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 短暂平静(二合一) 国考移民、垦荒与……
皇帝回京的时间还好, 各处报回来的消息基本都处理平稳了,最新解决的还是原黎国读书人申请的“国考移民”。
齐国飞速发展,新加入进来的城池臣民们, 观望和努力争取的人数各半。
希望用这次的考试名额来显示自己价值、并且进一步试探齐国对原本黎人态度, 本无可厚非。原黎国所属的信州等州,不能百废待兴但也差不多了, 的确缺人手。但问题就在于,县学和行政制度的铺设, 才刚从草台班子转正式化没多久,很难撑起来完备的考试流程。
问题一路报上来,薛瑜开会听了听意见,有人不支持,有人觉得可以。最后安排了取一个中间的城池作为考点, 先把今年渡过去。之前在黎国做过官的,增加一门爱国和政治理念方面的加试, 基层历练时间够的话, 就官府掏钱带他们过来参与后面的两轮国考。
立冬后紧跟着的就是新安排的考试, 眼看着今年就算到了腊月,也很难歇下来。
与西域的战事还在继续,黎国初平,原本安排在齐黎边境的队伍,在逐渐撤回或者从调军过去正式变成驻军。战争中最令普通人期待的收益, 也在一流水地发出去。
军功晋升, 是搏命换前程的路,曾经这条路上只有男儿,但这一次,接受封赏的家里, 无比庆幸在伍戈招兵时,安排了自家女儿跟随。
伍戈带着的队伍尚没有回来,但承爵后进入黎国战场的李娘子,爵位又添一层,她带着的女兵们,也是功勋卓绝。
薛瑜对一些准备过继、准备靠依附女儿为生的人的算,相当清楚。这本就是最初想要这些家族放女儿出来画的大饼,现在到了实现的时候。她让人去盯着这部分发展,避免闹到最后让付出一切的女孩们一无所有,就没有太管了。
家族的培养和支持,短期来对女孩们的发展还是有利的。直接干涉,把画的饼抹消,对下一次再放女儿出来十分不利,看到了女孩们的能力,看到了可以被利用的价值,才能有更多的女孩被留下来、被培养、被支持。
看过外面世界,总有人能清醒过来,意识到被利用的现实,但大抵不是现在。
封赏时,倒是魏卫河让薛瑜有些意外。
他原本是亲兵第一卫的统领,薛瑜册位时他还在荆州稳定战局,后来大军抵达,薛瑜身边不管是哪一支亲卫,都被丢出去参与战争,收获军功,他只是其中之一。
亲兵固然重要,但忠诚且位高的将领,也是薛瑜需要的。她认同边将不需要参与君主的事,但军中也得有她的人才够用。
魏卫河跪在薛瑜面前,“臣不愿受封。”
“是不喜欢信州?”
魏卫河叩首,“臣一日为殿下亲卫统领,便永为殿下统领,任凭殿下差使。”
高官厚禄,并不是他想要的。
薛瑜垂眼看着他,心底生出一丝怀疑。怀疑魏卫河不要封赏是假,想留下来攫取更多的利益是真。她的位置已经稳了,东宫属官自有大好前程。
但这怀疑很快消失了。魏卫河几人都是跟着她走到现在的老人,当初一起搏命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富贵权势带来的侵蚀会让人心变化,但在没看到之前,薛瑜不想让自己变得疑心病太重。
在意识到自己怀疑的那一刹那,薛瑜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她曾学过的历史上,会有那么多的“飞鸟尽、良弓藏”,会有君主在下属一次次犯错后,仍想给他们一次机会。
“薛勇将军的副手在西域没了,你便去他手下吧。”
薛瑜淡声定下了魏卫河的去向。薛勇领着禁军,如今大半时间跟着皇帝,也到了传承的时候。
魏卫河叩首。
军功带来的热闹封赏气氛很快过去,短暂的平静降临到了齐国土地上。
以齐国单薄的家底,支持这么久的战争,节省的时间、人力和物资,全都得归功于火器。但即便有新技术加持,了半年,消耗也快要见底了。和楚国的表态硬气归硬气,但薛瑜也清楚,从西北战事调头,现在开战取楚,着实有些冒险。
齐国铺开了一大摊子,要开战也得发展一段时间,巩固了收获再考虑。
之前着急安排冬耕,走到哪里都忙着跟进行政制度,都是从这个因素考虑的。
草原上,开启了半定居模式的草原部落,心惊胆战地接受着齐国民兵的引导。燕山围场的扩张速度飞快,留在草原上的不仅有推出原本边境线的兵卒,还有贴出告示后第一批赶到草原垦荒的平民。
垦荒令许诺了技术支持和基本安全保障,也许诺了垦荒后的田地归属,只要能交上税赋,理论上来,不管理出多少田地和牲畜,都没人会管。
