层出不穷的反对派和卫道士斗智斗勇的未来了。
薛瑜:“孤本不欲与狂徒纠缠,但众卿心有疑惑,孤觉得还是解开为好。韩令公,请陛下密旨。”
实话,薛瑜对皇帝折腾韩尚书令的行为有些不忍心。作为三朝老臣、没准能坚持到四朝老臣的韩尚书令,被皇帝给了密旨,每天提心吊胆地工作,实在有些不人道。难怪前面盛夏的时候身体都不舒服了,心底装着一个随时会被踩爆的雷,谁能镇定生活?
提前解放,让韩老爷子少操点心,多活几年。
一直对闹腾充耳不闻的韩尚书令,缓缓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
看清楚卷轴的颜色,确认的确是圣旨,殿内就是一静。
“咳咳……”韩尚书令清了清嗓子,“襄王瑜,为皇三子,胎中病弱,养作男儿,择名德为师,选武勇为傅,至今已历十五载。观其行,明仁孝忠肃之德,考其业,见敏德睿哲之性,朕心甚慰。至于儿女之别,当胜于德行耶?齐耶?非耶?……朕承嗣三代,皆以贤而立,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可以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贞万国,宜立瑜为皇太子。”
不仔细听,这篇诏书和几个月前封薛瑜为太子时的那篇有些相似,但殿内的大臣皆是全神贯注在听,自然不会犯以为韩尚书令老糊涂、或者和太子串通这样的错误。
之前薛瑜扫视下方时,只有一部分人被震惊到呆滞,现在大概扫一圈,基本都是目瞪口呆的状态。有的人是被惊吓的,有的人大概是被皇帝连环炮一样的质问问懵的。
没人会怀疑韩尚书令手中的圣旨真假。作为三朝老臣,当朝臣子之首,自有威信。他不必、也不屑于造假。得夸张些,就算韩尚书令某一句话是皇帝的,就算没有拿出佐证,也有人会信。
薛瑜也是第一次听到皇帝写的这篇诏书全篇内容,不知道是不是有从先太子憋到现在的怒气,里面骂卫道士骂得劈头盖脸,简直不像是圣旨。好在,夸她的部分不是太多,让她不至于当堂脸红。
韩尚书令一收诏书,对着从他开口就站起来的薛瑜遥遥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请接旨吧。”
未经废立,就有了两份册立诏书,薛瑜觉得自己也是独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