第一年免赋,第二年只收半成,到第三年才开始按照关内税赋比例收税,极低的税赋让人心动不已。要是三年还什么都拿不到,那别继续在这里坚持、还准备纳税了,人早就饿死了。
名为垦荒,但实际上在草原完成的不是垦荒,而是新式牧民转型。定居后的纺织、草场和养殖场的组建,让半耕半牧有了实现的可能。实在养不好、种不好的,还能参与国有建设的工坊,换个地方靠双手致富。
起码,这里开出来的工钱相当不错。
垦荒令召集着尚在关内讨生活的百姓前往草原,军屯一个个建了起来,原黎国北部的黑土地上,也迎来了新的主人们。
朝事总是处理不完的,定下以柔和手段迁徙汉化的安排,薛瑜短暂松了口气,关注了一下之前被丢回楚国的使臣后来发展。
大不敬之罪,本该割了舌头死刑,是使臣的身份救了他一命,最后只割了舌头。所谓的过了江陵关的聘礼,实际上子虚乌有。包了带来的东西,使臣灰头土脸地被丢出了江陵关,还在对峙防备的关隘间,江陵关守军“亲切热情”地送了对面几场火攻。
爆炸声持续了半个多月。
薛瑜的身份,在国内的争议声很大,传到楚国,引发的攻讦更是格外强烈。但是齐国人关起门来争论未来君主,是自家人的事,对外竟是一个个无师自通了怼人绝技。
“你们为什么骂我们太子殿下?太子男女关你们这些酸儒什么事?”
“不就是因为眼看着太子殿下带着我们齐国发展好了,你们看不下去了?”
“羡慕吧?不是你们的!”
消息送到薛瑜案边,让她好好笑了一阵。
十月下旬,一路赶路的神射军赶上了在西域高歌猛进、几乎将十几国穿了的西征军。
事实上,应该是已经穿了。在原本的车兹国再往前一点,新设下的西域都护府在军管状态下正在徐徐运转。
神射军来得并不晚,但西征军太快了。以至于所谓的配合,只能做到迎接回来的西征军大部队,互相认识一下的程度。
拜见过西征军主帅伍明,两方做了一点交流和交接。没有战事,神射军是必然要再次调走的,但薛琅与其他人的安排并不一致。皇帝还在路上时,临时送回来的嘱咐,要薛琅接任西域都护府统领,这意味着他要告别同袍,从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重头开始做起。
对这个安排,薛琅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因为远离了皇帝,莫名感觉到压力了许多。但西征军开拔回朝在即,他还有一个熟人没有碰面。
在见到钟无将军之前,薛琅犹豫了许久。
他和玄刀寨的铁面人一起作战过,一直以为对方就是表姐方女史,但回京后听到“镇远将军钟无”的封赏和钟宅的嫁娶消息,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铁面人到底是谁,到底是男是女,一个个问号从他心里冒了出来。最重要的是,阿兄是阿姊,但是婚事没有取消,那如果钟无和方锦湖是两个人,钟无可不可信?
营帐帘子一响,原本让人去通报的薛琅,猛地生出了一股逃跑的冲动。
但他没来得及。
出来的人身形高挑,仍扣着面具,一双眼睛格外熟悉,怎么看,都是他曾认识的那个表姐。
薛琅咽了咽唾沫,“钟将军。”
方锦湖:“四殿下有何事?”
他没有让开放薛琅进去,直接堵在门前,逐客和不欢迎的态度,格外明显。
薛琅盯着脚尖,决定快刀斩乱麻,“你究竟是谁?”
方锦湖玩味地笑了一下,低头靠近少年,“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前半句是清朗的男声,后半句却变成了温柔低缓的女声。
薛琅脸色涨红,后退一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不知道阿姊和这个家伙到底有什么计划,但显然两人就是一个人。
方锦湖好整以暇地看着家伙,“没事的话,臣就告退了。殿下若要熟悉公务,可以随臣一道。”
大军回撤,要分配和调动的事情很多,西域诸国还有些东西拖拖拉拉着,他想以最好的状态回去,时间也很紧张。
若非薛琅接下来要接手西北,他也没这么多耐心在这里和薛琅玩。
薛琅双脚像被温度融化,黏在了地上,张了几次嘴,在方锦湖要走时,一把拉住了他。
“你给本殿下好好记得,你敢对……不好,我一定会杀了你。”
方才还一句话都不好意思的少年人,眼中光芒如狼。在经历过风风雨雨后,褪去的霸王气质,在这一刻格外明显,只是没有了骄矜,只剩下凶狠傲慢。
方锦湖拍了拍他的头顶,似笑非笑,“殿下最好也一样。”声音隐含冰冷,薛琅的直觉让他后退了一步,背后汗毛炸起。
一样?什么一样?
等人走了,薛琅才反应过来,这是来自方锦湖的警告。
进入隆冬腊月前,班师回朝的西征军,以西域十六国纳降称臣的大捷,先一步出现在京城人视野之中。
班师回朝的大军,还在带着使臣和东西回来的路上,但快马送回来的大捷消息和朝贡礼单,也足够让人震撼。
原本西域该有十九国的,但是其中三个国家,如今已经彻底埋没在尘埃中。最初抗拒的两国被纳入大齐版图,还有一个中间遇到的,被西征军碾碎,国土被周围纳降的国家瓜分。
直面如今初建的西域都护府,在车兹国原址侧面,初入西域土地上仅剩的一国,是见势不妙见风使舵快的一个,也是如今紧挨着西域都护府的一国。紧挨着宗主国,担心这边拿他们开刀或者看不顺眼灭掉,瑟瑟发抖的国贡献的礼单,成为西域其他国家的被迫内卷目标。
过了腊日,忙碌一年,所见天翻地覆的朝中逐渐转向休息状态,班师回朝的西征军,也就成为了京中最热闹的话题。
到底是对钟无下定还是对方二娘下定,则是朝中最热闹的八卦。钟无没回来以前,六礼一个个在继续,结婚这种事,以父母之命为先,当事人在不在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就算看不到人,好奇还是止不住的。
西征军腊月初十抵达京城,大军在城外止步。礼部提前迎出了十里,薛瑜在皇城城墙上等待大军到来,远远就见到旌旗招展。
将领们和押送着使臣与朝贡的车队,一路排开,竟是前头到了皇城,尾巴还在城外。罕见的胡人样貌、名马、骆驼和充满异域风情的金银器皿、织物,以及放着香料的箱笼,都被大大方方地摊开,让京城人好好开了一番眼界。
薛瑜扶着城墙,低头看着千里迢迢回来的军队,浩浩荡荡、威武不凡。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就是皇帝当时安排的一帅三将。
伍戈仰头对着她笑了出来,旁边的方锦湖一身铠甲,挺拔悍利。
琥珀色的眼睛遥遥对上了她的,他弯了弯唇角,一直冷着的脸,忽地冰消雪融,柔和下来。眼中笑意盈盈,似有星光点点。
冬日阳光冷淡,他一笑,却如天光乍破,让整个天色明亮起来。
薛瑜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征战中成长起来的青年,气质却并不暴戾阴鸷,年轻明锐,像每个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一样,眼前有着无垠未来,骄傲耀眼,意气风发。
薛瑜本以为自己忘了,但此刻她才发觉,第一次见到方锦湖时,那个尽力在想交好的、可利用的人面前装出清朗锐气的少年,面容竟在记忆里格外清晰。
方锦湖的伪装其实很好,但比起现在,真假立判。曾有的阴鸷邪气,在放开手脚的如今被一一消除,只剩下本真的模样。
像曾经蒙上阴影的明珠,被拭去灰尘,绽放该有的光芒。
两人的对视只有一瞬,薛瑜先别开了眼,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决定正确。
她没看到,挪开眼睛后,方锦湖重新冰封的脸庞。
大军回来需要厘清的事情很多,军队的去向、军队的封赏、给这些送来国书和朝贡低头称臣的国的安抚与接见……腊月中的朝堂再次忙碌了起来。
冬日路途难行,新来的使臣们要回去也得等到春天,但该有的态度都得一一表露出来。
薛瑜安排了新的使节,负责开年后带着赏赐送西域诸国使臣们回去,以宗主国的身份欢迎国的依附和加入。
赏赐内容昂贵丰富,但只有选种后的棉花、茶叶、书本、奢侈日用品和玻璃器皿等等,一点金银都没有。论起在对方眼中的价值,自是和朝贡差不多的,但对于齐国国内,这些东西都算不上什么。
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薛瑜学得差不多了,力求让归附后的国向往和接受汉化,并且将名声以此传开。
朝臣们对给出棉花这件事,略有非议。但是棉花发展了快三年,薛瑜对它的定位向来是民生用品而非奢侈品,刚开始能让南部赚几年钱,但扩种注定会带来价格跌落,分享出去也没什么。
或许是地理问题,中原的棉花长得始终比不上薛瑜过去见过的模样。阳光充足的地方,更适合棉花生长。这次以“国礼”的身份送出去,给棉花种子抬抬地位,如果西域原本就有,这样的昂贵身价可以让他们重视起来,如果原本没有,也能因此展开试种。
只要对面推广了种植,薛瑜不介意中原出钱粮收优质棉花。能拿到原材料,能保证双方往来,不出意外是双方共赢,西域若再想搞事,也能以此保证西域受制。
还有楚国没有解决,裁军尚不至于立刻开始,但化整为零让西征军重新回到被抽调的各地,再正常不过了。
正式封赏和庆功宴设在腊月十五,薛瑜端了杯果子露,只当是酒,举杯与群臣共饮。酒过三巡,有了醉意的朝臣目光总是往钟无身边飘,若有若无地量着他。
为防外戚乱国,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传了许多年。将领嫁入宫中,倒是能防备生事。但明明能征善战,却要受命入宫、以女君为天,着实令人觉得哪都不对劲。
况且,这个头开了之后,万一再有人被看上,该放弃抱负,还是该顺从君主?若还能继续在朝中做事,那后妃干政的可能性太高,枕头风一吹,别人还要不要做事了?后妃为男,谋权篡位的可能性也着实太高了,让人不得不担忧。
薛瑜对他们的思考只作不知,犒赏了回来的将领们,欢宴歌舞方歇,她回到东宫,没多久,就听到通传声。
“殿下,方女史来了。”
换了身衣服、洗去伪装的方锦湖,施礼后就近坐在了门边,倒是让薛瑜有些不适应。
“怎么离得那么远?”
方锦湖睨她一眼,委委屈屈,“不敢碍着殿下的眼。殿下不是觉得佘家三郎俊秀吗?”
薛瑜愣了一下,“佘三是谁?”
方锦湖抿着唇,“那,谢大郎君?”
薛瑜忽地反应过来,方锦湖到底在什么。他身上没有酒气,只有淡淡的皂香,她却闻出了一股酸味。
明明该无奈的,薛瑜却诡异地生出了一股愉快。
“都是些胡乱传的,怎么就传到你耳朵里了?”
方锦湖这才起身过来,“殿下日后继承大统……若是三夫四侍,妾也当贤良才是。”
故作大度的话,却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不像是在纳妾,更像在杀人。
薛瑜哭笑不得,“恼什么?”
方锦湖像是知道了他的优势,在桌前俯下身,把一张脸大大方方凑到薛瑜面前。唇珠咬得殷红,薛瑜眼睛总是忍不住落在那里。
“他们有我好看吗?他们能为殿下取回来西域吗?他们,心悦殿下吗?”
双唇开合,一声声理直气壮,让薛瑜心里痒痒的,一时竟不想出口,已经安排下去的替身计划。
方锦湖笑着又靠近了些,轻柔诱哄,“既然不在意,我亲手为殿下取来谢氏头颅,好吗?”
“好啊。”谈到国事,薛瑜从美色中骤然清醒,答应却不是因为受到了诱惑。
“本来就想安排你去那边,但开拔大概也要到明年中了,先别心急。婚期定在三月,过后你也好脱身离开。我过,结婚不会成为你的限制。”
婚期在定下的登基日后没多久,倒不是薛瑜选的,是皇帝认为吉利定下来的。虽然觉得皇帝选择这天,主要是因为这个日子近,但薛瑜不算做真夫妻,选择哪天都没有所谓。婚后可能还让臣子们觉得更稳重些,选的日子早,也是件好事。
方锦湖脱身时的替身,已经安排人去准备好,只是钟无这个身份没法用了,之后得换成钟锦湖在外面乱跑。对楚国战事,薛瑜心里有预定的统帅,方锦湖点一部分私军离开,作为奇兵去抄掉后路。这样一来,两个身份都有了安排,也能让忧虑干政的朝臣们偃旗息鼓。
后宫参政的口子,她是想尽可能堵死的。坐上这个位置,就要考虑以后的传承,要巩固现在的发展进度,最好是连着几代都是女君统治。限制了眼界的男宠、男妃对君主的威胁程度,远远低于在朝中有所建树的臣子同时成为后妃。毕竟,她与方锦湖还没怎么样,她就有了偏向,又怎么能要求后来人无情。
但这样,她又会心疼。只有离开,才不会受限。
方锦湖刚翘起的唇慢慢拉平,看着似乎压根没品出背后含义的少女,咬着牙,终是呼出一口气。
“好。”
他拉开距离,掩下眼中波动,顺从地在旁边汇报起西域见闻。